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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鹧鸪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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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天,词牌名,取自唐人的诗“春游鸡鹿塞,家在鹧鸪天”,又名思佳客和思越人等,此调五十五字,比七言律诗少一个字,其定格作品为北宋词人晏几道的《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通过对比可知,就是就七言律诗的第五句拆分为两个三字小段。词人晏几道以《鹧鸪天》为题留有多首作品,其中该词牌名定格作品,是他抒发你侬我侬情感的代表作,尤其以“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的词句最为上乘,曾经在爱情里滋润过的饮食男女,或者有过爱的死去活来经验的朋友,想必会喜欢这样的词。该词牌名下,笔者自认为是贺铸的《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和辛弃疾的《鹧鸪天·送人》最为值得细细品味番,当然一些稍有名气的大词人苏轼、李清照等人也以该词牌名创有佳作。
贺铸,北宋词人,贵族出身,宋太祖赵匡胤的贺皇后娘家族孙,是唐代著名诗人贺知章的后代,宋史记载他身高七尺,面色铁青,眉目耸拔,其貌不扬,长相不尽如人意,可能比电视剧中的包黑炭还黑,故被称为贺鬼头。出身贵族又迎娶了皇室宗亲的女儿,这种身份非但没有裨益他的仕途,有可能甚至是仕途的绊脚石,因为东汉以后历代王朝规避外戚干政的弊端,多对外戚的政治待遇素有压制的规定要求,多给优厚的虚职待遇而不赋予实权,从而使得贺铸只能担任一些低级官职。《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是贺铸悼念亡妻赵氏的作品,悼念诗词中,元稹的《离思》以及被纳入教材中的苏轼作品《江城子》,是相对流传甚广的代表作,而贺铸的这首悼亡词最大的不同是,通过描写生活场景的无法恢复来诠释他对亡妻的思念。
《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
(宋)贺铸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年过半百的贺铸,辗转各地担任低级官职,抑郁不得志,闲居苏州期间,相濡以沫的妻子亡故,重游故地,追忆起甘苦与共的亡妻,甚感物是人非,遂作一词寄托哀思,殊不知这首词成为宋词中不可多得的悼亡诗歌名篇。词意是,再次来到苏州阊门,感觉到万事皆非,曾同来的妻子却没有与我同时归返,像遭到霜雪打的梧桐半死不活,又似白头的鸳鸯独自倦飞,流连在曾经同住的旧居,又徘徊于新坟,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听着窗外的凄风苦雨,愁绪万千,今后还能有谁为我深夜挑灯缝补衣服。贺铸曾将与赵氏的幸福婚姻诉诸笔端,留有多篇赞扬妻子贤惠勤劳的词作,加持这首词的大意来看,贺铸与夫人应该是感情很深的模范夫妻,方能创作出如此深情的悼念之作。作为贵族阶层,按理说应该无需自己亲自动手缝补衣物,而贤惠勤劳的赵氏在跟随在京城外地任职的贺铸时,提前为贺铸缝补冬日的衣物,这一生活情景使得贺铸大为感动并深刻的烙印在心里,切身体验的经历,使得贺铸能在词作中道出名句。
