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世之音》流粒

24、番外2

　　香甄坊开张十周年，大家竟才得知是卓夫人的私产。“只是替挚友打理一二，要论制香手艺，我可比不得一二。”被围坐在上座的卓夫人言笑晏晏，衣着虽朴素，却是落落大方。
　　卓夫人朝身后侍女低言，“让子安下学后，直接朝这儿来。”
　　繁华的喧闹散去，日头也变得冷清。疲累的卓夫人倚靠在主椅上，一时间打起了盹。一双手悄摸抚上了卓夫人的肩头，卓夫人大惊，“谁？”
　　“是我是我，哎呀，光顾着整理卷宗，竟忘了今天这大日子，可是辛苦夫人了。”换上便服的卓成大人挽过夫人的手，两人的恩爱早已传遍鹦鹉洲，微烛摇曳，与平民夫妻并无不同。
　　“子安呢？”“和念甄在书房呢，说是夫子说了个有趣的故事，非要讲给念甄听。”卓夫人笑出声，“子安正是顽皮的时候，竟然还念着家中有个妹妹，倒是体贴。”
　　门外侍女敲起门，“老爷，夫人，礼堂准备好了。”两人脸色变得凝重，却也缓慢起身，走向主厅。礼堂的规制是半祭祀，灵位上摆放着盖了盖头的牌位。卓成接过点香，虔诚地三叩九拜，朝未知的牌位恭恭敬敬地行礼。
　　厢房二楼的小家伙目睹了这一切。“哥哥，父亲到底在拜谁呢？咱们有卓氏祠堂，有土地庙，实在想不到鹦鹉洲还有什么神灵了。”念甄不够高，只得通过木栅栏看着楼下影影倬倬的场景。“应该是对父亲和母亲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身边的少年身姿虽还稚嫩，却也看出风卓之势，他朝妹妹伸出手，手腕上系着一个玉铃铛。“念甄，我们下去吧。”

　　在子安和念甄祭拜过后，卓大人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卓子安向父母亲告别回府的时候，桌上正在摆上宴席。“子安，念甄床头有《儿时小趣》，今夜陪着，说些故事哄哄她。”卓子安离开时，大门来了一位客人。年纪似与父亲大人相仿，衣着简朴，却不失肃气。腰间系着一件制作精美的环玉，哪怕夜间昏暗，仍能看出价值不菲。
　　“您是……”“……你是子安？”见来人认出自己，卓子安连忙作揖。“无妨，你应该，不曾听说过我。”
　　卓子安上马后，瞥见院内来人走向父亲，只隐约听见父亲称对方为，
　　“凌生哥，你终于来了。”

　　卓子安下学后，发现那日见过的世伯正在逗玩着念甄，子安忽然觉得有些不悦，却不知为何。“见过世伯。”“卓子安，这是你马世伯。以后会在鹦鹉洲开设官埠，在建成码头之前，他会暂住我们家。可别失了礼数。”
　　马世伯很好，晚膳时会和父亲大人探讨这些年在外游历的故事，有起有伏，甚是有趣。他也对自己很好，采买时常常包办了自己的学具，出手大方，从没有瑕疵次品。只是，对念甄尤其的好，像是，透过念甄在看另一个人。
　　卓子安分了心，在学堂上被夫子留下，抄写背诵完今日功课才得以离开。背书背得有些渴，想起身去院中倒水喝，却发现书院后有着鬼祟的人影。“什么人！”卓子安喝道，凭借跟家中护院学得的几下擒拿功夫，很快抓住了书院屋檐下的一人。待看清来人后，卓子安有些惊讶。
　　分明是与自己相仿的年纪，头发凌乱，衣着破旧，肩头的衣服下只得一把骨头。鹦鹉洲哪里还有流落街头之人？“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在此游荡？”
　　“我，我想，我想上学堂。”

　　澡堂里传来扭捏的声响，卓子安却皱着眉头看着少年随身带来的路书。少年来自海滨村，是马世伯与父亲商议过要开设官埠，与外地做起漕运生意的选址，如无意外，很快海滨村也会开设起相应的官商设施。这位少年，许再等上几年，便也可入读书院。
　　侍从走到卓子安身边，“少爷，此人身上无凶器，也不懂拳脚。言语却颇有条理，可见不是危险之人。”“他随身带的东西也不是值钱之物，只是外籍小儿想要入读鹦鹉洲的书院，无父母担保，却也很难。”
　　洗干净的少年换上简单的素衣，束起发来倒显得利落精神。“这是住客栈的银钱，你也不要在书院下落脚了，近日雨水多，会生病的。我会试着和书院师长沟通，看看你是否有资质得以入学。”少年的眼睛亮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在行李里翻找出一个包裹，左三层右三层的布包打开后，是一块暖玉，镌刻着梨花。“我家没有值钱的东西，请，请公子笑纳。”推辞不过，卓子安只得将暖玉系在腰间。“明日我会来找你，无论成与不成，这玉我都会还给你。”
　　卓子安回到卓府，主厅只得马世伯一人在饮酒，他把玩着那个玉佩，青色的龙纹，甚是好看。“见过世伯。”“怎宵禁都过了才回来？”“夫子罚背书，又有一些小事，便晚了。”“嗯，向你母亲请安去吧，你爱吃的小圆子，她还在煨着呢。”
　　卓子安想离开，却忽然被世伯抓住了手腕，腰间的玉佩被猛地抽走，再一看，马世伯露出从未有的眼神，紧张，惊愕，又有侵略性。
　　“这玉佩，哪儿来的？”

