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缘》犬肆

10、第 10 章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身为成年人的萧衍显然不会贸然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把人从身上分离，整理好衣服，又给塞进床里。
　　见方叶白哼唧一声又要朝他伸手，萧衍怕他自己翻身落下床，连忙塞了一个枕头到他怀里。
　　方叶白从善如流地揽入怀中，安稳地像抓住了什么似的，终于安静酣睡。
　　卧房灯未亮，将过零点，月光皎洁透过落地窗洒在橡木地板上，萧衍借着月光再次沉默地看向方叶白。
　　姣好的侧脸深埋枕中，露出的眉眼还是那样精致可爱，均匀的呼吸如奏鸣曲弹在他心弦上，黑夜里犹为明显。
　　萧衍听得上头，许久独身的屋子里，终于有了另一人的声音。
　　即使轻微得几不可闻。
　　多少岁月时光都不曾在他身上蹉跎，方叶白在他心里还是如初见般。
　　萧衍的目光越来越贪婪，从垂在枕间的发丝到压在被面的鼻梁，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掀开被子一探究竟，只是方叶白酣睡的模样实在惹人心疼。
　　萧衍的拳头握紧直到指甲陷入皮肉留下印子，他深知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咬了咬牙，他转身离开。
　　背靠门板，屋里是自己肖想多年的人，透过缝隙他还是舍不得移开目光。
　　可在方叶白不知道的地方，萧衍早已偷看他成千上万遍。