出身名门的贺铸和出生皇室宗亲的赵氏妻子,生活中相濡以沫,很少像普通家庭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不休,贺铸在外任职,作为贤内助的妻子夫唱妇和,关键时候对丈夫非常贴心,提前缝补过冬的衣服。缝补衣物,可能新生代的朋友极少经历这样的场景,在古代却是最基本的女人活,唐代诗人孟郊的名作《游子吟》中的“临行密密缝”也反应出古人针线活较为常见,但是也就他们把这等针线活描写的深刻隽永,是细节见真情的代表之作,亦是真情的自然流露。全词写的沉痛感人,作者将自己描述的像半死的梧桐和失伴飞的鸳鸯,在旧居流连不已,在妻子坟前徘徊,独自躺着床上听着烦人的雨声,不禁悲痛的追忆妻子昔日为他缝补衣服的点点滴滴。针线活对于新生代而言已成为传说,古人们常见的事物现在只能在历史文物类博物馆可见,对古人及老一辈的俗语“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能体会的话,想必有助于理解贺铸这首词的艺术感染力。
唐代诗人元稹留有悼亡名作《离思其四》,意象用字,写的朦胧迷离,让一般读者觉得不知其所谓,而贺铸这首词浅显易懂,贴近生活气息,在生活里表现真情。苏轼悼亡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描写的感人至深,用不思量自难忘,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等一些列悲伤词语堆砌,似乎是有发挥他的文艺才华而强迫追忆亡妻的意味,简单而言便是触景伤情突然想到了曾经甘甜与共的妻子,作词以寄哀思一番。妻子逝去十年后会有追忆思念,人之常情,但是对于渣男代表的词人苏轼,不乏新妻和众多歌姬的陪伴,却能堆砌出感人肺腑的词句,可见当时他甚是想念亡妻,不过与贺铸悼念妻子的词相比拟,自认为是贺铸的《鹧鸪天》情感流露更为实在,优美辞藻的堆砌,固然很好,但仔细想想,能将生活气息的语句嵌入诗词作品中,或许更为的真实流露。真正能够感动世人的,也往往是生活场景的娓娓道来,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而非堆砌用词说自己悲伤难过,说始终难忘亡妻的点点滴滴时,却不见作品里面出现让作者铭记于心的生活画面。
宋代词人大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失意时多作艳情瑰丽之词,而贺铸英雄豪气和儿女柔情并存,早年致力于仕途进步,复刻祖辈建功立业的宏伟目标,无奈自是面貌不扬的身体属性和刚正不阿的性情,他的前途一直不太理想。南宋时期尚有一位英雄气概的词人辛弃疾,同样因为各种原因,郁郁不得志,乃至在中青年时期,备受朝廷当政者的排挤而闲居上饶带湖,不过好处便是,闲居这段时间是他文学创作的高峰期,犹如苏轼被贬谪至黄州团练副使时,是“文章憎命达”的最佳诠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力主恢复故土及反对议和的辛弃疾,所交好的友人多有此种倾向,其中有位名叫陈亮的思想家便是其一,陈亮曾前往辛弃疾闲居的带湖看望,为此辛弃疾使用《破阵子》词牌创作出名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赠予他。同是闲居时期,辛弃疾送别看望自己的友人时,辛弃疾使用了鹧鸪天词牌,成为宋词送别之作的优秀代表,词作不像他人多有缠绵悱恻之情和哀怨凄婉之音,而是在词作向友人感慨世路艰难。
赵宋后半期的铁血男儿辛弃疾,是豪迈奔放的词人代表,文武双全的辛弃疾出生今天的山东,自有山东大汉的风范,在他所处的时代,他在赵宋朝廷的境遇相对比较尴尬,辛弃疾成长时的家乡山东是当时“金国”的版图,也即是说依照现代国家概念来看,辛弃疾可以说并非赵宋子民,从“国家”认同上,辛弃疾是无可争议的“宋人”,所以才有了他抵御金国的军旅生涯。爷爷辛赞是当时金国政府的一位地方官员,辛弃疾也去到金国京城盛京(也即现在的沈阳)参加科举,他的这些履历,使得他在宋朝则显得尴尬了,当时被赋予了“南归人”身份,表明朝廷对辛弃疾天生带有些许不信任感,从北方归来人身份,严重阻碍了他在仕途上的发展。终其一生,辛弃疾的仕途发展止步于地方行政长官级别,相比现代的行政等级,大致相当于副省级军政要员,仕途并不顺畅的他才有“功名余事且加餐”的感慨,当然对于侧重于军旅生涯的他,更多的愤愤不平是无法领兵收复故土,以及收复自己的家乡重归赵宋王朝。
《鹧鸪天·送人》