　　少年在房中等着，小二送来的简单酒菜太过精美，虽然肚中早已空空，却是不敢动筷。门外传来敲门声，少年大喜，看见来人后，虽不认识，却像相识已久。
　　“竟真的是你。”
　　眼前这位叔伯虽然从未见过，却隐约感觉到一种轻微的敌意。“不用惊慌，是卓公子让我来的。”“卓公子？”
　　“怎么，你不知道昨晚搭救你的，就是卓成大人的儿子吗？”
　　少年又惊又喜，坐立不安。马凌生看着与故人完全不同的模样，却也叹了口气。“本想着再次相见，定要唇枪舌战，好好算算之前的账。如今却只有十余岁光景，力量悬殊，实在是胜之不武啊。也罢，你终究已不是他了。这么多年，我也该放下。”
　　“徐溢磷，你可愿跟着我学经商？”

　　卓子安再看见少年，是穿上力夫服装，在搬运前往码头的木石。“溢磷，你在此作甚？”见卓子安朝他走来，少年连忙擦拭手上的污秽，朝卓子安作揖，“跟着马爷做活计，从小开始，脚踏实地。我现在，学着呢？”
　　卓子安皱眉，“这分明是作劳动力使唤了！鹦鹉洲规定，十五以下不得做工，你这……”“他已经十七，早就可以谋生了。你们这些住在书院里的小老头们，也得看看外面的营生才好啊。”马凌生的声音由远及近，卓子安连忙作揖。
　　“不过三年，学识，买卖，我会教会他。你要是不放心你的朋友，欢迎你来。”马凌生带着徐溢磷离开，卓子安却有像被点中心思，心里有些悸动。
　　朋，朋友吗？

　　少年年纪虽已稍大，学起算盘和诗词来却是飞快，马凌生惊讶于少年的学习力，却也得知其努力的急迫性。“这是这个月的银钱，先拿回去给你小妹救救急。”少年一怔，却也接过银钱。“这，这也太多——”
　　“加上行头，得这个数。你要跟着我走南闯北，没有像样的行头，别人会瞧不上你。”马凌生拍着少年的肩膀，这几个月的苦力，总算是将少年的血肉养起，只是那长得越来越像故人的脸，马凌生很是纠结。
　　“本想着给子安做书童也罢，谁曾想让你偷了去。我还以为你定要把前世的账给算清楚呢。”卓成给马凌生倒酒，卓夫人迟迟落座。
　　“罢了。还能回到鹦鹉洲，已经很好了。就当，以前是一场梦吧。”
　　三人久久不语，马凌生一杯辣酒下肚，红了眼。

　　有了马家远侄的身份，少年终于得以进书院。马凌生给少年的要求是，三年若无中举，便安心回马家打理生意。这桩稳赚不赔的生意，少年没有意见，只是马凌生提出是否要将妹妹从渔村接到鹦鹉洲来时，少年竟拒绝了。
　　“妹妹从小认生，带到县城，怕是无法适应。她一人，也很好。”
　　卓子安在书院里见到少年很是高兴，只是看重门第的夫子，对这个入门几月便想要考科举的登天之辈很是不齿，每每安排杂役脏活，少年总是榜上有名。少年也不恼，总把夫子的刁难化解于无形，卓子安也惊讶于少年少年老成的心性，总是默默祈祷他无事发生。

　　三年很快过去，卓子安和少年一同奔赴考场，卓夫人准备了两份行囊，随着马凌生的商队前去。在这期间，念甄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总是乖乖守在母亲身边。一日，卓夫人发现念甄对香料的气味很是敏感，颇有研制香料的天分。卓夫人大喜过望，想着日后将香甄坊交给念甄打理，也算名正言顺。
　　考试结束后，考生纷纷回家，马凌生也欣然同意卓夫人的提议，决定同时教习少年和念甄商贾之道，少年善商讨，念甄善研发，这两人相互配合得，也算是学有所成。
　　第二年，卓子安及?，大家聚在一起庆祝。同时，马凌生的官埠也建成，本想着让少年回到渔村，也算荣归故里，少年竟拒绝了。
　　“我的愿望，是做个卓成大人一样的好官，不管考多少次，我都要考。”
　　马凌生也不再强求，他在鹦鹉洲没有府邸，卓成对少年的借住没有意见。卓子安很高兴少年的入住，只是在卓府，少年似乎很是局促。
　　“溢磷，你且住下，别看父亲是官，下衙之后，他只是一位贤者罢了。”
　　得知少年的目标是科举中第，卓子安似乎也被激发出了学习心性，两人第一次虽落榜，却也积极地准备着第二次的科举。
　　很快，那个祭日，到了。
　　普通的下学日，卓子安本想带着少年绕过礼堂，谁知却被马凌生叫住，“你们两个，也过来上柱香。”
　　卓子安终于得以打量这个神秘的礼堂，被盖住的灵位什么也看不见。“子安，给你的姨姨上香。”原来，是母亲的姐妹。卓子安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卓成却对少年说，“溢磷，你也给她上柱香吧。”
　　大人们的醉生梦死到了后半夜，三人被管家们陆续带回了房间。卓子安虽早已睡下，却发现对床没了人，他披上外套走到门外，看见少年走到空无一人的灵堂，他竟掀开了盖头。卓子安惊吓却控制自己不叫出声，虽然少年的行为大不敬，这些年他自己却也好奇祭拜究竟是谁。
　　灵位上写着，“鹦鹉洲之恩人，甄音夜。卓成兰馥致敬上。”
　　正当卓成奇怪于铭文不合礼制时，却听见少年轻喃。
　　“音夜，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