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211英里》再来盘西瓜

3、决定性瞬间

　　不知道主编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安排我和向流星合作撰写一篇新闻稿，此时此刻我和他正沿着码头徘徊，向流星说要在这附近寻找素材。

　　这儿能有什么素材？四处穿梭的流浪乞丐？围起一片空地踢足球的小孩？还不如在娱乐场所门口去蹲守明星，偷拍几张照片回去交差来得划算。如果幸运一点碰到正当红的，主编拿到照片也许做梦都能笑醒。

　　我和向流星一前一后，一条长长的直线用脚画下，当他想要偏离轨迹，我想也没想抓住了他甩向后的手腕。

　　他转头疑惑的眼神，却配合着我的疑问。我先一步问道:“你去哪儿？”

　　向流星用另一只手，指着踢足球的小孩，“他们会把足球传给我。”

　　异常笃定，“不会。”

　　“为什么？”

　　“你和他们肤色不同，人种不同，他们不会让你参与进去的。”我惊讶如此简单易懂的道理，向流星竟会不懂。

　　“他们只是小孩。”

　　“无端的恶意和歧视不分年纪。”

　　“赌一把？”向流星歪头问我，他似乎已经认定这场赌局我必输无疑。

　　“我不当赌徒。”

　　他耸耸肩膀，“有时候你挺没劲的。”

　　说话间我和他都没有注意，足球裹着沙土溅起灰尘正缓缓朝这边滚来，最终不偏不倚停在向流星脚边。那些小孩跳起来招手叫向流星加入他们。

　　“来了。”

　　他赢了，即使我和他之间没有达成赌约。获胜者并不得意，而是把随身带着的相机交给我，为了参加球赛。向流星真信任我这个陌生人，也不怕我把他珍贵的胶卷偷走。

　　运球，传球，接球，射门！听说前些阵子利物浦球队在重大赛事上拔得头筹，好多人跑上街市欢庆，但这热闹不属于我，更无法感染我。就像现在我也只会坐在长椅上平静旁观，偶尔分心，低头抚摸手中的徕卡M3，那是向流星的相机，他的另一双眼。

　　局势到了白热化阶段，向流星接住踢来的足球！他开始奔跑，衣摆也自由地向后退，一切都在向后退，自由的一切。

　　我抬起徕卡M3放在右眼前，眯起左眼，开始倒数……把这一刻永远定格，按下决定性快门，拍下决定性瞬间。

　　后来向流星又在奔跑，这次他的目标是我。他扬起笑容，问我:“怎么样？”

　　第一眼注意到，他那两颗驻扎在牙龈上的尖尖虎牙，好像在露出的一瞬间就脱离了他，直冲我来，扎破皮肉，钻进身体，穿透心中晦暗不清的柔软。

　　他不知道我内心已经翻起惊天骇浪，他听不到一下下激烈拍打，他听不到船舶已被掀翻，他只能听到我平淡又疏离地回应他:“做得好，向流星。”

　　他说:“所以，不是所有人都带着恶意和歧视接近。”

　　不明白他到底是想向我证明些什么，但这一件小事根本没办法说服我去相信别人。我只信我自己。

　　“比如你？”

　　“比如我。”

　　笑总是没道理，听到笑话未必会笑，听着向流星可爱的语气我却能笑出来。莫名其妙。

　　相机物归原主，我告诉他:“我拍下来了，关于你、他们和这个简陋的赛场。”

　　“任务完成，我想我们可以收工了。”

　　我以为向流星是在说笑，没想到他真的准备离开，一张踢足球的照片？这算哪门子任务完成。快步跟上向流星。

　　“我拍的可能达不到你的预期，当然，并非特别不堪，只是我觉得太普通了。”

　　“谁也不能完全复刻那一瞬间，所以它就是最好的。”

　　侧头向他再次确认:“所以，真的，就这样？”

　　“布列松说，在摄影中，最小的事物可以成为伟大的主题。”

　　“哦，挺有道理。”

　　我认同这句话，因为它是布列松说的，除此以外再也找不到其他让我信服的理由。

　　当记者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追求客观是职业素养，我应该遵守甚至要带着这份素养践入生活，可都没有，从工作到生活，客观都不在我的坚持范围内。

　　我是个不称职的摄影记者，我一直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