《秉烛燎夜天》陌上灯影

57、疑心

　　她终于见到了行云舫舫主。
　　即便听裴莫染说过，柳轻别和柳初逢是孪生兄弟，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不免暗暗惊诧——他们面容太相似，气质又太相悖了。
　　柳初逢性格狠戾睚眦必报，脾气如刺刀般尖锐；柳轻别的脸上却总是挂着一抹如沐春风的微笑。
　　但能坐上舫主这个位置的人，微笑也是一种武器，就像是裹着蜜糖的砒霜，绝不能掉以轻心。

　　“红烛……我记得，你的真名是叫赏遥？”柳轻别问道。
　　“回舫主，是的。不过那种前尘往事，没什么好在意的。”赏遥答道。
　　“说的也是。”柳轻别笑了笑，“所以你主动来找我，所为何事？”
　　“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太子殿下想带我一起回洛阳。我想……”
　　柳轻别不语，只是用余光观察着她的神色。
　　“我想问问您，我应该离开吗？”
　　“哦？”柳轻别拖长语调，盖过了片刻的停顿，“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我能做到的，我想做到的，不只是一个歌姬而已。”赏遥抬头，望向他的眼睛，“曜芳夫人从前也是行云舫的人吧？”

　　***

　　“请夫人小坐片刻，舫主稍后就到。”
　　“知道了。”朱曜芳端着茶盏，慢悠悠啜了一口。

　　一盏茶饮罢，柳轻别施施然走了进来，一对水袖迤逦垂地，一双眉眼脉脉含情。
　　“久等了。”
　　“你看上去心情不错啊，舫主大人。”朱曜芳道，她瞥了一眼走廊上远去的人影，“可有什么好消息？”
　　“谈不上吧，只是发现了一个好苗子。”
　　“是红烛？”
　　“没想到你久居留守府，消息也还是如此灵通呢。”柳轻别笑道。
　　“毕竟太子是我请的贵人啊。”朱曜芳勾唇一笑，言语中丝毫不落下风，“怎么说，太子很看重她，要带她回洛阳么？”
　　“是呢。”
　　“哦？我记得她来行云舫还不到两个月吧？真是了不起……底细查过了吗？”
　　“这就不劳夫人费心了。”柳轻别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氤氲的白气拂上眉眼，“总之也是乱世中家破人亡的孤女呢。”

　　朱曜芳渐渐敛了笑容。她很不喜欢柳轻别用的这个“也”字。那些黑暗的过往，她根本不愿回忆起一丝一毫。
　　“别皱眉头啊，曜芳。”柳轻别忽然凑近，伸出手，拇指虚虚拂过她眉间的紧蹙。
　　“在我心里，你的地位始终是不同的。满楼姹紫嫣红，但唯有牡丹才是真国色，你明白吗？”

　　他本就生得美貌，如此含情凝睇地表白，倒真是容易叫人神魂颠倒——如果不是她已经听厌了这类虚伪的甜言蜜语。
　　没有收到想象中的反馈，柳轻别只是笑笑，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组织给的新药她已经服下了，一切尽在掌握。所以，你特意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我要一张人皮面具。”朱曜芳缓缓道，“七八分相似就可以。”

　　红烛的事情让她有一丝隐约的不悦，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毕竟男人就是那样的劣根性，尤其是衣食无忧的王孙公子，总会不由自主地迷上救风尘的戏码。
　　故事里的女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本质上，他们迷恋的只是其中扮演救世英雄的自己。

　　不过，行云舫与普通青楼不同，它更像是一个秘密的间谍组织，陷进来的人，可没那么容易出去。
　　被大人物们看上的女子，不管愿不愿意，都会成为行云舫的“花信风”，潜藏在大人物的府邸之中，收集秘密，传递情报。
　　而不听话和没有用的人，都会被无声无息地处理掉……
　　听起来很残忍，但在这样一个乱世，留给女人的活路本来就不多。要想活得好，就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事物。
　　这就是朱曜芳的人生信条。

　　她用了两年时间爬到了群芳首这个位置，只差一步，就能坐上第一把交椅。
　　如今计划进展很顺利，太子已经承诺让张楚矜接任西京留守，红货的事情他也没查到什么眉目。
　　后天，等征蜀大军离开长安，再从廖平安那里把青冥图的下落逼问出来。
　　到时候，财富、权势、秘密尽在掌中，再没有谁能骑在她头上了。
　　柳轻别也不能。

　　***

　　“芳儿！”
　　朱曜芳一踏进留守府的大门，张楚矜便缠了上来，从背后环抱着她的腰肢，低声呢喃道：“怎么才回来？”
　　“放肆。”朱曜芳忍不住皱了皱眉。
　　张楚矜就是一个绣花枕头，令人生厌，但眼下还有利用价值。她语气一转，娇嗔道：“别叫人看了去……”
　　“哈哈，怕什么！太子殿下与我一见如故，称兄道弟，哪个吃了豹子胆的敢嚼舌根？”张楚矜得意地笑了起来。

　　“对了，太子殿下本来打算后天一早就启程，但我们聊得太投缘，他会多留一天。我打算后天在留守府摆一场盛大的饯行宴，劳烦曜芳夫人帮忙操持操持？”
　　“不行！”朱曜芳脱口而出。
　　张楚矜有些怔愣地看着她：“为什么？我都已经跟太子殿下约好了！”
　　“你为什么不先同我商量？”
　　“我倒是也想啊，可是一上午都不见你的人影。”张楚矜微有愠色，“再怎么说你现在的身份也是留守夫人，还往暮雨台跑，合适吗？”
　　“你……”
　　朱曜芳刚要发怒，忽然又冷静下来。
　　她转头望着张楚矜，泪眼盈盈，泫然欲泣。
　　“我去暮雨台是为了谁你不明白吗？太子殿下心爱的那位歌姬，可没少替你说好话。迄今为止，我所做的一切，哪一件不是为了你好？”
　　“我一介伶仃孤女，幸得公子相救，心底早已托付终身……” 她哭得梨花带雨，“公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若你不信我的心意，我还不如一死了之！”
　　“别、别啊！”张楚矜怜香惜玉的心思一下子就被激发了，连忙搂住朱曜芳，迭声求和，“你别生气，我就是随便问问……”

　　没花多少功夫，她就安抚好了张楚矜。
　　但是，这件事情不太对劲。
　　她一向很注意隐匿行踪，张楚矜一向是个粗枝大叶的草包，是怎么发现的，是谁跟他说了什么？
　　或者——是太子对红货的事情起了疑心？
　　若真是如此，此时强行推拒，反而欲盖弥彰。
　　倒不如大大方方请他们进来……
　　反正那处密室十分隐蔽，不启动对应的机关，是不可能找到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朱曜芳打算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