　　刚上初中的那段时间，是萧衍最忙的时候。
　　那时他一边抓紧时间提前学习高中的知识，一边在院长亲戚的蛋糕店里打下手赚生活费。
　　老式蛋糕店坐落在旧城区最不起眼的地方，沿着旧城墙一直上坡，在最顶端可以看见一棵百年老榕树下被遮盖掉半个门面的蛋糕店。
　　门面小但是味道正宗，其中蜂蜜小面包最为畅销，来的新客不多，大多是附近旧小区的常客。
　　萧衍每次来打工都要骑单车骑个好几百米的上坡才能到，不过好在正因为是上坡，便能巧借这个绝妙的方位半窥城区的一隅景色。
　　虽然在蛋糕店里做的只是一些零碎杂活，但萧衍却在玻璃窗外一侧偷偷学着店里老师傅揉面团、打奶油。
　　他学习能力本身就强，看了几天后就学会了。
　　所以自那萧衍逐渐会了做面点的各个步骤，可他之后也没想过几年之后做给别人吃。
　　而方叶白那时候正在四中附近上吉他课。
　　心血来潮的他买了吉他，找了老师，天天周末背着琴包坐着公交来旧城区上课。
　　302路从四中前的老街经过，方叶白恰巧从手机中抬头，看向这片林荫之下的老建筑群。
　　旧城区中的这块安宁之地还没被完全开发，颇有民国风味气息，他看城墙斑驳痕迹，看老旧店面伫立林荫之中，时代的更迭交替在这一小段路中变换呈现，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本就感性地思考过去和未来的冲突，这下看着红色的“拆”字印在旧城墙上更是连声叹息。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无病呻吟”，但还是记下了四中的校址，想着以后考高中或许能作为备选。
　　到站，方叶白下了车，再往前再走两三百米便是琴行，他看了看时间，距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
　　教他吉他的老师是个六十多岁的台湾人，是个颇有情怀的小老头，不过就是脾气阴晴不定，好比到的晚了，老头会生气，到的太早了，老头又会跳脚。
　　方叶白不想听他唠叨，便沿着城墙根底下慢慢地散步，以往来上课的时候方叶白总是在门口那颗古榕树下坐一会儿，一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才推门进去，假装自己匆忙赶来，还要被老头敲脑袋。
　　这下还有半小时，方叶白倒是想着到哪里去打发时间。
　　四中周围有很多小巷穿插，因着地势普遍偏陡，很多坡路都还未整地，方叶白随意逛着，挑着一条没有什么人行径的上坡走，看着半城区的风景渐渐清晰，心情很舒畅，背着吉他倒也不觉得累。
　　走了大概十分钟，城墙到尽头了，断垣下随意堆放着几块大石头，搭着几株秋色叶树，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方叶白也不嫌弃，坐在那最大的石头上歇息，把吉他放在一旁，伸长了双腿，面向风景处。
　　微风拂过，带来一股夹杂着糕点味的香气，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此刻正是下午，最闲适舒服的时光，萧衍见店里没了客人，便拿着向别人借的高中课本出了店门。
　　这条上坡一直都很少有人经过，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会在这里走走停停，所以突然冒出个像萧衍这样的“年轻店员”，倒是很讨人喜欢，每次来蛋糕店，他们总是喜欢围着萧衍转，看着和自己孙子孙女差不多年纪的萧衍，他们总是乐呵呵地问着问那。
　　可萧衍不善社交，每次被问能不能按斤称或是多送几块小饼干，都尴尬地表示不可以。
　　下午这段时间，大爷大妈们都去逛公园了，老板和师傅也去听戏不在，所以萧衍才大胆地坐在店门口的木质座椅上，借着大榕树的阻挡偷会儿懒。
　　翻着上次做过笔记的物理书，萧衍圈圈写写，正苦恼着高中课程的困难，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咪就从身后缓缓走来。
　　“小咪？”萧衍不用看就知道踩在自己背后的是谁，是经常光顾蛋糕店的一只脸黑、身子灰扑扑的暹罗猫。
　　“喵~”小咪从萧衍的肩膀跳下，蹲坐在他的课本上，朝他撒娇。
　　“小咪先起来......”萧衍无奈地摸了它的脑袋，想把猫咪拎起来。
　　小咪却是不满地跳下书本，高傲地朝下坡踱步。
　　萧衍起身去寻，方不知下坡那地方，正有个“文艺青年”在晒太阳。
　　自萧衍推开门的那一刻，店门的风铃声就清脆地响了好几声，好似闲暇午后时光的一抹亮色。
　　方叶白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四处去寻找声音来源，鬼使神差地转过了头，只见着不远处的上坡，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影逆光站着。
　　阳光刺眼，他还没来得及没看清，那人就消失不见，好像方才只是一抹幻影罢了
　　方叶白自然也不在意，只是突然想起时间差不多了，抓起琴包就往坡下跑。
　　萧衍看见有人同龄人出现，下意识后退几步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只是他又好奇，可当他探出头去时，只看见方叶白背着个大琴包慌忙下坡的身影。
　　萧衍以为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那个少年。
　　只不过没想到以后的每个周末，他都能看见。
　　小咪就是最好的见证者。
　　方叶白似乎并不知道离这里不远的上坡边有个蛋糕店，只是他看见坐过的大石头上一直蹲着一只小猫咪，于是就把它当作了每次上课前必来这里的理由。
　　“小猫咪，你在等我吗？”
　　又是一个周六，方叶白背着琴盒一步一个脚印来到了上坡，这次他做足了充分准备，带了猫条和一小罐水。
　　小咪警惕地作出防御姿势。
　　方叶白说：“别那么紧张，我们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
　　不知道小咪有没有听懂，总之它愿意让出半块石头让方叶白坐在它身边。
　　“小猫咪你的主人是谁啊？怎么这么干净，有人给你定时驱虫洗澡吗？”方叶白摸着那毛茸茸的脑袋，感觉心灵都被治愈了。
　　小咪的爪子踩在他牛仔裤上，仰着头舔舐猫条，舔着舔着整只猫都乖顺地贴在他怀中。
　　“真乖，不过哥哥我要去上课了，下次见。”方叶白倒了点水给它喝，恋恋不舍地摸了猫猫头便走了。
　　小咪饕餮完一脸“骄傲”地上坡，慢条斯理地踱步回蛋糕店，跳到萧衍的肩膀上，展示它没擦干净的嘴巴。
　　“馋得你。”萧衍摸了摸它的脑袋，小咪舒服地呼噜呼噜。
　　其实，这也是萧衍第三次看见方叶白。
　　印象里这个少年刚开始是安安静静地来，现在总是风风火火地走。
　　见他意气风发地冲上坡，看他笑容可人地摸小咪，最后不甚尽兴地下坡离去。
　　萧衍起初只对这个人的出现保持一种“观察人类”的兴致，但两三次过去，他开始好奇，这个人还会有什么表情？还会给小咪带什么？
　　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上学？背着琴包是去哪里......
　　萧衍这时候还没意识到，对一个人多出正常了解范围的好奇，其实是一场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始料不及的暗恋开头。
　　直到那个暑假过去、直到蛋糕店拆迁、直到旧城区改造，萧衍再也没有去过那个上坡。
　　有时候经过坡下看见那棵古榕的树影，便会想一想那时坐在树下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少年的侧脸。
　　只是萧衍永远不会旧地重游，毕竟那里早已是一片废墟，就连小咪也不知道被谁收养。
　　最后独属于那个暑假的秘密一直被收束到萧衍心底。
　　这次次单方面的窥见只是个巧也不过的巧合，他从来不希望也没期望对方知道这件事。
　　因为这并不会对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他们根本不认识对方，少年甚至不知道自己被人偷看了多少次。
　　只是，生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有可能生根发芽。
　　夏日、午后、猫咪、少年......
　　翻阅书本的声音、搅动面粉的声音、老式蛋糕店的奶油香气......
　　凡此种种，组成了萧衍那场情窦初开的唯一萌芽。
　　他以为，就算以后的主角不是他也好......
　　但每每想起的影子却又都是他......
　　萧衍以为自己只是下意识地将这个人身影代入，就可以视而不见内心的悸动。
　　却没曾想到两三年之后，在高中开学典礼上，尘封已久的记忆宝盒又被同一个人开启。

　　第二天。
　　方叶白感觉手臂冰凉，头疼欲裂，伸进温暖被窝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清醒。
　　“嗯？”探出头来，眼睛却还舍不得睁开。
　　身下的床铺触感奇怪，不像家里的，被子也是，不是自己常用的熏香。
　　方叶白觉得自己在做梦，要不然怎么会还没听到起床的铃声呢，他强撑地睁开眼，起身看向四周，一脸懵逼地脱口问自己：“我......这是哪？”
　　遮光窗帘只被拉开一半，暖阳绵绵照量大半个房间，即使是简单家居却也能看出主人品味。
　　方叶白当场宕机，惊觉自己身上衣物俱在才敢出气，只是还不敢动，保持着睡醒的姿势僵在被窝里。
　　逐渐房门方向传来脚步声，一步步沉稳地走来，方叶白内心狂跳，不知道要作何表情姿势。
　　门被打开，是衣冠楚楚的萧衍端着咖啡杯，神色疲倦地看着他。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