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海》鹿时心

13、纠缠

　　展厅布置得不像是画展，倒是跟漫展很像。最前方人满为患，吵吵闹闹。隐约有工作人员竭力的声音从吵闹中传出来，但是听不清楚。

　　人头攒动中，江屿远远看见有谁举起了凳子朝签售会的桌上砸过去。

　　“祝唐！”江屿惊呼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人声鼎沸中。他听不清四周的吵声，只能拼命扒开拥挤激动的人群往前面挤，但是人太多了，他不知道是被谁戴的猫耳朵戳中了眼睛，还是被谁的铠甲撞到了肩膀，疼得他倒抽凉气。

　　“祝唐——！”打砸声越来越激烈，江屿顾不上疼，一手捂眼睛一手扒开前面的人群，一路披荆斩棘，好不容易终于挤到了最前面，定睛一看，化着浓妆戴着银色假发的男人，在工作人员的维护下抱头乱窜。

　　有人在江屿耳边怒不可遏地大喊：“你闹出这样的丑事，对得起你的粉丝，对得起你cos的角色，对得起你今天这身衣服吗！脱下来！给我把这身战袍脱下来！”

　　这话引起更多人激愤不已，一片闹剧似的乱糟中，只有江屿愣在原地，颇有种走错了片场的茫然。

　　在挥舞的法杖和拳头中，江屿终于回过神来，暗自松了口气，默默从群魔乱舞中退出来。只是留给他的缝隙不多，再加上逆流而退，左支右绌地显得特别狼狈。

　　他被人挤着退到了一处角落，正想找个空贴着墙壁溜出去，忽然感受到一道近乎火烧一般灼热的视线。

　　江屿慢慢抬头，隔着妆发各异的人群，隔着漫天的叫嚣咒骂，隔着五颜六色的旗帜，隔着过道，隔着绿色的出口指示灯，与祝唐的视线默然对上。

　　祝唐站在另一个展厅的出口，穿了一身鲜艳的黄色衬衣，搭雪白的T恤，配浅蓝色牛仔裤，是一身清爽干净的打扮，跟他以前的穿着并没有太大不同。但可能是头发做了造型，两边刘海在额头上分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微卷的碎发从眼尾垂下来，跑动时，一颤一颤地往后飘。远远看起来，像是比以前更好看了。

　　他看见江屿的那一瞬间，似是不敢置信，又好像有些无可奈何，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他停在原地站了大概有一秒钟，又突然回过神来，朝这边混乱不堪的场地中奔跑过来。

　　“手！”祝唐喊：“手给我！”

　　江屿把手伸过去，随即落入一只干燥的、带着微微暖意的手掌里。那人牵着他的手，看着像生拉硬拽，但力道又把握得极好，像是从拥挤的人流中拽一根细线，怕扯断没用太大力，但也一直没松开。

　　两人靠得很近，祝唐几乎是半挡半搂将人护在怀里才出去。

　　江屿侧头看他，祝唐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一条红色的痕迹横在颈侧。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要是留疤就可惜了，像是白瓷上多了一道裂痕。

　　伤痕从耳垂下巴斜到喉结的位置，江屿盯着那颗不断滚动的喉结看了许久，脑子里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些无法描述的画面。

　　他将目光移开，但没过一秒，又转了回来，落在那颗喉结上。

　　以前他趴在祝唐胸前笑，说祝唐的喉结在他嘴里的触感像冰糖葫芦：表面凉含起来温，在江屿唇齿里动的时候滑，不动的时候润，还能顺着口腔一路甜到心里。

　　江屿转开视线，突然有点想吃冰糖葫芦了。

　　在祝唐的帮助下，江屿终于从那片场地出来，跟着走进一片拍照区的转角。

　　耳边终于清净了，江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你怎么在这？”

　　两人异口同声问对方。

　　江屿问完这句就不说话了，偏开头看向飘动的纱幔，像是突然对拍照区的布置起了浓厚的兴趣。

　　祝唐：“……”

　　“不是你在喊我名字么？”祝唐冷着脸说。

　　“嗯？”江屿莫名其妙。

　　他什么时候喊他了？

　　再说，就算喊了，那么吵那么混乱，隔两个展厅这么远，他能听见有人喊他？

　　江屿不想纠结这个，岔开话题，“我去逛逛，你忙你的。”

　　祝唐定定地看着他。

　　江屿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改口，“我等我哥，他一会……”

　　说着掏出手机，佯装要打电话，谁知手机把裤兜里的票根也带了出来，尴尬无比地掉在两人中间。

　　江屿：“……”

　　这死手……

　　祝唐若无其事地捡起那张票根，慢慢将对折的纸张展开，递给江屿，忽然露齿一笑，“好玩么？”

　　“什么？”

　　祝唐抱着手臂环在胸前，竟然挂了一点玩世不恭的笑，“猫和老鼠的游戏，好玩么？”

