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乌斯耶

7、不见饿殍，白骨埋沙

　　犬戎族派使臣入大启国都，皇宫守备森严，做好迎接事宜。

　　两国之交，不少人格外看重，亦来人从中作梗。

　　宴席之上，犬戎未见到他大启国主。于是怎么也不肯签署停战文书。

　　谁不知道先帝已死，为顾全大局，未报国丧。

　　朝廷议事共商对策，有人就想出来欺上瞒下，便是找人来顶替刘子图，当个假皇帝，应付签完协议再说。

　　于是一男子在宫人遮掩下，来到屏风内。

　　犬戎见大启皇帝安然无恙，对视一眼，继续发难。

　　“不以真面目示人，看不起我们？推三阻四的，心里有鬼。”使臣道。

　　大臣们根本不敢推开屏风，那使臣见过皇帝，若真发现国主不在，新帝年幼，又会掀起腥风血雨。

　　大启不怕，可两国不建交，僵局持久，男丁上战场，土地无人种，百姓难休养生息。

　　农为国之本，若衰弱，则国之衰弱。何人敢赌？

　　自然无人敢。

　　犬戎一人，急匆匆上前，待大启官员阻拦，木已成舟。

　　屏风被那男子掀开，几个宫人被他拉开，一男子稳坐九龙宝座。

　　虽长相一般，但也是皇家子，怎会一无是处，起码唬人的气势还有。

　　宝座之上的男人，身穿黑红冕服，不怒而威。

　　与嘉裕帝长相一样，或者说就是他本人。

　　使臣后怕，事已至此没有后悔的余地，赶紧乞求原谅，更是许下更多贡品，到皇帝满意为止。

　　念姬是女人，哪怕是储君的母亲，也没有资格去到男人的世界。

　　她哄睡麟儿，一宫女来报，说先帝活过来了。

　　念姬脑中绷着的弦断裂。

　　“国舅在哪？”念姬撑扶床沿。

　　宫女回答道：“国舅现在议事厅。”

　　狂风怒吼，卷来浮尘。

　　“将绣娘杀了，关于麟儿登基一事，知晓的通通杀了。”

　　念姬扶额，根本没想过刘子图能活着回来。

　　是他们高兴的太早。

　　议事厅这边，刘子图主持大局，这与从前那个草包处事风格不同。

　　但犬戎族还在，不能立刻验证。

　　犬戎族上供金银财宝，马匹数千，还奉上异域美人。

　　刘子图目不转睛，望向衣着清凉的女子。

　　此时，刘子图身后一女子上前斟酒，眼中警告意味明显。

　　卢集眼看那个女人身材肖像他的妻子——英珠。

　　卢集派人下去告知念姬勿要牵挂此处而做出一些不符合她身份的事情。

　　念姬得到消息，心中大石落下，松了一口气。

　　待一切尘埃落定。

　　皇帝摆驾回宫，卢集一路跟随，却又在眨眼间，没了他的身影。

　　一个小太监，佝偻背，瘦弱不堪。

　　他疾走而来，递给卢集一块玉佩，并在前面为卢集引路。

　　后宫人多眼杂，他们却一路走向无人地。

　　小太监推开朱红大门，一个女人跪坐在地。

　　卢集进入房内，小太监将门关上，独留二人。

　　“你还活着。”卢集上前。

　　英珠躲开他的触碰。

　　英珠不打算与他绕弯子：“我今日救场，不打算谢谢我？”

　　“自然是要的。不过这份惊喜太大，俨然成了惊吓。”卢集接过英珠递来的茶杯。

　　英珠轻笑：“总比两国再次交战好。你我之约我已实现我的部分。”

　　卢集也笑道：“另外一部分自然要补全。我持虎符调度三万人，正守在城郊。”

　　“那就多谢卢国舅了。”英珠与他碰杯。

　　风雨欲来，无人能幸免。

　　文书签署完毕，夜间设宴款待使臣，乐人抚琴歌唱，美人随乐曲旋律律动。

　　忽然，宴席乐曲风格突变，丝竹管弦之乐停止，独留缶声。

　　一身穿白衣的女子从天而降，如九天玄女。裙摆颜色单调，却绣有银色花纹，转动之时，披帛飘逸，如银色波浪，在人心尖荡漾。

　　香粉扑鼻，令人陶醉。所有目光聚焦一人。殊不知美人泪，英雄冢。

　　犬戎使臣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刺杀嘉裕帝。

　　使臣之首答汗沃尔瞪大眼睛，暗道不好。

　　所有人都阻止不了这场混乱。

　　嘉裕帝死了！犬戎族动的手！

　　事态严重，大启包围使臣，将他们押入大牢。

　　当此事传入犬戎可汗耳中，早已兵临城下。

　　大启收复其余失地，灭犬戎。

　　十天以后，使臣再睁眼，得知国已灭，不可置信。

　　直到一个月后，看见被俘虏的王氏王室成员，才被迫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

　　当晚，使臣撞墙自尽，以表忠君。

　　直到咽气一刻，还是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踏进大启国土，他们已经做好再也不回去的准备。

