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途尽》星灯卧雪

53、第 53 章

　　宗政家的人都很好，这是小无虞最深的感受。

　　唯一令他难过的是，亓官灭族了，他被迫改姓宗政了。当然，不是任何人逼迫他，而是他逼他自己改的。

　　就连他的名，也从无虞改为了时虞，他希望时刻记得，亓官氏如何灭族的。

　　十五岁时，宗政遭祸，他选择留下，守在宗政时许的身侧，以报十年养育之恩，大战起，此界败亡。

　　十五岁时，宗政遭祸，他作为亓官唯一的主脉召集旧部，不知为何，他觉得那些旧部没有那么高兴，不久后大战起，此界败亡，他闭眼前，隐约瞧见有白影跌跌撞撞朝他来。

　　十五岁时，宗政遭祸，他合并亓官旧部及宗政残族，大战起，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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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岁时，宗政遭祸，他第一次寻到了清氛，无意间知晓他十年前便认出他为下一任巫咸，奈何此界命数已尽，不愿他过分淌这趟浑水，便并未告知，大战起，亡。

　　不知何时，时虞产生了永远跟在清氛身侧的念头，可是，他发觉，他太弱了，无法做到永远。

　　于岁月长河中无尽的跳跃里，渐渐的，所有人都开始当个旁观者，无论被迫还是袖手旁观，反正无论他们怎么做，都没有办法摆脱败亡的命运。

　　只有一人，巫咸清氛，不知疲倦般，往复游走于时间长河里，一次又一次。

　　时虞一脚踏进了时间长河中，跟在他身后，不出意外的，他们又死在了夏日来临前。

　　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

　　时虞惊觉的发现，在他的刻意下，忍受了无数次的魂魄割裂，他凭自身一步一步，拥有了除却清氛外，无人匹敌的实力。

　　他们，又一次的死在谷雨末，只是这次，时虞死在了清氛的怀中。

　　时虞自然知道，他们对彼此的态度出现了非常微妙的变化，无数次孤身的奋战里，突然有人跟了你一路，还每次都站在你身侧。

　　时虞率先出击，可惜，清氛不接。

　　后来，不知多久，时虞渐渐明白了，清氛不肯应，作为天地孕生的天地巫咸，他给他自己的使命是要和这片天地共生死。

　　可是，他们又反反复复走过许多遍后，时虞惊愕的发现，天地早就放弃了，只有清氛，不知在执着于什么。

　　清氛仍旧不肯停，即使他的灵魂受时间长河的割裂，已然濒临消散。

　　这是最后一次，他的灵魂，已然是随时会溃散的程度。

　　一名为楝音，不知从何处来，浑身晕紫少年模样的神明，不断出手干预时间长河，也似清氛那般不肯停下，但却更加疯狂。

　　被称作“皞”人身鸟翅的高大神明在一旁静静的守着，这最后一回，他出手了。

　　“小音，歇一歇，我来。”大手覆在身侧少年的头上，而后抓住了他仍不断拨动时间长河的手。

　　“哥哥，我……”楝音的手在不断颤抖。

　　神明也会有控制不住自身的时候吗？这是作为旁观者时虞的疑问。

　　他们同神明作了交易，堵上了一切，走这最后一遭。

　　时虞悠悠转醒，发觉十分头疼，这时，他发觉眼前出现了一只拿着茶杯的手，抬眼看去，竟是青君。

　　“巫咸大人还未醒，先醒醒神吧。”青君又把茶杯往他面前递了递。

　　难得看见青君对自己这么柔和，以往他们每次相见都会不自觉的掐起架来，不论事大事小，这让时虞忍不住看向接过来的茶，满脸黑线的问道：“你该不会放了毒药吧？”

　　“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识好歹。”

　　听到他这么不客气的话，时虞倒是不再多心，喝上一口，这茶有奇效，他的头立刻就不昏沉了：“你放了安魂草？”

　　青君颔首，此次为巫咸大人稳定他的魂魄以及本源，他也是受到了影响，不过相较时虞的症状来说，他的很轻。

　　“时虞，值得吗？为了巫咸大人，你也跨进时间长河无数次，你的魂魄，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坚韧。”青君捏着茶杯沉默了半晌后，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他一直想问的话。

　　他也曾跟随清氛不断出入时间长河，可是，没过多久，他就放弃了，他看不懂，也不能理解，清氛执着的缘由，明明，这片天地的命数连带着他们的，都早已注定不是吗？

　　“对你而言不值得的东西，对我而言偏偏是值得的，就算你爱慕着巫咸大人又如何，毕竟，全盛时期的你，早就打不赢我了。”时虞把玩着不知何时出鞘的剑，还看似随意的顺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然而他的眸子却紧盯着青君。

　　青君眼见再说下去就要被抽了，咬咬牙，还是打算再说两句：“你跟巫咸大人……”

　　“我可不是你们，你们心中仍有希冀时，就随大人他走上一步，绝望横生时，你们就只是作壁上观，仿若大人他的执着只是徒劳，这最后一回，我不明白你们是心生了希望，还是深知再不拼最后一把，全都要魂飞魄散，从而如此配合。”

