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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姜云来的信 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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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不知名的朋友:
琥珀市没有冬天,一年四季都是不冷不热的温度。
-漂不漂亮
我把冬樱拍给林有川看,等了一会儿,没收到回复。
“云来,过来搭把手哈!”
屋子里姥姥在喊我,我把手机收回口袋,闷头走过去。
“我要我姐陪着玩!”姜云去一下子跳到我前面张开双手,“姥姥你找别的哥哥姐姐嘛!”
“好嘛好嘛。”我姥妥协般挥挥手,转身叫了个表姐过去烧火。
姜云去拉着我到屋后竹林,陪他玩竹编的蛐蛐。
“姥姥烦人,”他嘟囔道,“这么多哥哥姐姐,只找你干活。”
“不能这么说,”我摸他的脑袋,热乎乎的,“姥姥对你很好。”
他垂着个大脑袋不说话。
我拿起一只竹蛐蛐逗他,作势要往他脸上爬,他痒得咯咯笑起来。
这个年,家里的远近亲戚都带着小辈过来聚了,除夕夜老人和小孩儿两桌,中年长辈坐了三桌。
热闹是真热闹,寂寥也是真寂寥。
我给姜云去夹了两筷子米糕,没等放他碗里,就看见我姥爷给他夹了一大块鱼。
“乖孙多吃鱼啊,年年有余。”我姥爷说,又夹给我一块生皮,“云来吃这个。”
“我姐不吃这个。”姜云去抬头看姥爷一眼,直接和我换了碗。
何止是不吃,沾一点儿味我都想吐,家里人都知道。
“不吃更得锻炼,”我姥爷也不气,笑呵呵地说,“往后到了婆家哪还能这么娇气。”
然后这些老人开始没完没了地翻旧账,话里话外埋怨我小时候把好好的家搅散,说我不懂事,是我妈没教好我。
“你爸现在可风光,”我姑姥爷叼着烟袋子,伸出手对我指指,“要是没那事儿,咱们不都跟着借光嘛!现在啥也指不上!”
这是每年的保留节目,我低头扒拉两下饭,胸口那股气简直憋得快爆炸了。
我一直忍气吞声,并非是无法应对,而是不愿意和老人计较,也不想让我妈夹在中间为难。
“啥都赖我姐,天天说天天说,”姜云去先炸毛了,一摔筷子喊了起来,“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大家都愣住了。
作为姥姥家最小的孩子,又是男孩,姜云去在这边一直被捧在手心,有什么好的都紧着他来,一句重话也没听过。
他以前听不懂这些弦外之音的,今年不知道怎么,突然开了窍儿。
小屁孩儿长大了。
他穿着我新织给他的橙色毛衣,直直地站在饭桌旁维护我,像个勇敢的小超人。
我心里特别不好受,借着捡筷子的动作偷偷擦了擦眼角。
“吃饭。”我重新拿了双干净筷子给姜云去,继续吃饭。
没人再说什么,我们这桌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说着吃饭,但我其实已经没心情吃下去了,尤其是对着这些人。
我妈听见动静,盛了一堆好菜好饭,让我给我大姨送过去。
我大姨知道自己随时可能发疯,就一个人占了个房间待着。
我妈刚给我大姨送了饭,这意思就是让我找个地方再吃点儿,我接过饭去了屋后。
手机提示音一连串儿地响,我看了一眼,林有川发了张照片过来,是别人拍的。
他和孟平全身捂得特别严实,俩人只露个眼睛,蹲冰窟窿边上扯网。
周围的冰面上全是冻僵的鱼,看着又大又胖。
-没来来漂亮
-鱼很好吃,回家给你拿一些
春节那天发压岁钱,姜云去来者不拒,小嘴甜得抹蜜。
我妈要帮他收着,他不干,就要自己揣着。
“我能保管好,”他抱着一摞红包不撒手,跟我妈讲条件,“妈妈拿着也行,回家得给我。”
鉴于他这半年表现很靠谱,家里挨打的正字表都很久没添新笔画了,我妈选择暂时相信他。
睡觉时我俩挨在一起,姜云去半张着嘴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两只手掰来掰去算不明白。
“干什么呢?”我捏住他爪子。
“不能说。”他回抓我的手,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姜怀江带着妻子回来探亲,两家离得不远,经常能碰见。
我姥姥姥爷和爷爷奶奶是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就算后来出了那档子事儿,关系倒也没怎么恶化。
不过我爸那边的亲戚,我妈不让我和姜云去认。
他们不喜欢我们,我们自然也不会上前找不痛快,碰到的时候我都假装不认识。
至于姜云去,不用装,他是真不认识。
出事儿的时候他刚满两岁,根本不记得爷爷奶奶长什么样。
“你是云来吧?”一个女人叫住我,善意地笑笑,“你长得像爸爸又像妈妈,挺好认的。”
看清她脸时我蒙了一下,倒不是不认识,只是被她话里的信息量冲击得大脑短暂空白了一下。
“您……知道我?”我犹豫着问出口。
“前不久,你爸爸把云去带到家里来,坦白了一切。”女人眼神黯淡下来,强撑起个笑,“我这才知道你们姐弟……还有你妈妈的存在。”
……姜怀江疯了?
