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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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城市，兴起了形形色色的公园，供人们吃喝游玩的主题乐园和增长见闻的动植物园，给退休大爷打牌下棋和离休阿姨跳广场舞的市政花园，今日的这些公园，作为近代城市发展的产物，是新兴的城市公共空间，成为青春男女、退休老人、孩子们娱乐的圣地，因此很多书籍、影视剧中常以公园作背景，如位于北京的大观园，曾有多部古装电视剧在此拍摄取景。中国现代意义上的公园出现于清末时期，上世纪初，江苏无锡地方乡绅名流倡议并集资，在无锡城内小型的私家园林基础上，建立起向公众开放的园林，这家园林被当地人称为“公花园”，后来全国各地相继建设向公众开放的园林。国内最初的公园是在私家园林基础上发展而来，如北京的皇家园林颐和园，苏州的拙政园，上海的豫园等，而这些代表性的私人园林，发展成为公园之后，都富有历史文化感，成为可观赏的景点。曾经游览过岭南最富有特色的番禺宝墨园和顺德宝墨园，也参观过余荫山房，这些曾经作为宦世家的府邸，以今日眼光来看，也就一个游玩憩息之地，这些私家园林以仿古建筑的特色呈现，故有观光客纷至沓来，见识下古代权贵人家的样貌。
皇家园林以只剩遗迹的圆明园和尚存的颐和园为代表，另外一种便是建设于非京城的行宫，如清代皇帝在河北建设的承德避暑山庄，近现代的行宫则以别墅形式呈现，如江西庐山枯岭美庐别墅，这些私人园林，到今日已经演变成向公众开放的公园或风景区。官宦世家或地方乡绅的私家园林以苏州园林为代表，前面所讲的上海豫园，番禺宝墨园等皆是当地乡绅富豪的府邸，现代虽不再有私家园林，但是上流精英阶层的宅第依然是私家园林式的存在。据记载，中国最早的私家园林可以追溯到商周时代，唐宋时期发展成熟，明清时期的园林最为辉煌，今日所见的古典园林，大部分是明清时期的产物，如苏州私家园林之首的拙政园建于明代正德年间，上海的豫园始建于明代嘉靖年间，建于清末的番禺宝墨园等。往唐宋时期追溯，目前只有残留遗迹且记载在历史的北宋皇家园林金明池，存留杨贵妃“温泉水滑洗凝脂”遗址的华清宫，非皇家园林如位于绍兴鲁迅故居东侧的沈氏私家园林，这里传有诗人陆游与表妹兼前妻唐婉的爱情恋歌，小众园林如位于江西抚州的金柅园等。近两千年前的魏晋时期，曹操曾经为其世子曹丕（魏文帝）营建西园，西晋时期富可敌国的石崇营建府邸金谷园，这些已经灰飞烟灭的园林，在留存的历史及文学典籍中尚有知名度。
不管是皇家园林还是地方士族的私家园林，在主人的饮食居住之余，最重要的功能是举办宴会和节庆活动。皇家园林可以宴请大臣，接待使节，也可在园林的雅苑中商议军国大事，如慈禧太后多有在颐和园接见大臣共商国是，北宋时期的皇家园林开放很多，允许民众在里面举办一系列节庆活动，而皇帝则带近臣观看表演等。私家园林多用于主人举办活动和享受歌舞升平的悠哉生活，如西晋时期富豪石崇多次在金谷园宴请朝中权势重臣，曹丕的西园曾有建安七子在此交流诗词歌赋，如陆游与唐婉在沈园的相遇，大概率是因为同时接到沈园主人的宴请。各地的园林作为府邸兼私人会所之地，是当地名流乡绅闲情逸致的好去处，犹如当代很多名流喜欢高尔夫球场交流一般，设有亭台楼阁的园林，花香四溢的环境，精英们不仅可以轻松愉悦的畅谈，还可以欣赏戏剧歌舞，或许在这样的轻松愉快环境下，很多关键要务便可以友好的商定下来。作为官绅名流聚集之地，这些私家园林多有故事发生，有些园林因为文人墨客的点缀而声名遐迩，有可能留存至今，有些则在典籍中多有提及，如杜牧游历的金谷园，曾经轰动一时，现如今只有残迹了，金谷园的典故源远流长，历代多有文人借此作咏史诗，今日的人们能获悉金谷园的故事，或有可能却是因为杜牧的诗《金谷园》。
