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燎夜天》陌上灯影

61、霁月

　　裴莫染睁大了眼睛。
　　那是……那是廖星河！
　　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受的伤？纷繁的思绪一下子涌入脑海，还没理出个头绪，两名黑衣人忽然提剑冲了进来。

　　“危险！”

　　剑光直追廖星河背后的空门，但裴莫染速度比他们更快，眨眼间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后。
　　裴莫染闪电般抽出腰间匕首，冷月般的弧光划过那黑衣人的手腕，只听一声惨叫，他的长剑已然脱手坠地。

　　没给她任何喘息之机，第一个黑衣人捂着飙血的手腕踉跄后退时，第二个杀手的剑锋已逼至眉睫。
　　她后仰的腰肢几乎折成满弓，飞起一脚踢上剑柄，那森冷剑锋随即一偏，千钧一发地掠过她的面门。
　　正要乘胜追击，耳畔突然传来廖平安变了调的嘶吼：“当心身后！”

　　箭镞撕裂空气的尖啸刺痛耳膜。
　　裴莫染凭着多年习武的直觉拧身偏转，箭矢擦过她的肩膀，带起一串血花。
　　可这瞬息的分神已足够致命——两柄剑锋如同毒蛇吐信，一左一右刺进了她的腰侧。

　　“咳……”鲜血涌上喉头，裴莫染踉跄着扶住枣树，难以置信地看着廖星河，“为什么？！”
　　廖星河动了动嘴角，唇边牵起一个诡异的微笑。
　　裴莫染这才惊觉，“廖星河”身上根本没有新鲜伤口，那些斑驳血迹分明是泼洒上去的，她跟那两个黑衣人是一伙的！

　　“廖叔、快走！”她艰难地转头，却见廖平安正死死盯着“廖星河”的耳后——那里有半片翘起的人皮面具，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蜡色。
　　“你不是星河！”他暴喝一声，手中木棍呼啸着劈向对方天灵盖。
　　假廖星河轻笑着后撤半步，袖中寒光骤闪，弹射出三枚梅花透骨钉。
　　“快逃——！”裴莫染拼尽最后力气掷出匕首。
　　金属相撞的火星在黎明前格外刺目，堪堪击落两枚透骨钉，第三枚却已没入廖平安肩头。

　　“青冥图在哪？”假廖星河冷冷道，“我只数到三——”
　　“一。”
　　“二。”
　　假廖星河使了个眼色。
　　黑衣人会意，手腕一拧，眼看冰冷的剑尖一寸一寸没入血肉。裴莫染疼得近乎昏厥，却紧紧咬着下唇，将一声闷哼封死在喉咙里。

　　“我说！”廖平安嘶吼着扑跪在地，“红货箱……墨门做的夹层箱……”他浑浊的眼底泛起泪光，“放了她，我带你们去取。”
　　假廖星河笑了笑，用鞋尖挑起他的下颌：“早这般识趣，何至于——”话音戛然而止。

　　本该候命的两个黑衣人仰面倒在晨光里，喉间各嵌着一片柳叶飞刀，叶片边缘泛着青金色，分明是被人灌注了内力激射而出。

　　阴翳之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哂笑。

　　“何方鼠辈？”假廖星河疾退三步，袖中弹出三枚梅花透骨钉。暗器尚未离手，忽觉面颊一凉。
　　月光白的软剑如灵蛇缠颈，剑风掠过时卷起她鬓边碎发。
　　那张精心仿制的面皮飘然落地，露出底下美艳绝伦的脸庞。

　　“朱曜芳……果然是你。”有人在她身后阴恻恻地笑了，他生就一双桃花美目，正是柳初逢。
　　“这人皮面具，是我那不成器的兄长做的吧？”柳初逢低眸，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裴莫染，“也就骗骗这种涉世未深的傻子。”

　　他在女子的脸颊边抖出一朵霜花般的剑光，淡淡道：“你要是不喜欢自己的皮相，我现在就划花它怎么样？”
　　“别！”她突然软了腰肢，泪珠扑簌而落，“放了我，什么条件我都应……”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悄然摸向袖中机关。
　　“哦？”柳初逢剑锋下压三分，在她腮边刻出血线，“太子已经查封了留守府，你一个在逃要犯，也配谈条件？”

　　他的软剑忽然嗡鸣着指向西墙，墙外骤起铁甲铿锵。

　　朱曜芳眼底精光乍现：“别逼我鱼死网破！若引来巡防营，最先喂箭的定是这裴家余孽！”
　　话音未落，袖中机簧轻响，三枚梅花透骨钉直取柳初逢眉心。
　　“聒噪。”软剑弧光一闪，透骨钉尽数没入廊柱。柳初逢单手捞起裴莫染扛在肩头，缁衣掠过廖平安时衣袂翻卷：“老东西，你自己能走吧？”
　　廖平安扯下招魂幡裹住伤处，抬脚将火折子踢进桐油缸中，霎时，烈焰腾空。

　　***

　　油灯在斑驳的土墙上映出幢幢残影。柳初逢踹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惊起梁上一串蛛网。
　　“接着。”
　　布包擦着药罐边缘飞过去，廖平安慌忙接住。只见包裹里装着几个馒头、一瓶金疮药和一套干净衣物，他低低道了声谢。

　　柳初逢斜倚着漏风的窗棂，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剑柄：“红货箱夹层里的东西，是真的吧？”
　　“是残卷。”廖平安沉吟道，“裴老将军生前将青冥图剖作三份，我护送的，只是其中一份残卷。”
　　“啧，真是麻烦。” 柳初逢蹙起长眉，“还不如把你们交给太子换点功劳。”
　　廖平安拧开金疮药的手顿了顿。
　　“或者……我现在就杀了她？”
　　话音未落，软剑已闪电般出鞘！

　　廖平安飞身欲挡，那剑尖却已拐了个弯，直指他的咽喉。
　　“转身，面壁。”

　　细如柳叶的剑刃利落裁开少女沾满血污的衣摆，露出腰间两个狰狞的伤口。她凌乱的额发被冷汗黏住，双眸紧锁，吐息灼热。
　　柳初逢一时有些恍惚。
　　这人在他面前从来占尽上风，没想到竟也有脆弱如斯的时候。
　　这一刻，她不是什么立场敌对的将门之后，只是一个比自己还年幼几岁的小姑娘罢了。
　　柳初逢心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惜。
　　他从怀里取出一瓶特制的伤药，倒在掌心揉开，修长的手指蘸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探向伤处。

　　这是……什么？
　　在伤口的血污里，缓缓游动的那些黑色丝缕，是头发？藤蔓？还是触须？

　　柳初逢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触及黑色丝缕的一刹那，细密的刺痛从指尖蔓延开来。
　　“……！”他心中悚然，下意识抽回手，那些触须却突然暴涨，瞬间穿过指缝，紧紧缠上手腕，竟像是要穿透皮肤，在血肉里落地生根……
　　柳初逢愣了愣，而后手腕一转，清凌凌的剑光贴身掠过，将疯长的黑色丝缕齐齐斩断。
　　那断根的丝缕如青烟般枯萎消散，而青烟之中，少女忽然睁开了眼。
　　刹那间，云开雾散，雨霁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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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深山迷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