他左支右绌瞒了这么多年,居然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地向他妻子全盘托出。
我恍然想起我妈之前说,姜怀江妻子家里出了事情,可能会破产。
我妈还说过,姜怀江妻子不会有孩子。
所以他觉得没有威胁了是吗?觉得自己可以和妻子家对抗了?觉得他的两个孩子终于可以见光了?
对两个家庭都如此不负责任,姜怀江他还是人吗?
我气得真是眼冒金星,强撑着跟女人又说了几句话才回家,那股郁郁之气堵在心口,压得我好难受。
还带着点儿莫名其妙的心慌。
姜怀江的妻子比照片上看着憔悴,她挺喜欢姜云去,偶然碰见总会停下来给他买点吃的或者玩具。
姜云去倒也不讨厌她,见了她会喊阿姨。
我没拦着姜云去和她亲近。说到底,这场闹剧,除了姜怀江,其他的人都是受害者。
她似乎也很喜欢我,频繁对我释放善意,我却拿不准要用什么态度对待她。
一直这样纠结到大年初八,我妈带我们踏上回向前市的路。
到家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唐小朝,他拿着年礼在按我家门铃,回头看见我们就乐了。
“巧了不是,”他眨眨眼睛,给我妈拜了个年,“阿姨新年快乐!”
我妈挑了点儿特产让他拿着,他接了没走,等我妈进屋以后,磨磨蹭蹭地给我个小盒子。
“我妈出差回来给你带的,”他推了推眼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
我刚开始没接,一看那包装和牌子就知道死贵。可是不收吧,又怕太驳他面子。
我想了想,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看。
是一条做工精致的珍珠银手链。
“很漂亮,替我谢谢阿姨,”我合上盖子,把它放回唐小朝掌心,“但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勾个包而已,这样太见外了,”我认真地看着他,“想回礼的话……要不有时间你教我画画吧?”
“这个和你手上那串差不多,”唐小朝冲我腕上玉珠点了点下巴,“为什么我的不能收?”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好吧,”他忽地一笑,没再纠结这个问题,“看海、学画,作为朋友,你对我承诺两件事情了,不会言而无信吧?”
“不会的。”我说。
“那行,我回了啊。”他冲我摆摆手。
没过多久门铃又响了,姜云去跑过去开门,叽哩哇啦一顿叫,才把人迎进门。
林有川和孟平一起来的,一人拎了两箱冻鱼,另一人拎了两箱坚果。
他俩商量好了似的,一进屋先齐齐给我妈拜了个年。
这俩人挨着站在一起像座横断山脉,我妈让他俩吓一跳。
“冬捕头网的鱼,”林有川笑笑,“肉质很好。”
“这红松松子也特别香,”没等我妈说话,孟平就紧随其上,“姨您必须尝尝。”
我妈刚要张嘴,他立马补充道:“姨您别跟我俩小孩撕吧啊,云来没少费心我俩学习的事儿,以后还少不得麻烦她。”
孟平成功地让我妈半天没插上一句话,林有川向他投去的眼神饱含赞赏。
“你俩以后过来别老拿东西了,”我站到林有川旁边,小声说,“太破费了。”
“嗯,这个你和小姜应该喜欢。”他又变魔术一样拿出个纸盒,“太容易化,没买太多。”
里面是切好的奶酪柿饼,确实是我喜欢的口味,我拿着和姜云去分了。
本来还想让林有川尝一口,手刚伸出去想起我妈还在旁边,只好顺势塞进姜云去嘴里。
“冬捕好玩吗林哥?”姜云去嚼了两下,抱着林有川大腿迫不及待地问。
“挺有意思的,”林有川说,“等你再大些带你去玩。”
半个月没见林有川了,我表面上看着平静,心底的思念却一直在往上翻涌,快把我淹没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连我自己都有些心惊。
我妈按林有川和孟平的口味给他俩分特产,姜云去从旁边跟着像模像样地指挥。
他们俩大包小包的来,又大包小包的走,我和林有川都没说上几句话。
我趴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卧室书桌早就换成了林有川做的河流桌,我起身坐在椅子上,一点点看过去。
海浪蔚蓝,有几朵形状像云。
沙滩上还印了几个卡通狗爪印,像姜云去的手笔。
我想起前几个月总能在林有川家碰见姜云去,一脸神秘地挡在通往后院的路上。
那时我问他在做什么,他不肯透露,戴着护目镜,严肃地说:“我们都签了保密协议的,姐姐。”
桌下放了个收纳筐,里面放着两件半成品,长袖毛衣和针织马甲。
这两件衣服我总是不满意,拆拆织织浪费了很多时间。
我得赶紧赶工出来,不然冬天要过去了。
入夜后窗帘后面传来熟悉的响声,我心里有点儿说不上来的雀跃和期待,光着脚跑到窗边儿按着玻璃往下看。
林有川插兜站在小路边,被路灯最边缘的光扫在身上。
他眉骨和鼻梁高,不笑的时候显得十分冷淡,让人不太敢接近。
此刻昏暗的暖黄灯光奇异般融化了他周身的冷意,他远远看着我,勾了勾嘴角。
林有川其实是特别温柔的人。
他低头按了几下手机,示意我看消息。
-别下来,开窗
黑色无人机带上来个小袋子,我取出里面的小东西。
一枚金色向日葵胸针,圆形花盘的位置嵌了颗清透的绿橄榄石。
-孟平老家街边摊淘的,忘了给你
-其实
-就想再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