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长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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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从唐代教坊曲演变而来的词牌名，初为汉乐府的旧题，南北朝时曾有很多文人以此为题作诗，到唐代成为教坊曲目，中唐著名诗人白居易曾以此作词并广为传诵，五代以降，便成为经典词牌名，看其名便知它多描写离别相思之情。该词牌名，又名吴山青，相思令等，取自《古诗十九首》的“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和“上言长相思，下言久别离”等诗句，从其渊源可知，它常用来创作恋人相思或闺阁愁怨的诗词。此词牌名的作品，调由三、七、五句式组成，每句用韵，且前后段各有一叠韵，音节响亮，由热烈而逐渐趋于和婉，自白居易创作《长相思·汴水流》之后沿用这个格律，因此白居易的这首词也顺势成了该词牌名下的正体作品，典范作品主要有词帝李煜、北宋大文豪欧阳修、浪情公子晏几道等人的作品，诗词已经不新鲜的清代，尚有公子哥纳兰性德创作的《长相思·山一程》是传世佳作。
白居易是唐代现实主义风格的大诗人，一生创作了几千篇诗歌文章，多有反映社会现实之作，如家喻户晓的《卖炭翁》和《观刈麦》，还有长篇叙事诗篇《长恨歌》和《琵琶行》等，少为人知的有《秦中吟十首》等。他曾在写给元稹的书信上提到“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也即诗歌创作要记事的，这个理念一直贯穿他创作诗歌的重要时期。据有学者研究，白居易创作诗歌的高峰期是30-45岁之间，前面所列举的佳作皆出自他这个年龄段，可想而知，这个十多年是人生最为关键的，是个人事业是否能达到一定高度的能量蓄积阶段，对于大部分人应当如此。曾经粗略统计过一些历史人物成名或者代表成就时的年龄，大体在35岁前，即说个体的人生成就，35岁前成绩是个标杆，或许有人成名是在40多岁以后，但其事迹基本上都是建立在35岁前的，故人生要有所成就，35岁前就要拼尽全力，大致统计世界上名人建立成就时的年龄，便可知判定大器晚成一词，是宽解人的说辞。
据传，白居易年轻有位特别钟情的女子名叫湘灵，为此将自己的婚姻大事延后至三十多岁，还创作过颇为长情的诗篇《夜雨》，拗不过家族使命的他最终放弃了湘灵，说到这里，一般认为白居易是个痴情种，然而从他的生命周期来看远不止这么简略。白居易与挚友元稹一样，是多情诗人的代表，其实对有名气的诗人来说，多情更是标配似的，据说白居易晚年闲居洛阳时，妻妾和歌姬的数量多到让人咋舌，高峰时期多达三十位以上妙龄女子围绕着他，提供快乐人生的服务，其真实性无关宏旨，但如此记载，足见白居易晚年亦是腐化之人，至于年轻时钟情湘灵，或许是人年少时有种求纯洁爱情的倾向。歌伎多，或许亦能触发白居易创作诗歌，其《长相思·汴水流》便是为宠爱歌伎而作的，据《旧唐书·白居易传》记载，他特别宠爱名叫樊素和小蛮的两位歌妓，并留有诗句言道“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或许广州塔被戏称为小蛮腰、人们常形容女性樱桃小嘴等，多半与此有关联，然而白居易年近古稀，良心发现不忍过于耽搁这些妙龄女子，于是将歌伎们遣回，但是暮年的白居易又显得孤独寂寞冷，于是创作出这首颇有长情意味的《长相思》词。
《长相思·汴水流》
（唐）白居易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此首词朗诵起来蛮顺口的，也好理解，汴水和泗水等河流之水流到瓜州的古渡头，以吴山为代表的江南群山点头，凝聚着哀愁。汴水是隋明帝杨广时期开凿的通济渠，唐宋时期称为汴河，泗水是流经山东的一条河流，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里的“川”便是指泗水，隋唐大运河通航后，汴水和泗水都流经瓜州直至杭州，唐宋时期的文人墨客也多是从京城西安、东都洛阳经此流水达到江南的杭州。白居易任杭州长官期间，携带数位江南歌歌伎回东都洛阳闲居，度过一段舒适闲逸的幸福时光，然而随着年事已高，在落寞的心境下，逐个将歌伎们遣回各自原籍。据说，最得作者欢心的歌伎，恰好是他从杭州任职时带在身边的，这些歌伎的的回籍，使得垂垂老矣的白居易甚是感伤，从而让作者认为江南的群山都开始点点愁。
