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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雨夜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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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分!
太过分了!
“就算我不小心把虫子甩在你身上,你怎么能把死虫子扔回来!”
宋星扬气鼓鼓地往姥爷家走,嘴里嘀嘀咕咕的。
“人怎么能睚眦必报到这种地步!”
“太没品了!”
宋星扬肚子里憋着火,行李箱拖在坑坑洼洼的青石砖路上,胳膊上绿虫子的液体随着他胳膊的晃动,渐渐消失了。
微风轻拂,奇怪的是被刺毛虫蛰过的地方冰冰凉凉的,胳膊倒是不疼了。
顺着巷子往前走,经过一家旧书屋、冰棒铺,就是姥爷的佩兰药铺。
佩兰是姥姥的名字,姥姥在十多年前就过世了。姥爷是市医院的医生,退休后,一个人在城里住的孤单,就回老家开了这家老中医药铺。
宋星扬来姥爷家的次数不多,他的假期得上补习班、练钢琴、学画画,忙作一团。只有在八月姥爷过生日的时候,能送个蛋糕来陪姥爷一阵子。
古树枝桠印刻着时光的痕迹,绿色的爬山虎顺着巷子蜿蜒进去,老巷子别致而清幽。
离得近了,一阵淡淡的药香传来,古朴木屋上“佩兰药铺”的牌匾映入眼前。
药铺前放着些旧物,左边石磨里种着几株向日葵,夕阳时分耷拉着脑袋。右边马槽里养着荷花,里头还有金鱼,甩动着尾巴游来游去。
棉布短帘依稀可见一张藤椅,老人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棉布盘扣褂子躺在上面,摇着蒲扇。
杨松华老远就看见他了,用着京剧唱腔唱着:“来者何人——”
“所犯何罪?”
宋星扬艰难地把行李箱搬进来,一张脸热得红扑扑:“姥爷,是我!”
“我给虫蛰了。”
杨松华连忙放下手里的蒲扇,从藤椅上起来:“哎呦......我的乖乖,姥爷看看。”
“哪呢?”
“胳膊上。”宋星扬把胳膊递过去。
杨松华仔细看了看:“是洋辣子蛰的吧?”
宋星扬一个劲地点头。
“没事啊,这都快消了。”
杨松华从柜台上拿了药膏,给抹上去,顺口问他:“怎么?惹你爹妈不高兴了?”
宋星扬坐在凳子上叹口气,一眼就被他姥爷看穿了,面露羞赧,坦白说:“我想报中医药大学,他们让我去曼哈顿学钢琴。我不想去,就被送过来了。说等我想通了,才接我回去。”
宋星扬说得火冒三丈:“不回就不回呗!我才不想以后当个抑郁的钢琴家,我就想学中医!”
“他们根本就不听我说什么!气死我了!”
杨松华给他倒了一杯夏桑菊凉茶,说:“这个清热去火,崽啊降降火。”
宋星扬口干舌燥,灌了一大口凉茶:“姥爷你不知道他们有多过分!我爸连我手机和钱包都没收了!我这次就要去中医药大学!我都成年了,我有权利决定我以后想做什么!”
杨松华在旁摇着蒲扇,等他吐槽够了,才问他:“吃饭了没?饿不饿?”
“没。”宋星扬摇摇头。
杨松华明显在哄他,报起菜名:“荷叶粉蒸肉、蘑菇鸡蛋汤......”
“炸萝卜小丸子。”
是他最喜欢吃的几样菜。宋星扬最喜欢老家的美食,在城里吃不到。同样的菜也不是一个味道,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宋星扬眼里闪烁着星星,说:“再要一杯奶茶。”
“好。”
杨松华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气不?”
“好了啊,崽儿咱不生气了。先吃饱了,再想办法好好和你爹妈沟通。”
宋星扬翘起嘴角,说:“成交!”
杨松华去柜台拿三轮车钥匙。
宋星扬凑过去问他:“你去叔姥爷那儿打包吗?”
叔姥爷在镇上开了一家小餐馆,从这儿骑电动三轮车过去要半个小时。小时候,宋星扬就最喜欢躺在姥爷的三轮车后座里,啃着新鲜的桃子或者喝着奶茶,那是夏天最愉快的事情。三轮车摇摇晃晃似乎能晃走所有烦恼。
“是啊。给崽儿打包点好吃的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
宋星扬都奔波一天了,杨松华想让他歇歇。他温和笑着,摇摇头:“姥爷很快就回来。你留下帮姥爷看店!”
“看店啊?”宋星扬看了眼药柜,摸摸脑袋,“要是有病人来了怎么办?”
小外孙在他眼里永远都是长不大的模样:杨松华还是一副哄小孩子语气:“你是小大夫呀!”
宋星扬被哄得翘起嘴角,脸上一个酒窝浅浅的:“现在还不是,等我从中医药大学毕业才是了!”
杨松华背着手悠哉悠哉地从药铺往外走,外面天已经黑了,依稀可见几颗星星。
宋星扬跟出去,他把手随意搭在门口放花瓶的木斗柜上,抬起手,手心一片灰尘,木斗柜上印了一个掌印。
“姥爷!怎么都是灰?”