金谷园是西晋时期大富豪石崇的别墅，也即私家园林，据说石崇在此园内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不过话说回来，建设一座金碧辉煌的园林，不在此歌舞升平的话，应该没必要修建它，毕竟一个人及其家人真正居住所需，并不需要多大。唐代杜牧登访金谷园时，时过境迁已有五百年，可想而知，该园不仅仅是破败不堪，或许只留存残迹而已，看到破败的遗址后，诗人即景生情，创作出一首凭吊诗《金谷园》。这首诗有个典故，关于金谷园主人石崇及其歌女绿珠的悲情故事，夜夜笙歌的石崇，在金谷园里宴请朝廷权贵，自是需要奢靡的物质供应和成千上百的奴仆，更重要的是歌舞娱乐的女子陪伴左右，因此金谷园内自是美女如云，在众多佳丽之中，一位名叫绿珠的歌女深得石崇专宠，石崇特意为她在园内修建了绿珠楼，不过绿珠后来的结局非善，随石崇在政治上失势后而香消玉殒。得到大富豪专宠的绿珠，从女人姿色来看，应是上等，然而历史上美女的结局多有不好，容易成为无情政治下的牺牲品，古典四大美女几乎都是如此，绿珠亦是如此。石崇在政治上失势后，对石崇不怀好意的人便想索取绿珠，石崇百般不愿意，绿珠为了不让石崇为难便坠楼而亡，但是敌人仍不死心，将石崇置于死地，石崇及家人遭遇政治上的清算后，曾经名震一时的金谷园于是败落荒废。
《金谷园》
（唐）杜牧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杜牧这首诗的意思是，金谷园的繁华往事，已经随沉香烟尘飘散而去，流水无情，野草在春天里长得非常茂盛，啼鸟悲鸣，伴随着东风传来，落花缤纷，恰似那坠楼的绿珠美人，从这首诗大意可知，杜牧这首诗采用了歌女绿珠坠楼的典故。这首诗首句“繁华事散逐香尘”可知，凭吊诗的惯用手法，说曾经的繁华景象早已远去无法重现，这句诗是在描写金谷园内曾经的繁华往事随香尘而去，接下来“流水无情草自春”说岁月如同流水般无情，金谷园早已荒废不堪，繁华景象不在，园内春草却茂盛生长，一个是消逝的人文景象，一个是永恒的自然景象，两者有机组合来诠释金谷园盛景一去不复返。“日暮东风怨啼鸟”描写诗人杜牧日暮时分，在金谷园遗址里听到了随风而来的鸟啼声，春日里，听到鸟鸣声本应该是令人想到春景的赏心悦事，然而杜牧却在诗句中用“怨”字，说明作者看到金谷园景象时产生了感伤的心绪，“落花犹似坠楼人”则是描写看到的落花，联想起金谷园内绿珠坠楼而亡的事，情不自禁的将落花比喻成绿珠，寄托了作者内心深感可惜的情思。
在金谷园，杜牧想起的是歌女绿珠，这位风流诗人的性情，不得不服，他的多首经典之作皆是围绕女子展开，创作凭吊诗时，还不忘采用歌女作主题，从他的另外几首经典作品来看，对歌女的描写几乎是他诗作中的一款底色。将女子比喻成花，好像是真性情男子的常规写作思路，崔护名言人面桃花相映红，孟郊春风得意看尽长安花，李白天马行空的写云想衣裳花想容，或许女人对于这些诗人来说，是萌生诗情才艺的催化剂。杜牧曾作诗《叹花》，叹的花是早已嫁作人妇的曾经少女，只不过是曾经想要得到却因自己错过时日而失去的。以花喻美人，是很多诗人喜欢的话题，在《金谷园》诗中，落花与绿珠坠楼的外在意象有类似之处，于是杜牧借用落花之意象，形容的贴切自然，深刻描绘出美艳歌女绿珠命运的悲叹，从而韵味隽永的透过金谷园的今非昔比而抒发出物是人非的心境。