词的下阕大意是思念与怨恨的情感交织，除非伊人归来才会罢休，明月当空照时，彼此依偎一起倚楼望月，方能平复此等五味杂陈的情感，由此可知，白居易是忍痛割爱遣回歌伎的，相比上阕而言，下阕朗诵起来有点“隔”的感觉，流畅度稍差，韵律方面也稍逊色少少，它表现出的意境则稍好。从吴山点点愁和月明人倚楼来看，整首词极具闺怨气息，所熟悉白居易的作品，极少是含闺怨气息的，倘若确定无疑该词是为了抒发与歌妓的离别之情，这首词则是表现白居易暮年生活凄美的真实写照。风烛残年时期的白居易是相当悲观的，曾创作咏老赠梦得的诗篇，写有“自问老何如，尽日闭门居”等凄冷诗句，挥手让歌伎们回去后的白居易，惟有长叹一声，犹如下阕所言思恨悠悠，有歌伎的陪伴才能慰藉他的忧愁。
白居易算是个性情中人，在他遭受贬谪之前，热心于国事为民请命，可从他早年的现实主义诗篇可粗略获悉，然而仕途就像是把自己置入一条大染缸的残酷事业，贬谪经历给他重大打击，左迁到江州司马后慢慢变性学乖了。他刚到江州时，创作出广为流传的名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由此可知贬谪经历对他冲击的巨大，在写给好友元稹的书信《与元九书》中，他明确说了创作诗歌文章的初衷，即他的名言“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结合他下半场仕途经历可知，贬谪经历无疑是他人生的转捩点。白居易贬谪几年后，皇帝岗位换人，在朋友帮助下及加持新皇对他才华的欣赏，白居易回朝不久，自请地方任职，于是被派往江南的苏杭一带主持工作，宦海沉浮的白居易开始转变性情，钟情于畜养歌妓，直到高峰时歌妓多达三十多位，为民请命的谏臣风格早已褪色，不过也还算为民做过实事，如在杭州疏浚西湖并留有白堤存名于世。
白居易这位大诗人，年轻时对初恋湘灵痴心不忘，为了迎娶心爱的女子不惜拖后成婚年纪，这是很多涉世未深年轻人所激赏的，出生士族家庭，直到三十多岁才正式成家。白居易是否晚婚，抑或因湘灵而晚婚，其真实性不得而知，对于士族家庭而言，人至中年才成婚，的确算是个事情，毕竟很多士林中人，政治联姻是首选，即早就选好对象，其次在“女子十四而能化，男子十六而精通”的文化背景下，晚婚的白居易，极有可能比很多同龄段的人晚婚二十年。中老年时期的白居易，可能会让很多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所不齿，并会说他是古代渣男，也许是让人羡慕不已的才子，抑或是其渣男性情，才能创作出如《长相思》类的长情作品，好比北宋时期欧阳修和晏几道等著名文人皆以《长相思》为题作词。
五代时期的著名词人李煜，要说他也是渣男，也有道理，但是作为贵族领袖的帝王，当漂亮女子可以触手可及时，不沉迷女色似乎不合常理，毕竟垂垂老矣的帝王将相宠幸妙龄女子屡见不鲜。文学成就极高的李煜，以《长相思·一重山》为题创作一首词，看似与白居易《长相思》词作一般犹带闺怨气息，但是对于帝王的李煜而言，作闺怨词抒发情感似乎不合时宜，毕竟这首词是他故国尚在之时而作。有人认为是想念被羁押在赵宋作人质的兄弟李从善，不过真假难辨，然而他另有词作《清平乐》，倒像是真的为羁押在北宋朝廷的兄弟而作，词中写到“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倒是吻合作者念及被扣留在大宋的兄弟所呈现的情感。
南唐后主李煜，受迫于宋太祖赵匡胤的军事压力，委曲求全把弟弟当作人质递送给宋廷关押，为此有所愧疚而作词，倒也合乎情理，不过自古帝王家就充满残酷的斗争，李煜是否真的想念兄弟不得而知，从他的作品来看，似乎倾向于他是希望兄弟能归来的。俗语“树大分杈,人大分家”，莫说是帝王家，即使是寻常百姓家，成年后的兄弟之间能够和睦的并不常见，倒是士林阶层兄弟之间乃至家族之间齐心协力的居多，更何况，兄弟姐妹之间存在竞争关系，当年大学同学如是跟我说，从个人经历来看，似乎很是符合社会现象，而且中国传统体制及忠孝观念，也会导致兄弟之间的竞争关系较为强烈，而姐弟或哥妹之间则和谐许多。
