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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夜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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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辞其实没什么东西。
他不像上一世一样,总爱买一些纪念品装饰物,这一世的刻意回避之下,他房间里的东西还不如林宿的多。
他拿了个行李箱,把抽屉里的相册装进去,还有一些证件和证书。
今天是提前出院,身体还没恢复好,拿了几件东西就累得方辞没了力气,他坐在地毯上发了会儿呆,干脆把行李箱一扣,让佣人把剩下的东西都扔掉。
方天河和唐姝眼不见心不烦,索性回了公司加班,没人看着他,方辞便进了书房,盯着书桌上的全家福看了一会儿,将照片取下来,换了一张没有他的。
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卧室的门一锁,这个家里就没了他的痕迹。
可这才是这个家最原本的样子。
他拖着行李箱走出公馆,司机好心送了他一程,路上没忍住,苦口婆心地道:“二少爷,先生和夫人一直都惦记你,你何苦跟他们置气呢。”
方辞看着窗外,没有作答。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好的一个家被他搞成这个样子,留下来爸妈都不开心,不留下爸妈也不开心,他存在的本身就是个错误,所以怎么做都是错的,怎么做都不对。
但留下来,也只会让他们想起被欺瞒的事,离开至少还能保留一丝体面,与其在怨怼中相看生厌,还不如分道扬镳,这样爸妈以后想起他来,也许还会念一句他识情识趣的好。
他让司机靠在路边停下,一个人拖着行李箱下了车。
已经到了年尾,大街小巷都挂着促销的海报,圣诞树上落着柔软的白雪,又被风吹得簌簌往下落。
今天的天气有些冷,又是工作日,路上看不到多少行人,方辞形单影只地站在街头,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儿。
被强制出院,又被扫地出门,身上的东西只有这么一个行李箱,装着并不值钱的相册和证件。
理智上方辞知道现在应该回学校,可想到林宿也在那里,他又莫名抵触。
不想见到林宿。一点都不想见到他。
指尖被冻得发疼,手机里还在推送今年是个暖冬的新闻,可方辞总觉得今年比往年要冷很多。
他把手放到嘴边,往掌心里呵了两口热气,把衣服又裹紧了些。
还是先找个地方住吧,总不能去睡桥洞。
他拿着手机找楼盘,余光忽然瞥见马路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黑乎乎的,好像还在动。
……老鼠?怎么这么大一只?
他走近了些,低头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不是老鼠,而是只猫。
猫被车子压扁,血在地面上凝成一片冰屑,看样子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
一只更小一点的猫贴着大猫的肚子,很小声地喵呜叫着,身子瑟缩成一团,声音也越来越小。
小猫只有方辞掌心那么大,脏兮兮的,甚至看不清皮毛原本的颜色,虽然在车流中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但看起来应该马上也要死了。
这就是适者生存吧,流浪猫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生危险,饿死冻死被撞被投毒被捕猎甚至被虐杀。
生命总是很脆弱。
方辞面无表情地盯着它,想自己会不会和它一样,死在这个冬天里。
他走过去,想把两只猫捡到人行路上去,却听到一声刺耳的喇叭响,他下意识回头,一辆车疾驰而来,朝着他的方向。
记忆里埋藏的恐惧瞬间翻腾而出,方辞脸色苍白地僵在原地,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果然还是要死吗,他想。
可车子却停下了,轮胎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驾驶位的门开了,下来一个骂骂咧咧的男人。
“你他妈哪儿窜出来的傻逼,人行道不走活腻歪了想死是吧?操了,滚远点,不然老子直接送你下去。”
他用力推了方辞一把,方辞被他推得一个踉跄,人行道凸起的台阶绊了一下,重心不稳就要往后摔,那个司机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回来,嘴里又骂了两句脏话。
一来一回牵动了肋骨的伤,方辞捂住嘴,难以控制地咳嗽起来。
看到方辞脸色不好,司机又觉得烦得慌,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车上可有行车记录仪,少来碰瓷儿,年纪轻轻不学好。”
“对不起。”方辞说,“我刚才没看路。”
“晦气。”司机骂骂咧咧地回到车上,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回过神来时车已经开走了,方辞站在人行道上,手心里满是冷汗。
所以说么,反派没事发什么善心,一心毁灭世界给主角添堵就行了,操心别的都没有好下场。
他站在原地,冷眼看着那只小猫的叫声越来越微弱。
一个环卫工人拿着铁锹过来,一把把大猫的尸体铲起来,连同小猫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方辞“啧”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留个遗言,他当了两辈子的少爷,就算死,也应该死得漂漂亮亮体体面面的,绝对不能像垃圾一样被随手扔进垃圾桶。
但又一想,如果都死了,世间万般好万般不好都和他无关,他看不见也带不走,那还管什么骨灰是在墓地还是垃圾桶呢。
他把帽子又往下拉了拉,盖住耳朵,拖着行李箱离开了路边。
虽然死后怎么样都不重要,但既然活着,还是别在这儿吹着冷风纯遭罪了。
他找了家酒店,扔下行李箱睡了个天昏地暗。
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意识被彻底抽离,好像短暂地死了一回。
再睁眼时已经是深夜了,有光透过窗户落在地面上,风从高楼之间穿过,回声像是呜咽。
方辞发了会儿呆,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
通知栏上好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微信上的消息和语音通话,林宿问他在哪儿,看到了给他回电话。
都这个时候了,林宿应该在家睡觉,方辞慢吞吞回了个才醒,摸索着开了灯。
骤然见到强光,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适应后发现手机居然亮着,林宿给他回了电话。
方辞接起来:“还没睡?”
