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菩萨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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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时期，李唐朝廷贵为中央政府，但地方藩镇割据各自为政，故而无法指挥地方，地方势力为了自守，只要不损害自身利益，任由黄巢的起义运动逐渐壮大，尽管最后黄巢的起义运动失败，但彻底撬掉了李唐王朝的统治根基。后来黄巢起义军中的降将朱温逐渐掌握实权，清洗李唐皇室并正式结束李唐王朝而建立后梁政权，各自为政的藩镇们看到大唐朝廷变天了，索性举起自己的大旗建立王国，先后共计十个国家相继成立，即进入长达半个世纪的五代十国时期，这与三国时期的魏蜀吴类似，其中位于川蜀的王建称帝建国，史称前蜀，劝王建称帝的晚唐著名诗人韦庄，因拥立有功而成为前蜀宰相。中年韦庄创作出一篇被誉为“乐府三绝之一”的长篇叙事诗《秦妇吟》，是现存唐诗篇幅最长的一首，它以一位逃难妇女口吻道出黄巢起义事件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由此可见，韦庄对社会动乱给人民带来的苦难深有感触。战争给普通民众带来了巨大灾难，不过对于韦庄的影响则无悲惨之言，尽管原先发展仕途的李唐平台没了，在川蜀任地方节度使掌书记的他，似乎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成为独立王国的宰相，可比肩他曾任职李唐朝廷宰相的先祖韦待价，后世的宋代对韦庄评价颇高，说他不侍权行私，惟至公是守，是称职的宰相。
出身书香门第的韦庄，尽管处于乱世之中，深受动乱政局的巨大冲击，但他的仕途发展亦算得是圆满，最后在川蜀王国里如鱼得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显赫一时，富贵终生。作为中唐诗人韦应物的曾孙，韦庄继承了先祖的文学底蕴，是晚唐五代时期花间派的代表人物，普通民众多知晓出世的诗仙李白和入世的诗圣杜甫，如韦庄及其曾祖父韦应物等诗人，则是对诗词文学深入学习者所熟悉的。李白的诗过于洒脱飘逸，杜甫的诗庄重深沉，切合道家和儒家思想的，而韦氏祖孙的诗，就个人感官来看，更多的是抒发个人内心需求，更加贴合人的内心情感需要，更为值得业余人士细细品读。或许是政局动荡的原因，晚唐和五代时期兴起花间词派，该派别的诗词在思想上甚无建树，表达的精神内涵消极，多与唐代闺怨诗风格相近，作品内容多歌咏闺怨哀愁、悲欢离合、男女燕婉之私，不过其语言文字丰富多彩，亦有艺术成就。
花间派词作少见于大众的视野，不过对于成就最高的韦庄与温庭筠等人，词作还算优秀，多出现世人面前，其中体现他们花间派词风的代表作品有如《菩萨蛮》系列。菩萨蛮，词牌名，据考证原是今日缅甸境内古罗摩国的乐曲，后传入大唐长安后，经乐工改编而成，该词牌名虽有菩萨二字，但其与佛教中的菩萨之意并无瓜葛。温庭筠的《菩萨蛮》系列词作，多是描写闺阁女子的各式情态，女子美丽的容貌、穿着装扮华贵、体态娇柔秀美，仿佛一幅幅晚唐仕女图。韦庄有一组《菩萨蛮》作品共计五首，是前后相呼应的一组词，描写他晚年在川蜀时任职后无法重游江南而回忆当年游历江南的美好往事。词牌《菩萨蛮》旗下的作品很多，晚唐以降，很多著名词人相继使用该词牌进行创作，如李煜创作《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描写他与小周后的幽会趣事，辛弃疾创作《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抒发他空有一腔爱国热情而无法施展的愁苦之情。穿衣戴帽各有所好，或有人喜欢温庭筠描写女子容貌姿态，有人中意李煜的偷情幽会场景，有人赞赏辛弃疾的爱国热情，不过论抒发个人内心情感，引发读者共情来看，笔者在此自是推荐韦庄《菩萨蛮》系列的词作。