金柅园位于今日抚州市一座中学校园里，前身是北宋时期州府的后花园，是官府接待的重要活动场所，晏殊出生于北宋时期的抚州临川县（今属南昌进贤县），故金柅园是晏殊故乡的一座小型园林，晏殊曾在此游玩，于是留下了诗作《金柅园》。抚州曾经是江西省人文荟萃的高地，在北宋时期颇为有影响力，乡贤晏殊在北宋仁宗朝问鼎相国之位，政治家王安石在宋神宗时期厕身首相之位主持变法运动，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亦是抚州人士，笔者高中时代，经常听闻学校拿抚州市临川中学作标杆，称抚州的读书文化甚是浓郁。金柅园作为小众园林，尽管历经千年依然留存于世，但是缺乏大事件或者文人墨客的关键点缀，并不为世人所熟悉，也曾有很多文人墨客来此题咏，但是没有经典名言，晏殊的这首《金柅园》从作品来看，并未多大意境特色，唯独其最后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可能是世人所熟悉的语句。
《金柅园》
（宋）晏殊
临川楼上柅园中，十五年前此会同。
一曲清歌满樽酒，人生何处不相逢。
晏殊的这首诗前两句“临川楼上柅园中，十五年前此会同”是描写在故乡的临川金柅园内，十五年前欢聚的环境相同，可以看出晏殊不止一次来到故乡的金柅园，后两句是在前两句描写欢聚的基础上，通过斟满酒杯畅饮一番，表达了作者认为人生还会再相逢的快意。人生何处不相逢是个美好的愿景，但是这诗句首次出处颇有争议，往前追溯到唐代，杜牧曾在送别诗中写到“此生何处不相逢”，另有与晏殊同时代的文学家欧阳修，曾在其《归田录》中记载人生何处不相逢的语句。对于人们所熟悉的语句，存在出处争议是很正常之事，古人记载的真实性也并非百分百，有争议也是认真做研究的表现，品读诗词亦是如此，近年来网络上流传一些拼凑的诗句，会有一些不明所以的人，认为其为好诗，甚至作者也胡乱措置，辨析这些瞎编乱造的诗词现象，有益于提高真正的文学素养。
沈园是宋代沈氏大富商建设的私家园林，这家园林仍留存于世，且还建有陆游纪念馆，这个纪念馆的建设，应是陆游在此沈园有丰富的经历及其他的悲情爱情故事有关，陆游也在重游沈园时触景生情，作有诗篇《沈园二首》，其第一首因“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而素有知名度，是陆游与唐婉凄美爱情的绝唱之作。据历史记载，陆游加冠之年与表妹唐婉结成琴瑟之好，婚后更是伉俪情深，然而却不受陆游母亲的喜欢，在传统的士大夫家庭观念中，勤奋读书参加科举进入仕途才是最为重要的，儿女情长不得影响前途，这种思想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母亲硬生生的拆散陆游的美好婚姻，实乃陆游的憾事一桩。与陆游分开的唐婉，改嫁到赵宋的宗室子弟，多年后，命运的齿轮给他们开了一个玩笑，他们在沈园相遇了，此次相逢是偶然，还是沈园主人有意为之，不得而知，在沈园重逢唐婉的陆游，无奈情感涌上心头，于是赋有一词《钗头凤》题在沈园内，表达出内心极度的郁闷。后来，再游沈园的唐婉见到陆游的这首词后，并附和了一首词《钗头凤》，今日我们所看到的唐婉这首《钗头凤》不是她本人所作的初始版本，总之是表达出人生身不由己，难，难，难的心境，在这种心境下，唐婉没多久便郁郁而终。得知曾经的所爱抱憾而终，陆游甚是伤悲，此后几十年间，陆续写了许多悼念唐婉的诗句，以《沈园》为主题的最为脍炙人口。
《沈园》
