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覆雪》无柚之夏

1、远嫁

　　一道圣旨，罪臣之子宁乘锦远赴羌北。
　　彼时天还蒙蒙亮，他拖着病体被带上远亲的花轿动弹不得。其实那一刻他感觉自己都快要死了，可不知为何心中总吊着一口气。

　　那是心有不甘，又是难抗命运的悲哀。

　　父亲在宫中多年如履薄冰，可无奈朝中大臣无不与太子一党早已暗中勾结。不过朝夕之间天地即刻风云突变，他父亲下狱，而他则被勒令与镇北候成亲，当做太子内线前往那人的封地。
　　他还不能在路上死了，若是一死，家中老小全部都要问罪抄斩。

　　前去的路上宁乘锦一直都心如死灰，他靠在窗边眉眼没有一丝光亮。

　　许是大风总是吹开那窗前的帘，外头跟着的一位老姑子总是要提醒他：“公子可要当心着点身体，您要是在这路上病倒了，回头牵连的可是你那一家子……”

　　这话听的让人厌烦。
　　宁乘锦缄口不言。

　　见他一直不怎么搭理并且神色恹恹，老姑子长叹了一口气，又语重心长的跟他去解释：“那镇北侯多年未曾娶妻，长得人高马大是个糙汉子，你老实安分他想必也会待你不错。你的任务可比普通细作轻松多了，只需当个盯着他的眼睛罢了，又不需你去忍辱负重做些别的事……”

　　那些话隐没在了风雪之中，距离羌北已经不到一天的车程。

　　第二天彻底昏黑之时，宁乘锦终于到达了羌北。

　　因为是圣上赐婚来的仓促，这地方又是边关之城穷苦而寒凉，这镇北侯住的地方看起来也就是个普通小府邸，远比不上京城那边的达官显贵。就连今日他们成婚各方面都简陋的很，寥寥之地就那么贴了几张喜字，多余的就再也没有了。
　　因是夜里成亲，喜酒摆的地方都在城内几个撘的棚子里，他还没下车就已经听见了不少将士的吆喝。

　　但他已经不愿意听了，宁乘锦一路被带到另外的偏院。

　　刚一下轿子他的腿便已经动弹不得，这是幼年时落下来的病根，两月之前他又在大牢里被人打了个半死，这日夜兼程下来腿已经完全没法看。
　　一旁的宫女名叫翠娘，她倒是个见多识广的，见他这副样子也只是叹了口气。

　　想着镇北侯这会儿还没回来，她赶紧说：“你这腿日后也只能多修养了，镇北侯若是想碰你你也只能依了他，今晚小心着些也就罢了。若是实在难忍就看他能否心疼你了，凡事机灵着点……”

　　毕竟是宫里这么多年的老人，她被安排到跟着自己来一路也吃了不少苦，宁乘锦便是千万个不愿意也不会把气撒到她身上。两人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嗯了一声：“多谢姑姑提醒。”

　　翠娘又看了眼他，随后才退出了房间替他关上了门。

　　外头有人在守着他，宁乘锦又不能独自上床就这么闭了眼，他就算累也只能堪堪靠在床侧。

　　也不知多久之后，门终于开了。

　　进来的人步伐很重，只从这点听起来就是个常年征战沙场之人。宁乘锦一直没有动，但那人进来后也没有直接就过来撩他的盖头，这会儿却是坐在了一边喝茶。

　　他不说话，宁乘锦也不说话。
　　就这么过了半柱香，那人终于吐出了第一句话：“我知道，你是派过来的眼线。”

　　其实……这谁都知道。
　　但大多数聪明人会选择不说，而不是就这么直接挑明。

　　许是觉得有意思，宁乘锦嘴角轻轻扯了扯，但还是没说话。

　　这时那镇北侯终于大发慈悲的朝他靠了过来，这人拿着那棍子就这么挑开了宁乘锦的红盖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清秀而美丽的脸颊。
　　即使他在边关多年，但这些时日也多少了解过这位小公子。

　　但很可惜，即使宁乘锦自身条件再好，此时此刻也不过是个眼线的身份。
　　他冷哼一声，自上而下斜睨了他一眼，最后发出一声不屑的语气：“我劝你安分守己，若你真敢放出半点不利于我的消息，我会立刻……”

　　这人的手掌直接轻飘飘就掐上了他的脖颈，可这一瞬间萧明硕眼底却是闪过一丝异样。宁乘锦太瘦了，他自小养尊处优浑身肌肤又如白雪一般，此时此刻那脖颈就在他的手底下显得脆弱不堪。
　　仿佛轻轻一拧，似乎就能这样掰下来。

　　但宁乘锦面上却不是害怕，他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似乎也没有因为他的动怒而牵动心绪，仿佛一个提线木偶。