韦庄《菩萨蛮》组词中最美的为“人人尽说江南好”这首，尤其第三四两句“春水碧雨天，画船听雨眠”很有美学欣赏价值，其次是“劝君今夜须沈醉”这首，尽管这首表现出来的情感偏消极，但对于历经世事及人生不易的人来说，倒是值得赏读，尤其其尾句“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自我安慰一番。隋唐以来，江南的经济地位逐渐超越北方，尤其是经历安史之乱后，未受到战乱的严重破坏，江南的经济地位及发展层面逐渐超越政治中心的西安、洛阳地区，作者所处的晚唐时期，江南俨然成为文人骚客游历的佳处，中唐诗人刘禹锡和白居易便同游江南良久，早年的韦庄亦曾游历江南，对江南的风景颇为留恋，晚年长期居蜀地时回忆起江南的幸福体验，于是创作出这首词。
《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
（唐）韦庄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首两句“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可能自隋唐大运河开通以来，江南发展突飞猛进，吸引到很多长期游弋于京城长安的文人，从而使得江南赢得了适合老去之所的称誉。狭义的江南是指以太湖为中心的江浙区域，又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在农业文明时代，很是适合经济发展，乃至当代亦是经济胜地，而且它又不是古代中国王朝喜欢做政治中心的区域，因而受到战乱或政治动乱的影响不至于如西安那么大，使得江南逐渐成为文人墨客的心驰神往之所。如韦庄描写江南风景时谓之“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也即说春天江水清澈碧绿堪比天空还青，游人在彩绘的船上听着雨声而眠，甚是惬意。唐代没工业污染，其旖旎的自然风光固然是吸引文人纷至沓来的重要原因，然而他们可能更为喜欢的是江南美色，如比韦庄稍早点的诗人杜牧，在江南的名篇几乎围绕其风流韵事展开。
韦庄回忆江南美色时写到“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即说垆边（旧时酒家卖酒的地方）的女子和月亮一样美丽，撩起袖子时露出的双臂如霜雪般洁白，指酒楼茶馆里的女服务员都肤白貌美。常说江南出美女，曾经在杭州游历过，未能感受到是美女如云的城市，白皙肤色倒是杭州一大优势，“皓腕凝霜雪”，或许是韦庄形容的好，就连江边卖酒的女子都光彩照人，或许江南不仅仅是风景折英雄腰，更是在江南漂亮女子面前折腰，乃至元代人唱出传诵至今的“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词的最后两句笔锋一转，说“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作者在告诉人们，年华未衰时不要着急回乡，回到家乡定会悲伤到极致，晚年的韦庄虽在川蜀政权位高权重，但各地成独立王国，不像他早年在李唐旗帜下可以自由还乡，或许此处是表达他依然对李唐朝廷留有念想和感情，诠释出对李唐的一份钟爱遗情。
作为漂泊在外十几年的笔者自身而言，对“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之辞，偶然会有感触，辞根漂泊他乡，深知未老自是不能还乡，倘若步入暮年，是否还能还乡亦是未知数，还乡是否会有断肠之感受，不得而知，反而是越来越觉得还乡不现实，在现代流行落地生根的背景下，还乡已经不再如唐代那般，备受世人重视。古代交通不甚便利，掌握实权的藩镇摇身一变成为新王朝皇帝，各地从此分割开来，仕蜀的韦庄也只能遥望故乡，遥想江南的风景，哪怕是富贵终生，亦有不能回乡的遗憾，或许蕴含了他不能再回到李唐时代的遗憾。常年在外之人，远离故乡，奔波人生，尽管青壮年时不用考虑年老去向，适应了外面的生活，在预想的人生去向中，回到家乡必是感慨万千，无言述说。常年在外，逐步与当地构筑了生活圈及切身利益，且与故土毫无瓜葛，或许回乡瞧瞧曾经的同侪，找年少时期的伙伴磕磕家长里短，然而回乡度过余生的可能甚微，这或许会是韦庄所言的“还乡须断肠”。
《菩萨蛮·劝君今夜须沉醉》
（唐）韦庄
劝君今夜须沉醉，尊前莫话明朝事。
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