　　青君斜眼看向已然挂在自己脖颈旁的剑尖，咽了咽口水，很是从心的闭上了嘴，不敢接话。

　　“巫咸大人仍要拼上这最后一次，那我遍散尽所有跟来，陪他拼这最后一场，若仍然是输，我也在他身侧直到最后，然后再一次的，死在他的怀里，没有什么不可以。青君，你若胆敢插手我与大人的事，我灭了你。”时虞神色冷冽又狠厉，手中持剑往前，仍然横在他的脖颈处，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却面向相反时，很是低沉的道了句明白？

　　青君面上印着剑刃的反光，点头然后一溜烟的跑了，头也不回，与他原本肆意而温润的形象大有不同。

　　收起佩剑，想着巫咸大人也该醒了，转身便回到仍然闭眼的清氛身侧。

　　“娘亲，巫咸大人睡棺材里三日了，怎么还不醒啊？”稚嫩的女童声传来，回应她的却是阵阵叹息。

　　没有人忍心告诉这个童真孩子冰冷的事实，巫咸大人，被鬼君他们托付在这时，就有人发现他不仅没了气，连身子都凉透了。

　　战后有数不尽的事情要忙，家园被毁。

　　如今听闻大战中有许多魔族投靠异族，大开杀戒，把金杏岭周遭的其他族群屠戮的一干二净，现在鬼君他们忙的很，忙着魔族之事，无暇顾及此处，故而他们这些普通人，也只能为这战死的巫咸大人找来一副老旧的棺材，连棺材板都没有。

　　“小月乖，让累得睡着了的巫咸大人好好睡上一觉吧。”女童的母亲摸了摸孩子的头，在她手心放了一块已然有些散碎的花糕。

　　母亲出去了，女童捧着手心里的花糕很小声的数着：“一瓣长寿，一瓣富贵，一瓣康宁安乐，再有一瓣，巫咸大人，您醒来吧，还有一瓣，您饿了一定会醒来的，给您。”

　　女童捧着手里数出来五瓣的糕点，踩上一旁的椅子，随后为了将手里的花糕放到巫咸大人手里，整上半身弯下，几近要整个身子摔进棺材里。

　　脚尖仍在努力的踮起，不出所料的，女童整个身子倒进棺材中，只是在她因害怕而闭上双眼的时，棺中人一把托住了她。

　　女童没有感受到预料中的疼痛，于是悄悄咪咪的睁开一条眼缝，随后很是惊喜的喊道：“巫咸大人，您醒了！”

　　清氛眼中透着疑惑，看着女童手里较之前没有多少损伤的花糕问道：“这是？”

　　“这是五瓣花糕，大人，您醒了。”时虞端着刚出炉的花糕来到清氛身侧，很是惊喜道。

　　清氛从床榻上起身，他敏锐的感觉到，他的魂魄竟趋于平稳。

　　时虞一把将花糕和茶放到刚搬来的圆形石桌上，然后将起身后有些不清醒的清氛扶到桌边，然后给他倒了一杯安魂茶。

　　清氛晕头晃脑间喝了茶，没多久，他便再没有感到不适，这时，他认真看了看手里的茶，自是瞧出异动：“想来你早察觉了，为我伤神，是我之过。”

　　时虞不顾他的内疚，很是自然的从他身后环抱他：“大人，我很欣喜，能够为您所用。”

　　就在两人温情间，一声带着些不自然的轻咳声传来，时虞放开环在清氛脖子上的手，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危险，他转头，手已经搭上佩在腰侧剑的剑柄上。

　　清氛从位子上扭头，然后起身，很是自然的用手摁了一下时虞蠢蠢欲动的手，朝着不远处的青君轻声道：“青君，此次多谢你了。”

　　青君暗自庆幸一开始就站得远远的，要是再靠近些，未等巫咸大人制止，不说脑袋，肯定是要飙点血的，谁教他没点眼力见，偏生选在这时来：“是青君欠您的，巫咸大人不必挂怀。”

　　“还算有自知之明，大人不必管他。”时虞双手环抱，侧着脸看向青君。

　　一声轻笑，清氛无奈里又带着好笑道：“你们啊，就爱吵架，来，心平气和地坐下。”

　　拉着时虞入座，青君脚下生风，坐到二人对侧：“巫咸大人，您已睡了三日，想来需要启程了。”

　　“不错，谷雨前，还要从东南一路往西北前往魔族，这么一数，日子确实有些紧张，故而我二人今日便会离开东桓，见你匆匆而来，可是有何要事？”清氛心中盘算着日子，距大战起，至多一月了。

　　青君手中凭空出现一拇指大小的紫竹节，递到他面前：“此乃我本体的一小节，想来对您的魂魄安定有些用处。”

　　定定的盯着青君，又看时虞没有反对，最终，清氛伸手取到手中，道了声多谢。

　　一段时间过后，青君为二人送行，清幽的竹林里，响起马儿嘶鸣，清氛将手里一株长势正好纯白的木兰花别在马背上的布袋里，露出散发着清香的花朵。

　　青君强顶着时虞阴骘要杀人的目光，很是满意的看向清氛小心别好的木兰花，时虞似赌气般，翻身上马，清氛朝着青君点头，也是转身上马。

　　马蹄声起，远去，青君静静的望着已然空旷的道路，转身，隐入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