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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周父苏醒 ...

  •   周路遥的请假一波三折,等去医院拆了线,又在家休整了两天,就该准备去学堂了。

      周嘉兴本想为周路遥的康复摆个宴庆祝,菜单都还没准备好,这时周老爷子竟也醒了过来,双喜临门。周家一时忙上忙下,步伐匆匆,有条不紊地准备宴席。

      率先发现周老爷子醒来的是吴阿嬷,她在早上去给周老爷子洗脸,洗了两把以后看见老爷子对她眨了眨眼,嘴张来,发出抽气一样的声音:“你……你……”她当时就大叫着跑了出去,去找刘管家,所有人都知道了,把里屋围得水泄不通。周老爷子在人群里找到了他的那两好大儿,他们被推到了最前面,急呼着“爹”,像一群分食的鹰隼。周老爷子被喊得难受了,一声不吭锁紧了眉,这才听到刘管家招呼他们小声些。

      这天起,周嘉兴算是对那男巫的法术顶礼膜拜,原来还打算在周路遥好起来后就找个机会把凉介体面地送走,这下是真不想放人了。但无论如何,还是要和他爹正式介绍一下这位六太太的情况。

      于是,在三天后的宴席上,周嘉兴把凉介安排坐在了周老爷子旁边。

      考虑到周老爷子现在还不太喜闹,宴席开在家里,就周家几个上桌吃饭,阿嬷和管家站在桌边伺候着。

      虽然这次没有大宴宾客,但上桌的菜式都不便宜。花旗鱼饼、罗尔腓利、海利克猪排还是大早从西餐厅搬来的,几位阿嬷也各显神通,几道凤尾翅、灿鸡脯、 荷花大虾、蛤蝶鲍鱼、 宫门献鱼端上桌,餐桌上一下满满当当。

      不过,周老爷子倒没垂涎桌上的美味,他一直斜着眼看凉介,好似打量,更似扫描。

      周路遥也坐在凉介旁边,他爹醒来,他自然是高兴的。但如今凉介作为他后母的身份也随之得到了强化,他看周老爷子看这位六太太的眼神并不清白,又止不住地难受起来。

      但木已成舟的事情,哪由得他指点?周路遥只好乖顺地坐在一角,看周嘉兴把控大局。

      “这位就是给爹张罗的六太太,松本凉介。”周嘉兴很是积极,先把请男巫的那事说了一番,又提到凉介的出身和婚事,周老爷子颔首,算是对他的肯定。

      “阿兴,你做事我放心,不错。”

      听到周老爷子这样一说,周嘉兴脸上不禁微微一热,但一想到凉介还有件难以启齿的秘事,神经又一下紧绷了。

      “爹,有件事还得让你知晓。”

      “看你这表情,似乎是闯了祸?”周老爷子一眼就看穿了周嘉兴的惶惶,“你说,反正我周家能给你兜底的,你放手去做就好。”

      周嘉兴心头一暖,很是感动。虽然周老爷子大概只是以为他在缫丝厂亏了钱,但经他爹这样一句,他也要放心不少,便叫凉介将脖子上的丝巾解开了。

      “六太太来周家时还小,五官端丽,我又受那鸨母所蒙骗,错把男儿郎认成了女娇娥。”周嘉兴观察着周老爷子的表情,不出所料,老爷子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眼睛都要瞪圆了。

      “他是男的?”

      “不错。”周嘉兴点点头,“但他似乎的确能对爹的病情起到作用,我想要不还是留下?当然这全凭爹的意思。”

      “……”周老爷子沉默半晌,他盯着凉介的脸蛋,思索着什么。周路遥暗叫不好,知父莫若子,他大约知道他爹是在拿什么考虑凉介的去留了。

      “你这老头……”

      凉介皱皱眉,被他看得很是不适,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周路遥,却被周老爷子一声呵斥:“转回来,都是当太太的人了,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

      “年纪小,还欠爹的调教。”周嘉兴忙来帮腔,他迅速捕捉到“当太太”这关键词,欣喜道,“爹这样说,是要留下六太太了?”