　　大启想要和平，他们不甘心，于是进入大启国那一刻，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用尽所有办法，让大启人亲手杀了他们。

　　破坏两国关系挑起事端就是他们大启人。

　　到那个时候，厌战的大启老百姓必定痛恨大启皇室，失去民心。

　　他们从中作梗，挫败士气，大启肥美土地唾手可得，怎么就变成他们杀了大启国主呢？

　　这个问题他们的可汗也想不明白，但已经成为亡国之主，王氏成员被杀了个干净，又被软禁在深宫内，再无回旋余地。

　　外敌已除，国家百废待兴。

　　念姬之子登位，小小孩童，穿着象征权力的冕服，与母亲登上泰山祭祀台。从此改国号为明泰，摄政王卢集镇守国都。

　　卢集收编珠玑阁及几个江湖势力为己用。

　　珠玑阁来到明处，改名朱雀阁，成为念姬左膀，至于右臂，念姬迟迟不肯透露。

　　尘埃落定之时，英珠摘下面具，站在高楼俯瞰人世间。

　　灯火通明，百姓欢声笑语，一扫往日阴霾。游子归家，有人就有盼头，有盼头日子就能过好。

　　多么简单啊，吃饱穿暖而已。

　　不知不觉天色将白，英珠一站就是一夜。

　　念姬却来了。

　　雍容华贵，眉宇间忧愁已散。

　　英珠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我有话与你家大人说，都先走吧，”等人走后她继续说道，“恭喜你得偿所愿。”

　　英珠回头，道：“同喜。”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念姬问到。

　　英珠没想过以后：“不知道。”

　　念姬抚摸怀中的狸猫，猫儿舒坦的叫唤。

　　“想去找她吗？”念姬垂眸。

　　“她说事情处理完，会回到我身边的。”英珠乌发随风飘出几缕，缠在芙蓉木簪上面。

　　念姬不置可否：“呵，你俩不愧是一对儿，说话越来越像了。”

　　英珠挑眉，难得笑了：“是吗？”

　　“一个生水就够我受的了，再加一个你，恐怕没好日子过。”念姬悻悻道。

　　“所以，你们当年的计划是什么？”英珠问到。

　　念姬掩面嬉笑：“你还是问了。你要是早点问，我也不必忍这么多年。这就说来话长了……”

　　从见刃第一次见到生水开始说起吧。

　　见刃初入珠玑阁，听信阁主会为女子争下一片属于她们的天地，誓死效忠。

　　随着任务展开，她逐渐接触珠玑阁内部机密。

　　虽打着反刘氏江山的旗号，阁主却与刘氏江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以说，珠玑阁从来都是刘氏手中利刃，替他除尽害刘氏江山的人。

　　须弥当初给她们吃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那玩意儿吃个十年就会减寿，十年期满，死去的人化为母蛊养料。