从小我们被教育，兄弟姐妹之间是父母之外的唯一亲人，是应当互助友爱及血浓于水的亲情关系，兄弟之间成长过程获得资源的不平衡，父母老年后因赡养而引发的林林总总的矛盾，争夺父母旗下的资源而上演的闹剧，足以说明兄弟姐妹在和谐亲情的外衣下，隐藏更多的是竞争关系。很多时候，社会上的很多宣传也是反着来的，甚至很可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记得中学期间每年初冬时节都会举办校运动会，常有宣传标语“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意在教导参赛的学子们，比赛结果应该让位于促进学生之间友谊的目标，琢磨这标语后，发现它纯粹是逆着人性或比赛本质的。实际上，比赛要有结果并分名次颁奖，它注定是战场，而战场无朋友，那比赛就永远就是第一，要谈友谊就不要比赛，倘若宣传“比赛第一，友谊第二”似乎又没必要，所以拿“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灌输给少不更事的莘莘学子们。
南唐后主李煜在诗词史上有浓厚的一笔，他的前期作品主要描写深宫内苑的快意日子，但真正让他响彻词坛的作品几乎都源于他成为阶下囚，因此李煜早期词作较少引人注意，而《长相思·一重山》算是上乘佳作，相较于他的名作及绝命词依旧逊色些许，但同比《长相思》词牌下的其他作品又显得有意境。李煜的前半生想必非常幸福，他的前期词作及亡国后的词作，都极大的呈现出李煜很是享受宫廷的富贵生活，作为南唐王朝的皇子及阴差阳错而得的帝位，生活自是锦衣玉食，从小接受文学艺术的熏陶，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其父南唐中主李璟亦是颇具文学素养的词人。李煜的艺术经历与赵宋的第八位皇帝宋徽宗赵佶具有相似性，精工书法、擅长绘画、通晓音律，诗词歌赋等皆具造诣，不同的是李煜以词著称，赵佶以书法绘画著称。
《长相思·一重山》
（五代）李煜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这首词大意是，一重山又一重山，重重叠叠的山，山很远，天很高，烟云水气寒冷，我的思念像火焰般色彩的枫叶，菊花开又落，日子一天天过去，塞北的大雁都南飞了，思念的人还未能回来，悠悠月明照耀的帘子随风飘飘然。金秋十月的枫叶最为漂亮（按公历来看，应是十一月底或十二月初期间），有枫叶流丹一说，可见这首词创作时应为秋冬时节，而秋季容易激发文人秋思情感，或许是李煜心中想念起远去未归的人，故而创作出这首长情词。山远天高说明想念的人被远山阻隔无法归来，从而有烟水寒的心理感受，菊花开，菊花残，用相似的句式，暗示了时光流逝飞快，期待想念之人返回已有很久，紧接着说塞北的大雁都南飞了，而自己所念之人却不得还，最后说一帘风月闲，刻画出作者因所念之人未归而无心欣赏明媚的风月。
李煜词的语言锤炼功夫很深，尤其体现在他后期的词作中，这首词也同样展现他卓越的文学功底，善于使用简洁明净的语言呈现深邃情感，在秋天欣赏过枫叶景观的人，想必都会一致认为枫叶流丹乃人间胜景，作者以“相思枫叶丹”之辞嵌入词中，将流动似的红红枫叶形容人的思念情感。这首词的押韵也是值得肯定的，首先词中的寒、丹、还、闲等字都含有相同的韵母音“an”，其次最后一句中的“闲”字，用粤语或者地方语言拼读，是押韵的，在笔者家乡方言里，闲与寒的读音都为“han”，总之这首词上阕后两句和下阕后两句，是具备押韵格律的，这亦是李煜这首词作的精妙之处。押韵是诗词美学的重要体现，也是评价创作者文学功底的重要因素，语言晓畅流利，不管是朗读起来还是唱起来，韵律协调，让人感觉朗朗上口，自是甚好。对比粤语版和国语版的同旋律歌曲，多数认为粤语版的稍微动听点，其原因便是粤语读音表现出来的音韵较国语动听，而且有很多经典诗词，用粤语朗诵比国语更显韵味许多。