      “先留下看看吧,窑子出来的脾气都烈,要慢慢来看。”周老爷子咂咂嘴,他慈爱地看向周路遥,又用上了和小孩说话的语气,“阿遥是怎么看的?这下又有个娘来照顾你了。”

      “我……我没意见。”周路遥心情复杂,吞吐回应。他爹的确不是个喜欢规矩的人,这会反而叫凉介要懂规矩,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在下马威。

      况且,那句“窑子出来的脾气都烈”也很难不让他多想——他那未曾谋面的母亲,那样恣意灿烂的生命,会不会也是这样被慢慢驯化成安分守己的服从模样?

      他又不敢多想了。

      “对了,在前些日子,阿遥被人陷害,还是这位六太太报的警,这段时间也是他在照顾阿遥。”周嘉兴有意提起这个,“不过爹也不用太担心了,阿遥已经痊愈,今天下午就要回学堂读书去了。”

      “什么?”周老爷子一震,焦急转过脸,“你伤了哪?”

      “……饭桌上不好说吧?”周路遥尴尬笑笑,“没事的爹,已经好了,我能走能跳。别的你就问哥吧,他比我要了解。”

      “这可让你遭罪了。”周老爷子愠怒道,“怎么就被人陷害了?”

      “是原来厂里的工人。我办事不周,忘了他们这茬。”

      “工人?”周老爷子脸上又沉了几分,“……这事没交给警察吧?”

      “没有,我和爹的意思一样,准备私了。已经到黑市悬赏了。”

      “做得好。”周老爷子颔首,他又看向了凉介,“最近是你在照顾阿遥?”

      凉介被他看得心下烦闷,迟疑地应了声。

      “怎么不让阿嬷们去做?”

      “他怕羞,不让。”凉介简短回复,垂着脑袋逃避目光,但似乎被对方误以为了是娇羞的回避。

      “那是辛苦,要表扬。”周老爷子朝刘管家招招手,“你去买些珍珠项链过来,送到他手上,我记得这玩意还挺紧俏,想来他会喜欢。”

      凉介还是低着头,他不喜欢珍珠项链,任谁都知道这完全是周老爷子想看他戴的缘故,还要卖他一个人情,真真是亏到家了。但是这会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凉介没说什么,只是斜眼瞥着周路遥,他下午就要去见林知笑了。

      也不怪凉介为此烦心,周路遥吃完一顿噎得慌的饭,下午便回学堂上半天课。林知笑知道他要来,中午便坐黄包车过来接他,周路遥觉得夸张,还白遭凉介一个白眼。

      “你怎么还过来了?不累吗?”周路遥坐上黄包车,问他,“我又不是今天不来了。”

      “我过来你不高兴?”

      “那怎么会?我本来还担心你因为我们六太太的事生我气呢。”

      “就算生气那也不会生你的。”林知笑把书包从周路遥背后放到他俩中间,“不过就我看来,她好像对你造成了一些……压迫?你要不要和家里人说一下?正好你爹也振作起来了。”

      林知笑在几天前就已得知周老爷子苏醒的消息,家父代全家送过了礼,以示两家交好。林知笑这次过来虽然没见着还在静养的周老爷子,但还是衷心为周路遥感到高兴。

      “压迫?”周路遥倏忽觉得好笑,真没想到林知笑经过上次那遭事后留下了这种印象,“你放心,没那回事的。”

      “是吗?”但很明显,林知笑是认真的,他难以镇定地喊了出来,“你家的事情我不好插手,但你要是出了事,被胁迫还是被欺辱什么的……一定要告诉我,我至少会帮你想办法解决!”

      “哎呦你小声点。”周路遥一把捂住他的嘴,但该说不说,被这林知笑这样一整,他心下仿佛被濡湿了一般,不由说话也软了,“我知道了,这个听你的。”

      林知笑松了口气,握着周路遥的手腕把他的手拿下:“还有件事,也是我这次过来接你的主要原因。”

      “你说。”

      “你回到学堂以后,说不定会见到几个脑子不太好使的上来出言挑衅,别理会他们。这段时间先不要单独行动,和我待在一起,好吗?”

      不用林知笑多加说明,周路遥也知道这应该是那谣言引起的风波,他吞了口唾沫,使劲点点头。

      被这样警告,周路遥多少还是紧张的。他从来没有被针对的经历,相反,学堂里不少男学生还挺喜欢找他玩耍,虽然他们喜欢开的玩笑有时让周路遥笑不出来,但不可置否的,他能感觉到自己是受欢迎的。

      而学堂里女学生本来就少,就算讨厌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那会是谁在挤兑他呢?