　　她本是生水身边暗卫，负责保护她。可生水这人贼有魅力，她可太喜欢这家伙满脑子的坏主意。

　　因缘际会，她被派往刘子昂身边卧底。起先是他的谋士，后来是他的妻子。

　　她本对此人心生爱意，嫁给他以后，发现自己剖心挖肝也抵不过元妻一件遗物。死去之人仍然像大山那样压在身上，无论怎么挣扎都逃离不开。

　　没骨气的她甚至生出一了百了的心，却被生水打醒。

　　她那时可是余氏小姐，高高在上，被人捧在手心里，是以忘了自己是谁。

　　那刘子昂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空有野心却无实力。

　　他的名利都是假借她手得来，而他只需要站在明处接受万人敬仰。

　　她内心深处藏着的不甘心，每日冒出头来，叫她难受至极。

　　生水告诉她，自己命不久矣。长年累月被人放血，身体亏空。

　　表面看着光鲜亮丽罢了。

　　还有一点生水没说，但她知道。生水吃了不少人心肝制成的生血丸。

　　而人食人势必反噬。就算母蛊傍身，无济于事。

　　生水说倒不如来场轰轰烈烈地赌局。

　　生水将珠玑阁叛徒见刃在世的消息放出，坐等须弥上钩。

　　见她们不为所动，又加了一把猛料。从宦官赵四乙身上下手。

　　那时赵四乙此人想要招兵买马，壮大势力，听闻刘子昂偶然得到前朝藏宝图。

　　于是来个一石二鸟，想引赵四乙出来杀了阁主。

　　见刃自爆行踪，引珠玑阁刺杀。

　　生水进入城主府，隐匿行踪。伺机寻找机会搭上赵四乙的船，将消息透露给他。

　　如她们所愿，须弥落网，引出阁主，却不料赵四乙临阵倒戈，反要杀了生水和她。

　　她借机出逃，遇见了卢集之妹念姬，发现二人十分相像。

　　她心生一计，改头换面做了念姬。

　　而阁主死还是没死，当时的她们都不知道。

　　因为阁主跳入悬崖，生死不明，派了不少人去寻找，也不曾找到。

　　屋漏偏逢连夜雨，生水说找到方法解蛊，但找不到交枝公主踪迹。

　　生水听闻京都有交枝公主消息，却落入敌人陷阱。

　　见刃曾有机会救生水逃出生天，却不想生水拒绝了。她百思不得其解，却只能按照她的话布置一切。

　　生水说，母蛊每时每刻都在吞噬她的记忆。她怕等不到那天，她就遗忘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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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的事情不用我过多赘述，你也知道的，从我找上你那一刻起，她的计划就已经在实施了。现在她状况如何，我不清楚。”念姬说到。

　　英珠闻言，沉默良久。

　　英珠说：“有个心愿未了，再去找她之前，我先把它做了。”

　　“去吧，把我的份儿也加上。”念姬放开怀中的猫儿。

　　二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初升太阳的温度，传到了她们的身上。

　　英珠戴上新制面具，去水牢提了一个人。

　　那个人半生不死，已经无法行走。

　　两个女人轻松拖走了他，那人的膝盖摩擦地板，留下一道道血痕。

　　无人知晓那个人是谁，除了珠玑阁阁主。

　　阁主亲自押送此人，送至南方。

　　南方接连下了半月大雨。洪水泛滥，河道被冲垮，百姓田地被淹，世世代代生活的家园也不能幸免，活下来的人缺水断粮。

　　她将男人送入难民中。

　　男人麻木的接受一切。

　　第一天，他忍受过饥饿，与逃荒大队去往下一个城池。

　　第二日，在路上被人打劫，把身上遮衣蔽体的东西抢光。

　　第三日，看见百姓们熟练的易子而食。

　　第四日，为一口吃的，与他人争夺，被人打残，伤口感染，病入膏肓。

　　第五日，被抛弃在路边等死，行人面黄肌瘦，看他与死人无两样。

　　第六日，蚂蚁爬满他的身体，啃咬他的血肉。

　　第七日，他奄奄一息。

　　第八日，朝廷赈灾款抵达南方洪涝灾害受灾地，重新修建水利，为百姓建造家园。

　　男人上气不接下气，求生本能让他哀嚎，双手颤抖，想要爬起来。

　　“赵四乙……卢集……腌狗……不得好死……”男子艰难咒骂，结果手触碰冰冷白骨，吓得他两眼发黑。

　　第九日，他被人救了。

　　醒来的时候，他对渔民说：“我是皇帝，皇帝，把我送回去，我封你为大司空。”

　　渔民和女儿对视，没想到救了个疯子。

　　现下只能哄骗着，等官兵上面抓徭役，这人能替他儿挡灾，他要什么就给什么。

　　“皇帝老爷，小女煮了粥，您吃些。”老翁笑眯眯地说到。

　　刘子图肚子饿了，接过去，不嫌烫，一碗粥直接下肚。

　　心满意足，看那女子略有几分姿色，打起主意来。

　　但现在还需蛰伏，不敢轻易下手。

　　等他伤养好那天，定会要了她，宽慰他这几日辛苦。

　　殊不知这父女二人的歪主意，是叫他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夜里，二人哄他喝了一碗药，然后老翁拿着刀，扯出来刘子图的舌头，在他惊愕目光下，一刀拉了。

　　刘子图不知是该痛还是该惊，等回神，痛晕了。

　　老翁赐了巨资，买来人参须，怎么也要吊着他一条命。

　　他活自己儿子才能活。

　　刘子图还没醒，就被人从床上狠狠摔下去，等捡回来一条命，自己已经被送往边疆服徭役。

　　挖不完的沙石，挨不完的鞭子，他再也不能开口。

　　他染上了肺病，终日咳嗽，衣服沾了不少咳出来的血迹。

　　官兵怕他传染给其他健康的人，立即将他扔进去死人堆。

　　临死之前，他看见那个把他推入地狱的恶魔，面具之下，那张面孔，正是英珠。

　　英珠割了他的头，将头放进盒子，一步步走向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