　　最后三个字落地很轻，但江屿却感觉扫在脸上的力道比刚刚被人戴的猫耳朵戳中眼睛还重。

　　江屿微微垂着眼睛，也笑了：“好玩啊。”

　　祝唐笑得比他更灿烂，也更轻松，“是啊，我也觉得很好玩，尤其是刚刚远远看着你一边大喊我名字一边手忙脚乱地冲到人群里，你那样子就很好玩。”

　　江屿的笑容慢慢隐去，咬着口腔内壁沉沉地看着他。

　　“怎么，你又觉得生活无聊了？”祝唐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又想找点隐秘的、阴暗的、潮虫一样的感觉玩玩？”

　　这几句话竟然被他原封不动地甩在了江屿脸上。江屿抿着嘴唇不说话，良久，忽而一笑：“对，就像你说的，几年不见，你确实比以前更有趣，更知冷知热，更体贴懂事……”

　　别人甩他脸，他就要用同样的方法砸对方头，他一向如此。江屿不甘示弱地回望他，盯着祝唐的眼睛一字一句，伸手在祝唐眼前上上下下做了一个打量的手势，“而且你的身材和脸蛋比以前更符合我的审美了，我突然觉得，试试回头草的口感，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看见祝唐瞬间变了的脸色，江屿愉悦地笑起来。他似乎还听见了对方咬牙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因此心情更好了。

　　江屿眼底浮现出一丝怜悯的笑意，彬彬有礼地颔首，“你先忙，我去楼上逛逛。”

　　他没再看祝唐一眼，转身就走，薄薄的背影简直像一片裁纸刀，耍刀的样子干脆利落，哪怕明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无差别攻击。

　　走出商场，江屿这才发现大厅两边都放了宣传海报，一张是祝唐，对面不远处摆的是知名coser。他从进门起就在下意识搜索祝唐的宣传，完全忽视了这片场地往左拐还有另一个展。

　　江屿站在祝唐的宣传海报前，这才发现海报上面的签售会时间早在半小时前就结束了。

　　算了，就这样吧。

　　江屿仰头呼出一口气，天空越来越沉，像是要下雨。须臾之间，他放松了紧绷的肩膀，逐渐挺直了脊背，大步朝门外走去。

　　江屿掏出手机想打车，手刚一动，手臂忽然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拽住。祝唐鼻尖泛着微微的红，怒目瞪着他。

　　“干什么？”江屿蹙眉问。

　　“你刚刚不是说要试试回头草的口感吗？”祝唐冷声说，“就这么把回头草扔那不管，你怎么试？”

　　江屿简直要气笑了，“你不会连羞辱都听不……”

　　话没说完，江屿唇上忽然一痛。

　　他的肩膀被人鹰爪似的扣住，像是抓着自己的猎物，而现在已经到了享受时间。

　　祝唐来势汹汹，又凶又狠，对着猎物大口朵颐，恨不得囫囵将其吞之入腹。

　　江屿脑袋轰的一声，线断了。

　　商场门口人来人往，每一个路过他们身边的人都朝他们看过来，江屿终于回过神，用尽全力要去推开祝唐。

　　但祝唐却在他刚有动作时放过了他的嘴唇，强硬地拽着人往停车场走。

　　大概那个亲吻确实时间太久，以至于让江屿大脑缺氧，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一直到了祝唐的住处，江屿整个人依旧是懵的。

　　大门刚一关上，江屿的后颈就被人从后面抓住，紧接着用力掀过来，抵在了门上。

　　江屿下意识整个身子往后仰，原本要躲开，不料倒是给了鹰隼可趁之机。

　　祝唐紧紧捏着他的下颌，强行将他整张脸往上掰，江屿不得不仰起头来。

　　窗外的天色越发阴沉，忽然，浓密的乌云后一道闷雷轰鸣着滚滚而下，紧接着，暴雨如注。

　　雨点噼啦啪啦击打着玻璃窗，像是要将窗户震碎一般，暴雨声中夹着人的闷哼，沙发承接不住两个成年男性同时倒下去的力度，不堪重负地移了位，在地板上摩擦出似刺耳似愉悦的声音。

　　江屿穿了一身浅蓝色渐染衬衣，青灰色裤子，如今青灰色染上污浊，浅蓝色被汗水滴落变深了颜色，衣领的扣子也被崩得不知所踪，只听见扣子弹在地板上轻微的声音。

　　“祝唐！！”愤怒的声音随着一记响亮的耳光响起。

　　祝唐用舌尖顶了一下火烧疼痛的口腔，随即，又忽然变成毒蛇一般游走在江屿锁骨那一处凹陷下去的深窝里，不断撕咬，不断游移，那根细小的骨头像是窗台外边晾衣服的细钢丝，承接着暴风雨的潮湿和击打。

　　“祝……”

　　但所有的声音很快全被暴雨声覆盖，狂风呼啸而至，窗户玻璃颤抖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