      好在抵达学堂时已经到了讲课的时候,杨先生见周路遥是大病初愈,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两人快些坐下,好好听课,又嘱咐他了一句要把落下的功课早日补上来。

      接下来一节课下来都没有发生什么,所有人在杨先生的压制下都不敢做出丝毫出格的举动。但在林知笑提醒他后,周路遥也没了玩闹的心思,难得好好听了一节课,竟还收到了杨先生的表扬。

      “周路遥,你有多的铅笔没?”课间,坐在周路遥后桌的麻子脸戳了戳他的背,“我铅笔短得写不了了,可以借我一支吗?”

      “哦,我带了两。”周路遥从笔袋拿出一支给他,麻子脸说了声“谢谢”便接了过去。就这样平静的一段对话,没有挖苦,没有讥诮,也没有和那段谣言沾边的任何信息,完全可以无缝连接在他请假前可能有的任何一段对话之后,这无疑给予了周路遥不小信心和勇气。

      ……说不定是自己在大惊小怪呢?自己吓自己。周路遥脑袋里的那根弦慢慢松懈了下来,他已经在考虑,或者大家都只是把那谣言当玩笑罢了,在他回来之前就早已翻篇,没准只是林知笑他太过认真,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了。

      这么想过,周路遥浑身都轻松了不少,他转身和那麻子脸说话:“我这还有把小刀,笔要是钝了,你可以和我要去。”

      “削笔刀我也有,就不用了,谢谢。”

      麻子脸简短地做了回复,他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埋头抄写。周路遥也知道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主,就没再没话找话。

      在周路遥的印象里,学堂里的男学生大概分为几种,活络的,执拗的,悄无声息的。活络的爱惹事,执拗的惹不起,剩下扮演被惹的角色任务,就落到了悄无声息的那类人身上。这一类人,平时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存在,直到被活络人士揪出来娱乐,他们才迎来了聚光灯落在身上的时刻。

      周路遥会玩爱玩,也不惧顶撞师长,自然很受那群活络人士的青睐,他一般和林知笑走,没林知笑时就和那群活络的人玩在一块,看着他们嬉笑怒骂,他就陪着他们笑,偶尔在他们做得快过火时劝着他们打道回府。虽然只能算编外人员,但至少他一说,边上的人也多少听进去几句。

      但麻子脸是被分在最后一类的。

      要不是这次担惊受怕的情绪占了上风,周路遥是不会把目光多留在他这样的人身上一秒的。可这会竟生出了些惺惺相惜,他有了和这些人畜无害的老实人多加一些沟通的想法,仿佛要融入进去。

      “你刚才借给他了什么?”林知笑收拾完桌上的功课,他后知后觉小声问道。

      “这个。”周路遥晃了晃手上的铅笔,“我带了两支。”

      林知笑立马扯了张纸写了递过去:你注意点,借人家东西还不知道他背后会说什么呢。

      “他?”周路遥真觉得大题小做,麻子脸肚子里能有什么坏水?他常立于危墙之下,能保护好自己就不错了,哪还有害人的功夫?于是他写下递回去了一句:别想这么多了,没多大问题的。

      林知笑见他这样回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回头审视般地盯了那麻子脸,再被周路遥肘击回了头。

      “你看什么呢?”他心虚地问道。

      “我就看看。”

      周路遥恐惧于被人看穿自己心底的那些破事,尤其是麻子脸。可在林知笑盯人还没多久,周路遥还真就感觉到后背又被人敲了敲,转过身,麻子脸把他的铅笔递了过来,笔尖都削好了,桌上一小堆木头屑。

      “谢谢你,笔还给你了。”麻子脸说,“我削好了笔,你要用的时候可以直接用。”

      “怎么突然……”

      “是我用好了。”麻子脸低声回了一句,又迅速缩了回去。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更叫周路遥良心作痛,他想他定是察觉到了前桌对他的非议,才选择了这种方式的逃生。这一瞬间,周路遥着实是后悔了对林知笑的信任,但挽回似乎为时已晚。

      “行,你要是还有需要,可以再和我说……”周路遥只好这样说,接过了笔尖那头。他刚想把铅笔放回笔袋,却摸到了什么凹凸不平,好似是被人刻上了字,低头一见,首先看到的是却柔软的石墨也被削成了锐利的刺头。

      “劁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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