　　萧明硕最终放开了那掐着他脖子的手。
　　终于获得了短暂的自幼之后宁乘锦只是闷声咳了起来，他那白皙的脖颈也有断断续续被掐出来的红痕，着实像个倔强的美人。

　　但萧明硕不爱美人。

　　他冷冷地转开了目光，随后还是选择离开了房间，那人只留下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

　　这对于宁乘锦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他不需要因此付出更多代价。

　　腿很痛，但他的心情总算是放松了下来。宁乘锦也没有客气，他行动缓慢地将自己的双腿慢慢放置床上，随后为自己盖上了棉被。
　　他需要好好休息一次，这两个月来的日夜兼程已经让他疲惫不堪劳损过度。

　　一夜无梦。

　　隔天清晨，宁乘锦听到了门口有人的交谈声。
　　不过片刻之后，有一人推开了他的卧房。

　　此人的脚步偏轻慢，不似常年习武打仗之人，但也不是普通的小丫鬟。就在宁乘锦还在好奇来人是谁时，对方就隔着画屏与他问好：“嫂嫂好，大哥叫我来帮你看看受伤的腿，敢问可方便么？”

　　嫂嫂……
　　听这称呼，那他应该就是萧明硕的那位弟弟，名为萧明故。
　　而他这位弟弟听说医术极佳，甚至比军营里的其他医师更为稳重。

　　片刻之后，宁乘锦推开了床帘，他淡淡道：“您请便。”

　　屏风之后，有一白衣男子缓缓走出，对他行了个礼。

　　来人风度翩翩，嘴角若有似无带了些笑，对方的眼底眉梢无不彰显着俊俏与风流之意。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医师，倒像是个江湖侠客。

　　萧明故上前就看到宁乘锦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模样倒不好看病问诊。他转头看向依旧半坐在床上的宁乘锦，便只能打趣说道：“嫂嫂不愿让我看病？”

　　他在说把腿掩盖住的事情，那被子盖的严丝合缝，让他这个大夫完全不好下手。

　　宁乘锦自知理亏也没回嘴，他默默掀开了棉被，亵裤之下掩盖的便是那一条坚硬绷直的大腿。

　　原先的萧明故还始终带着些微笑之意，但这会儿看到他的病腿之后神情又逐渐凝重了起来。

　　不过查看了一会儿，他便已知晓大碍：“你幼年时受过伤未曾痊愈，前些月又被人敲打过，在这风雪天血肉已经坏死无法根治。”

　　虽然看起来不靠谱，可他说的话却又专业万分。
　　宁乘锦想说什么，但片刻后依旧保持了沉默。

　　这会儿萧明故没再跟他说些有的没的，他只是轻轻撩开了宁乘锦的裤子，他那两指缓缓在宁乘锦的大腿上反复按了按，结果这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反应。

　　萧明故的十指纤长而白净，这模样的确是个学医之人，而不是习武者。
　　这俩兄弟……倒也神奇。
　　一个习武，一个学医。

　　宁成锦的腿已经全部坏死了，连疼痛都失去了感觉。

　　检查完以后萧明故退了下去：“虽然血肉坏死但也不是不能治，但此病不易久拖，待我回去禀明大哥后嫂嫂不如去我营中医治。”

　　“既是帮我治腿，我自然感激不尽。”宁乘锦看着他，“一切按你说的就好，只是……还是不要一口一个嫂嫂了，我听着有些许别扭。”

　　虽是和他大哥成亲了，可两人又没有夫妻之实，萧明硕看起来也不会喜欢自己的样子。宁乘锦向来不愿意强人所难，他自己都是被强迫的，更不想别人与自己同处于牢笼之中。

　　萧明故顿了顿，随后还是说道：“我倒是知晓你的意思，但身份规矩摆在那里，我不能不遵守。嫂嫂先歇息吧，待我与大哥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他终是退了出去，卧房内仅剩下宁乘锦自己。

　　他没有办法下床，仅仅靠他自己是做不到的。偏偏也是巧，他兄弟二人都是只在房间里停留那么片刻，随后便不沾染一丝风尘就走了。
　　仿佛什么也没带来，也什么都没带走。
　　徒留宁乘锦一个人在原地郁郁寡欢。

　　上午有婢女来给他送吃的，宁乘锦含糊吃了几口便放下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下午时萧明故的确又来了，这次他让人带来了担架，这是准备将他抬走了。

　　看着那几个士兵等待的样子宁乘锦其实有些抗拒，他转头：“能不躺那个吗……”

　　“嫂嫂这是嫌弃？”萧明故也没生气，转手又让人送来一副轮椅，他又换上那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逗你的，嫂嫂可以坐这个。”他亲自为宁乘锦推来了那副轮椅。

　　宁乘锦松了口气，他勉为其难的坐在了轮椅之上。

　　他心里还想着自己会不会要求太高了，但还好萧明故看起来是个好说话的人。他那位凶神恶煞的大哥不在，宁乘锦心中只觉得能和他这位看起来乖顺又温润的弟弟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