(宋)辛弃疾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这首词大意是,唱完了《阳关》这首曲,眼泪还未干,追求功名之余,只劝朋友加餐吃好,水天相连,像是将树木送去无穷的远方,乌云携带着雨水将高山遮住了一半,自古而有的恨事,有千般种类,难道只有离别才让人感觉悲伤,相聚让人觉得欢乐,江头风高浪急,前路还不是最险恶的,而人间路更为艰难。这首词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其尾句“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历经生活多年的艰辛苦楚之后,想必会对辛弃疾这词句深有感触,在辛弃疾之前,也曾有文人墨客如此描写人生,也即这首词化用前人的语句。如功名余事且加餐,有可能是引用了《古诗十九首》中的努力加餐饭,今日物资丰盛,不再有努力加餐饭的忧虑,但是加餐向来表示积极之意,毕竟垂头丧气时是没动力加餐饭的。江头未是风波恶,或是引用了杜甫作品《梦李白》中的“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词作的风波恶,或是指朝廷有政敌弹劾他,使得他被罢官闲居。早在唐代就有刘禹锡说人言道路古来难,等闲平地起波澜,白居易说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间,词作的“别有人间行路难”有可能是借用刘禹锡贺白居易的诗句,从而诠释出世情艰难,人情悲愤的现实,透过他们的诗词结合自身社会体验,只得说是人情艰世故难。
这首词定是作者历经挫折后所作,凭借作者“老子当年,饱经惯,花期酒约”和“夜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豪迈风格,若非是遭遇挫折陷入低迷的境遇,豪情万丈的辛弃疾可不会萎靡的唱阳关曲,应不会发出“别有人间行路难”的感慨。辛弃疾和陆游一样,都有强烈的从戎报国志愿,然而赵宋朝廷奉行偏安一隅的保守政策,不管是辛弃疾还是陆游,都遭到主和派不同程度的压制,更为遗憾的是,辛弃疾矢志收复故土的主张不仅得不到当朝统治者的欣赏,壮志难酬也就算了,还得被迫隐退至上饶带湖一带。从职场的经验来看,辛弃疾被弹劾罢官倒不完全是主和派或反对派的错,首先赵宋朝廷对收复故土的信心不足,后来韩侂胄主政时,起用主战派,大举北伐,却遭遇惨败,证明朝廷难以收复故土,其次偏南方的士族势力,也不愿奉献自己的利益冒险支持北伐,毕竟北伐的胜算概率不大。面对北方的强邻金国,常年采用“纳贡”形式维持稳定,军事行动不是简单的杀伐征战,还要面临财政紧张和朝廷权利的争斗,再者是无法进入朝廷权力中枢的辛弃疾,尽管颇有政绩,治军成绩斐然,但是行事方式多有踩红线,如筹款练兵、组建“飞虎军”等,从辛弃疾角度出发是恢复国家故土事业,但从政敌或者朝廷来看,再加上尴尬的南归人身份,容易被当政者视为有不守规矩之嫌。
我们或许理解辛弃疾的初衷好意,但是身在职场,不仅仅是初衷值得皇帝认可或出发点好,就可以越过红线或超过规矩,更不可取的是我行我素,这样很容易遭到敌对势力的中伤,正如唐代诗人刘禹锡所言,长恨人心不如水,只能中规中矩的行事,辛弃疾的壮志豪情被岁月无情的抛弃,从而造就了辛弃疾“别有人间行路难”的感叹。辛弃疾的这首《鹧鸪天.送人》看似写送别友人,其实也是向朋友道出自己的心境,抒发“别有人间行路难”的感慨,在词中,七字一句描写人生艰难的词句,笔者唯独喜爱辛弃疾的这句,简短精炼描绘人世间的“难”。作为响当当的宋代豪放派词人,还有跻身李唐朝廷中上层官员的刘禹锡贺白居易等人,都不得不感叹人间行路难,那岂有几人不觉得人间难。
辛弃疾曾另有一首《鹧鸪天》作品,写到“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同样以离别之绪抒发自己的愤慨之情,同样也是《鹧鸪天》词牌下可读的作品,著名女词人李清照使用该词牌歌咏桂花,高度称颂桂花“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鹧鸪天,这个词牌名相比常见的蝶恋花和虞美人,其名不甚动听,本文里列举的两首词作,在造就深入人心的语句方面毫不逊色,贺铸的“谁复挑灯夜补衣”是对生活体验的提炼,辛弃疾的“别有人间行路难”是对人生经历的凝练,皆是词人们写实的世情,想必也是易引发读者共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