杨松华骑上三轮车,乐呵呵地说:“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无疾苦。”
姥爷留他看店放心极了,中药铺根本没有什么生意,晚上就更不会有生意了,所以压根不会有人来。
“姥爷你慢点骑!注意安全!”宋星扬冲着杨松华背影喊。
去镇上这条路杨松华几乎隔天就要走一趟,熟的不能再熟,没一会儿,三轮车跑就没影了。
宋星扬回到店里,洗了个手。
姥爷换下来的白大褂挂在门后挂钩上,他取下来套在身上,慢慢往穿衣镜前走。
好奇的目光落在镜子里,宽松的白大褂让他看起来有些清瘦。
那张脸庞是稚嫩的,五官轮廓精致而柔和,唇红齿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纯真气息和亲和力。
宋星扬嘴角勾起俏皮的笑意,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照着镜子转了一圈。
他是早产儿,身体弱。总是发烧感冒,大病小病不断。在他的记忆里,去看医生是常事。
模仿,似乎是儿童的天性。五岁那年,他收到一套医生玩具,他换上小小的白大褂,带着听诊器,给自己的毛绒玩偶小熊看病成了最喜欢的游戏。
宋星扬托着下巴忽然叹了一口气,他真的不想当钢琴家,他想要当医生。
——是小时候就想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闷而压抑的气息,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
连着几声轰鸣雷声,零星落下几滴大颗雨珠,天空仿佛打开了水龙头,雨水哗啦啦地砸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水雾。
宋星扬走到木制的门槛边,空气里混合着泥土和雨水的味道。
他扒拉在门上,在屋檐下伸了伸脖子,老街的人休息的早,八点多钟,隔壁旧书屋和冰棍店都锁上了大门。
狭窄的巷子一个人也没有,中药铺廊檐下挂着的一盏吊灯摇摇晃晃。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之中。
狂风呼啸,吹得古树枝桠发出凄厉的呜咽。雷声在云层中滚动,轰鸣里伴随着刺眼的闪电。
门前老式吊灯也恍惚闪了几下,雨水砸在青石砖上,溅在他的小腿上,又湿又冷。
轰隆——轰隆——
雷声轰鸣里,心口一抽,宋星扬忙捂住胸口,心脏节奏紊乱的狂跳。他的身体不自觉地感到潮热,更难熬的是扑面而来的恐慌,将他陷入一场旧梦里,脖颈上似有一根不断勒紧的绳子,勒的他透不过气。
六岁时,曾有一次被绑架经历。记忆逐渐模糊,爸妈也绝口不谈。他只记得在游乐场的旋转木马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天旋地转里醒来一片漆黑。
有什么东西蒙着他的眼睛,手脚都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人在没有视觉的时候,听觉格外的突出。空气里轰鸣的雷声一阵一阵,隐约伴随着的还有——枪声。
他在黑暗里蜷缩成一团,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又渴、又饿、又冷,意识几乎模糊了。直到一只结实有力的胳膊一把捞起地上的他,束缚着的蒙眼布被摘下来,警察叔叔割开他手脚上捆着的麻绳,将他送到妈妈的怀里,递给他一颗大白兔奶糖。
黑暗与死亡的恐惧在成长的一路上始终跟随着他,每当打雷闪电的极端天气,他总是不自觉地心慌、出冷汗。
宋星扬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糖果是小孩子最有用的安抚剂,到现在也是。
奶糖的甜意包裹着他,身体渐渐缓和过来。
没有手机,他联系不到姥爷。
下这么大的雨,姥爷大概是困在路上,在避雨呢。他想。
没一会儿功夫,门口的积水汇成小溪一般。
不远处传来雨水打落在伞面的声音,“啪嗒啪嗒”,宋星扬迫不及待去接他姥爷。
“他妈的,居然玩阴的,袖子里面藏刀子,没品的孬种!”
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一个顶着一头乱糟糟黄毛的男人上了台阶,歪着身子伸手给旁边的人撑着伞。他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高高瘦瘦的,身上穿了件宽松的黑色背心短裤。全身都透着叛逆不羁,他夹杂着粗俗词汇喋喋不休骂着:“都他娘的狗东西!”
黄毛回头问:“询哥,那小子出刀挺狠的,你胳膊没事吧?”
宋星扬没料着有两个人进来,一头撞进入夜色里。
黄毛旁边的男人一身黑衣隐匿在黑暗里,雨伞下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雨太大了,伞根本遮不住。雨水顺着右边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滴在地上。
宋星扬差一点撞上去。
江询迅捷地用右边臂膀护着左胳膊,鲜红的血迹混着雨水“啪嗒啪嗒”往下滴。
“是你?”宋星扬睁大眼睛,是白天把刺毛虫丢在他身上的男人。
江询浑身散发着阴翳的戾气,带着十足攻击性。他单手捂着正滴着血的左胳膊,迈着大长腿进屋。
他身上黑色的T恤都湿透了,有些颜色深的地方像是血迹。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左边下颌骨青了一块,还有几道浅浅的血痕。很明显和人打过架的样子,而且打得很惨烈。
“你小心点!”黄毛收了伞,湿漉漉的伞随手往门口一扔,溅了宋星扬一身。他拎着他的后脖颈衣领,“我询哥胳膊还在流血!”
江询捏着左胳膊,血痕透过右手指缝渗出来。
不知道伤口有多深,黄毛着急说:“快处理伤口!”
江询满手的血,看着严重,宋星扬慌了神,他姥爷还没回来。他一时不知所措:“大夫不在......要等会......”
黄毛拎着他过来,一脸爆炸:“那你是什么?”
宋星扬低头看了眼身上穿着的白大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