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白浅黑》贺首青

7、7

　　明城的夜，无论多深都灯火辉煌。
　　乌白盘腿坐在耀池大厦的天台边，看各色霓虹晕成斑驳陆离的点。
　　这里是全市最高的地方，夜景美得迷蒙而不真切，像是一眼望进了谁纷乱的梦里。
　　拂面的风失了温度，耳机里旋律怪诞。
　　记忆中他小小的手抓着舅舅的衣摆，费力仰头，嗓音稚嫩的询问什么是自杀。
　　“就是无望的生命下落碎成烟花。”
　　年轻男人蹲下身，温热有力的手掌包在他头发乱翘的脑后：“醒醒，死亡并不可怕，只要我们足够勇敢，它就是一切美的组合。”
　　……
　　“你总是教我欣然面对死别与罹祸，我依言无畏而洒脱。”
　　“可自你走后，再没有人温柔的叫我醒醒了。这也是一种美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你遗言寥寥叫我好好活，又为什么嘱托杜寻宁不计代价保我安乐？”
　　“舅舅，什么是美丑？怎样算善恶？”
　　……
　　“醒醒，不要重蹈覆辙。”
　　双手猝然握紧围栏，指节用力到泛白。
　　身后杜寻宁半蹲下来，抬手轻轻为他取下耳机。世界安静了转瞬，而后是隐含担忧的声线：“小爷”
　　乌白没回头：“你怕我会跳下去？”
　　“不，”杜寻宁微仰着头，轻而坚定的开口：“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您绝不会那样做。”
　　“是您亲口告诉我的：当信仰崩塌在前，灰暗潮涌，自我即浮木——我一直记着。”
　　乌白嘴角勾起点笑意，转身撑着他的肩膀慢慢下了高台：“我们小狼什么时候这么会安慰人了？”
　　杜寻宁微僵，有些羞赧的抿了抿唇。
　　——那年小爷十六岁，非要瞒着蒋会长偷偷去纹颈侧蝴蝶，他拗不过，看人疼的满头大汗又觉得心揪，陪着在脖子上纹了具狼首。
　　走出店门，少年顶着泛白的面色，勾住他的肩膀笑：“太帅了小狼，我宣布你是这个世界上除我舅舅外最酷的大人。”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所谓独挡一面的乌小爷，而只是蒋会长羽翼下无法无天的小白少爷，从不会在深夜久坐天台。

　　杜寻宁将他送到公寓后离开，电梯上至十九层，乌白站在楼道里犹豫片刻，转身敲响了隔壁的门。
　　不多时，门开了。邵怀影像是刚洗完澡，周身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只松垮穿了件黑色的浴袍。
　　“进来坐。”
　　说着转身回卧室换衣服，而后擦着头发出来：“饿不饿，我给你下碗面。”
　　最终做了两碗，邵怀影陪在近旁和他一起吃，汤中汪着油花，面底卧着荷包蛋，直到热气蒸腾至眼底，乌白才想起自己又一次忘了晚餐。
　　“邵哥，你怎么从来不问我？”
　　“问什么？”
　　“……”
　　问我的身世、问我为什么没有除舅舅以外的其他亲人
　　问那些巨额遗产、问舅舅是怎样死的
　　问我为何前来
　　“又不是审犯人，问那么清楚做什么？我承乌叔叔的委托，照顾好你，给你一个能深夜敲门的地方就够了。”
　　“想来便来，这几天忙着案子没怎么去看你，可别同我生分了。”
　　——很奇怪的牵绊，明明只是几面、只凭三言两语的委托。他像是在还乌叔叔的恩情，可当看到小孩儿满身寒气的站在门外却又真切的心疼着。
　　收拾碗筷的间隙，乌白趴在桌子上开口：“我知道那个案子，那个品学兼优的年轻人，为了给幼时的玩伴报仇，精心策划，借助志愿活动摸清地形，虐杀放火，干干净净。邵哥，你抓他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在想…搬到安欣社区的人不一定能心安，杀人者也不一定要惶恐。”
　　青年像是笑了，肩背在抖，他费力把自己从桌子上撑起来：“太动听了邵哥，我喜欢这句话。”
　　邵怀影嘴角勾了勾，转头望去，乌白窝在椅子里，灯光自上而下笼着那雾蓝色的长发，他眼底似是藏着很深的未尽之语，眉却放松的舒展着，笑容明媚而肆意，侧颈的蝴蝶在明暗的交界处展翅。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高兴，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如此高兴，很漂亮，很明丽。
　　——“那一刻，我希望你能永远这样高兴下去。”
　　聊天一直持续到月亮落下，乌白在走前认真的告诉他：“不要难过警官，这个有情有义的年轻人离开了，木仓刑之后他会变成璀璨的烟花，死亡并不可怕，世界很大，佛罗伦萨的街头有人捧着玫瑰跳舞，曼彻斯特的失意者还在抱着圣经痛哭，某一时刻，他们都会死。”
　　关门声响起，邵怀影坐在原地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你把死别看待的这样美好，所痛苦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