（宋）陆游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这首《沈园》是陆游在园内重逢唐婉的四十年后游览沈园的作品，此时的陆游已过古稀之年，从古人寿命来看，应该是垂垂老矣，此时的他或许习惯性回忆年轻时的往事，或许是对初恋唐婉过于深刻，故创作出深切怀念唐婉的诗。妻妾众多的陆游，每到沈园必会在脑海里浮现唐婉的印记，多次游览沈园后创作了许多悼念昔日挚爱的诗篇，由此可见，陆游与唐婉在沈园的相逢以及唐婉的郁郁而终，对陆游影响之深，而且陆游对唐婉的怀念并未随岁月流逝而褪色，乃至晚年多次游沈园时，总会想起唐婉，并因此作有多篇怀念挚爱唐婉的诗句，今日的人们游览沈园，想必会对他们的爱情故事有种扼腕的怜惜。
诗大意是斜阳下城墙，画角声仿佛也在哀鸣，此时的沈园池子和亭台已经变样，那座令人伤心的桥下依旧是碧绿的春水，曾经照映她美丽的身影而来，从大意可以看出，斜阳照影下的陆游，看到曾经熟悉的园子沧桑变迁，使得陆游萌生感伤的心绪，脑海里浮现唐婉的样子，于是写出了佳句“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才高八斗的曹植在其传世佳作《洛神赋》中形容女子翩若惊鸿，后来人们用惊鸿借指体态轻盈的美女或昔日所爱之人，由此可知，陆游中用惊鸿来形容，说明唐婉是陆游眼中无法替代的存在。《沈园》第二首写到唐婉已经香消玉殒四十年，沈园柳树也年老到不能吐絮吹绵，陆游自己也快行将就木，但是仍然来沈园凭吊，念想过往而潸然泪下，陆游对唐婉的深情从这两首《沈园》诗可见一斑，殊不知特别长寿的陆游竟然活到八十多岁，念念不忘唐婉长达半个世纪，此等爱情叹歌不可不为人所瞩目。
从陆游经历来看，唐婉是头婚妻子，想必也是初恋，或许因为表兄妹的缘故，他们的成长经历有可能是青梅竹马般的存在。人对初恋印象或许会持久的存留，在沈园触景生情的陆游，始终不忘唐婉，年过古稀之年创作《沈园二首》，将近耄耋之年创作伤心诗句“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初恋，进入青春时期的男女，春心萌动后首次产生爱慕之意的对象，不管是暗恋还是明恋，这个对象便是新潮的术语白月光，据了解，白月光杀伤力很强，可以几十年依然可以记得清楚，触景之时，还是会容易回想起来，根据个人经验蛮真实的。大部分人的白月光，大概率不会成为结婚的对象，但是脑海里对他的印记始终保持清晰的状态，有时候容易被勾起，倘若获悉人家有不好的境遇，内心也会起波澜，倘若人家向你倾诉不怎么幸福的婚姻时，内心的涟漪会泛起。有白月光经历之人，想必理解陆游对唐婉的这种深情，或许有人质疑这种深情，因为陆游在唐婉之后依然有众多的妻妾，很多时候，妻妾未必是内心的真正所爱之人，而是婚姻制度使然。
本文所涉及的三个园林，今人最为熟悉的当属沈园，金谷园早已不复存在，多半只有关注历史文学之人，方有可能听闻它，金柅园尽管仍留存于世，但知名度可忽略不计，哪怕是它的坐落地抚州的人民都未必知晓这个园林。今日的沈园已经成为国家级旅游景区，景区内的陆游纪念馆，有陆游更为详尽的爱情悲歌，未曾参观过沈园的游客，知晓沈园的存在，大概率是因为陆游与唐婉扼腕的爱情故事。历史上著名的园林远不止这些，详细研究中国古典园林史的朋友，多会了解江南地区的园林，以苏州拙政园和留园为尊，据说位于京城的颐和园，很多景观都是模仿江南园林而建设的，经常听闻苏州园林和北京颐和园的故事，而本文中几个园林并不为大众所熟知。在诗词领域，这几座园林倒是有知名度，尤其以沈园最为注目，毕竟发生在此园的爱情故事，足够有吸引世人的魅力，毕竟爱情是稀缺的，尤其是令人扼腕的爱情故事，因为人们都想有美好的爱情，也喜欢听人家的爱情故事，有爱情故事的地方，容易深入人心，品读有故事的园林之诗，有时候不是因为诗句多么优美，而是被背后的故事吸引，尤其是爱情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