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韦庄这首《菩萨蛮》的主旨是劝人宽心，劝人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劝人宽心都是人乐意做的事情，这首词可能是作者自我慰藉。词前两句犹如白话文，劝人今夜喝酒不醉不归，喝酒时就不要提将来之事，与晚唐诗人罗隐《自遣》所表达的意思相似，或许在李唐王朝末期，如韦庄一样的士大夫们，消极面对大厦将倾，亦可以积极的理解为劝人活在当下。活在当下，虽然是很常言的词汇，可是世人真要活在当下难之又难，犹如人生早期服务于李唐的韦庄，自然是骨子里烙印了李唐王朝，很难磨灭对李唐王朝的情感，而普罗大众，更是异常艰难之事，这个社会运行机制中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迫使人们必须马不停蹄的往前奔跑。
酒桌上流行一句话谓之“感情深一口闷”，或是词中三、四两句“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的现代版解释，第五、六两句则是说人生苦短，应该忧愁的是今晚的春夜短暂，无须推辞说又向杯子斟酒太满，只需喝个痛快尽兴，最后两句说有酒时就要铆足精神喝酒，何必思虑人生能达到怎么样的一个层次高度。在现代即时通讯语言中，“呵呵”是常用的词汇，表示轻轻微笑且带点唏嘘的意思，作者在词中应该是表达唏嘘及自嘲自解之意，这个词首用或有可能源自韦庄的这首词，采用叠字感叹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感交织其中，用此衬托人生的无可奈何之处、无能为力之感。
晚唐诗人，在小李杜之余，韦庄诗词最为值得一读，他的五首《菩萨蛮》组词，尤以第二首“人人尽说江南好”与第四首“劝君今夜须沉醉”为佳，对于喜爱韦庄作品的人来说，这组词五首则宜作为整体来赏析。《菩萨蛮》词牌下，尚且值得一提的是温庭筠和李煜的作品，如有花间派鼻祖美誉的温庭筠，或许是因为仕途发展不顺，故而将作品的功力用在如何描写女子媚态上，而李煜作为帝王，却把心思用在和女子幽会偷情层面。王国维曾评价李煜沦为囚徒后的词作，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可见李煜早期创作的你侬我侬男欢女爱之词，想必是很难登入传统士大夫雅堂的，不过它们描写的却特别细腻柔美，人生最为美好的体验莫过于男欢女爱，故而使得这般文人喜欢钻研燕婉之私，进而工于此类诗歌创作。花间派词人的作品，在思想境界上不入流，局限于男女艳情、合欢离恨等，甚至被誉为桑间濮上之音，不过它适合年轻人，因为这个年纪正需要体验爱情的滋味。或许有人认为年轻人就应该遵循孔夫子所言的“少年戒色”，是否应该少年戒色，因人所处的现实环境而异，然而少年戒色也并非善事，毕竟这是反人性及人之身体发展规律的。
在仕途之路内卷不断的晚唐，总有一批文人骚客被挡在仕途门外，出身名门的韦庄，年轻时也是屡试不第，到了中年才进士及第，与其差不多同时代的罗隐、皮日休等人皆是如此，更有富家子弟黄巢，黄巢因多次科举不第失望到索性投身起义事业了。近些年流行内卷一词，其实任何时代都存在内卷，毕竟好的岗位都是少数的，而争夺它的人却多如牛毛，内卷不过，自然衍生出躺平一词，花间派曾经流行一时，极有可能便是唐末五代时期世家子弟躺平的结果。躺平士族，在强大的家族背景下，虽未入仕途之门，纵情声色则多半是他们的日常，而在社会运行机制下，普通人是无法躺平的，只得拼命的内卷，从而反映出社会竞争的压力及无奈。蓬门小户为追求富足生活而拼命内卷，造成社会残酷的竞争，朱户大族为追求政治上的权势亦在拼命内卷，引发残酷的政治倾轧，躺平自是不被社会所认可，因为它随之而来的是批评声。
从韦庄这组词来看，可能暗示了他对李唐故国的一份忠爱情感，眷恋大一统的李唐王朝，不过韦庄并不像花间派其它词人一般，甘于躺平在纵情声色的环境中而多作闺怨类词作，犹如他的《菩萨蛮》组词，或有可能是借花间派词风寄托故国之思。韦庄在仕蜀期间积极作为，李唐朝廷被后梁取代后，劝王建独立建国，也受到命运眷顾，在前蜀政权厕身高位，逝后谥号文靖，或许不是特别高的评价，但是以文开头的谥号，总体而言是趋好的。韦庄总归是李唐遗民，世代深受李唐的隆恩，骨子里自是李唐子民身份，而且在李唐晚期，多有畅游江南留有美好的人生印记，然而遗憾的是，李唐未能坚持到他逝世后，使得晚年时期的韦庄沦为遗民，分享的两首《菩萨蛮》词，亦是他晚期所作，可想而知，借以表达对故国之思的情感不言而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