李煜的这首词，无疑是《长相思》词牌旗下上乘之作，在意境方面应胜过白居易的词，乃至有人认为，这首词甚至启发了清代著名词人纳兰性德，因为他们的《长相思》一词，艺术手法较为相似。纳兰性德是清朝康熙年间著名词人，其出生条件与词人晏几道颇有几分相似，父亲为朝廷宰辅之臣，也即从小生活环境非常优越，还可从小有机会与皇帝接触及与皇子成为同学，饱读诗词自是标配，有所不同的是，纳兰性德因出身显赫而成为皇帝的侍卫，这与唐代诗人韦应物成为唐玄宗侍卫一致，而晏几道未成年时丧父，但凭恩荫制度入仕。唐宋以降，诗词的舞台开始褪色，尽管历经元明清三代，民国及当代仍有不少诗词作品，就知名度和影响力来看，能与唐诗宋词比肩的不多，以清朝遗民自居的国学大师王国维曾言道，本朝纳兰性德所作之词可比肩宋词。
纳兰性德，叶赫那拉氏，满族正黄旗人，而正黄旗是大清皇室所在的旗，自是贵族中的贵族，晚清掌权达半个世纪的慈禧太后便出自叶赫那拉氏，可想而知他的身世背景如何的显赫。纳兰性德虽不是皇族，却是与皇族联姻下的产物，而且他与皇帝康熙仅相差一岁，与皇家沾亲带故及自身才华等原因，使得他多年来伴随康熙左右，深得康熙皇帝的垂爱。康熙皇帝算是中国历史上颇有作为的君主，八岁登极，十四岁亲政，往南国方向看，平定降清的三大藩王和盘踞台湾的郑家王朝，往北国角度看，与俄罗斯开战并敲定国土边界，历史上的康熙曾多次御驾亲征和外出京师巡游，年轻时的纳兰性德因而伴随康熙左右，为此多有外出京师远离家乡，《长相思·山一程》便是外出途中有触感而创作的。
纳兰性德有个更为人所熟悉的名字为纳兰容若，容若是他的字，中国古人一般都有取字的习惯，或许现代的很多文化亦有保留取字的做法，古人们为了方便交流，一般在非正式场合不直呼其名，而称其字，以表示尊重。容若的诗词品读起来，多少带点抑郁的气质，这与他的感情经历息息相关，“人间惆怅客”是他的标签，感情多舛是他的底色，使得他创作的诗词读来多有伤心之感。世间万物相互关系，相互限制，作为皇家的侍卫，有保护皇帝人身安全的神圣职责，使得他也有长恨此身非我有的感慨，追求爱情的自由度低，情窦初开时所钟情女子却被送入宫廷成为皇帝的备选妃子，后来的妻子卢氏（两广总督之女）不幸难产去世，种种经历使得容若心里很受伤。
《长相思·山一程》
（清）纳兰性德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这首词的大意是，作者跟随大部队跋山涉水，马不停蹄的向榆关（即今山海关）进发，夜深人静时，成千上万个帐篷都点起了灯，这个场景犹如古装电视剧里的军队扎营景象，风雪交加之际，寒风都惊醒了睡梦的将士们，此时勾起想念家乡的心声。作此词的背景是作者跟随康熙皇帝出关东巡，从大意可知，该词是在军队营帐里所作，作者随皇帝的此次出巡需要翻山越岭，路途遥远，再加上风雪降临，看到灯火通明的营帐，念家的情绪油然而生，衷肠无人可诉，辗转反侧，睡而不眠，表达出作者不愿远行的念头。哪怕是已经成婚的纳兰容若，作为皇帝的扈从，必须要跟随皇帝左右以确保安全，素有才情的他，虽有不想出关东巡的想法，但是考虑到家族的升迁荣辱，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皇帝奔向山海关东巡，矛盾情感下的纳兰容若，于是创作了这首经典之作。
遗憾的是，纳兰容若年仅三十就因病而逝，文学史上不乏英年早逝的人，唐代的王勃及李贺是较为出名的，其次便是纳兰容若了，他们都曾创作过流传千古的名句，甚至很多经典语句深入人们的骨髓，如王勃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李贺名句天若有情天亦老，而纳兰性德的名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很多人知晓纳兰性德，很大可能是因其名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是能一战成名或者一句流传千古的“立言”。唐诗宋词本属于汉族人的文化瑰宝，史上虽有少数民族的作者，但大都湮没在时代洪流中，唯有满族的纳兰容若在诗词史上拥有光彩夺目的一席之地，成为中国文学史上寥若晨星的非汉族文学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