“没有。”林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语气沉沉地,“你在哪儿?地址给我。”
方辞给他发了地址过去,林宿回了句马上到,就匆匆挂了电话。
虽然林宿的语气不太对,但方辞没当回事,下床洗了把脸,然后点开手机,打算买点吃的。
凌晨两点,营业的商家依旧不少,但方辞从上翻到下,也没看到什么想吃的。
他不死心地刷新,又从头到尾地翻了一遍,依旧不知道吃什么。
要不随便点吧,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方辞这么想着,手指在屏幕上随意滑了两下,然后点进屏幕中间的店铺。
——依旧不想吃。
算了,还没到饿死的地步。方辞叹气,爬上床打算继续睡觉。
门被敲了两下,方辞不得不又下床开门,林宿面色不善地站在门口,手上提着个食盒:“晚上吃了吗,给你带了夜宵。”
“正在看外卖。”方辞侧身让他进来,问,“你来的这么快?”
“开车来的。”林宿把食盒打开,里面的饭菜依次摆好,“趁热吃。”
算下来已经一天没吃东西,方辞却没觉得饿,问到饭菜的香味还有点反胃,他随意尝了两口,便吃不下去了。
他把筷子放下,打了个哈欠:“不困么,睡觉吧。”
“你不是才醒?”
“才醒就不能睡了?”
林宿:“……”
他把筷子重新递过去:“一天没吃了,再吃一点吧。”
方辞不想吃,但看林宿一幅他不吃就拿着筷子不松手的架势,他还是认命地接过来,囫囵往嘴里又扒了几口饭。
他咬着根青菜,忽然又抬头:“你怎么知道我一天没吃了?”
“猜的。”
猜的还挺准,估计是家里佣人说的。
方辞随口问:“回家了?”
“嗯,回去了一趟,保姆说你跟爸妈吵架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夹在我们中间,搞不好里外不是人。”
林宿没再说话,靠在椅子上静静看着方辞吃饭。
有些药会刺激神经,影响胃口,方辞每天吃药比吃饭还多,挑挑拣拣又夹了根青菜,便彻底吃不下了。
林宿没再强求,把碗筷收拾了。
他道:“没课了,明天跟我回家?”
“又不是我家,我回去干什么。”方辞答,“别这么天真了行吗。”
林宿定定看着他,末了,很轻地叹了口气,“你总是一意孤行,一点也不听话。”
方辞被他这种语气说的心烦。
他大概能理解上一世林宿为什么总是很讨厌他了,也确实没人会比林宿更恨他,恨他清白又无辜,赢得轻而易举、毫不费力。
一如现在,他对林宿,好像也有了恨意,哪怕这都是他当初自己做出的选择。
“听谁的话?你的吗?”
方辞笑吟吟地撑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想让我听话也行,跟我上床吧,我们谈恋爱,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
“你本来就是提前出院。”林宿眉头皱得很深,“别这么作践自己身体。”
依旧是意料之中的拒绝。
这人口口声声的喜欢,根本就是骗他的吧。方辞慢悠悠地想,总是能找到这么多的理由拒绝他,也算是给他留了面子了。
他也没有很想和林宿上床,但林宿很会演戏,说的话做的事都不可信,方辞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来证明林宿没有骗他,证明林宿在抛开那个畸形怪异的家庭关系后依旧愿意和他有所牵系。
可林宿总是在拒绝,想尽办法地拒绝,衬得他像一个精虫上脑欲求不满的小丑。
就挺没意思的。
“所以你一不是我哥,二不是我男朋友,凭什么要我听话呢。”方辞散漫抬眼,望进林宿眼底深处,“凭你是受害者我是加害方,我要无条件向你赎罪吗?”
横亘在他们两个之间的问题被毫不留情地揭穿,林宿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我没这么想过。”
“如果你不怪我的话,那你不会强迫我做不喜欢的事的对吧。”方辞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完全不给林宿反驳的余地,“我已经把这些年的抚养费还回去了,如果你觉得两清,那我不想再见到你还有你们方家的人,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可以继续赎罪,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绝对不会说半句怨言。”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极端呢。”林宿无力地问,“明明没严重到这个地步。”
“所以你不怪我吗。”
“我本来就没怪过你。”
方辞笑了下,没什么意思的那种笑,看不出任何情绪。
“感谢你的宽宏大量。”他说,“现在请你离开,我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