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白浅黑》贺首青

6、陆负锦

　　“又是全系第一啊班长，今年的奖学金非你莫属啦。”
　　“我看你们学生会这周末没什么事儿，去打球吗？”
　　“不了，还有志愿活动。”青年温声拒绝。
　　男生略带遗憾的耸了耸肩，随即毫无芥蒂的再度与他谈笑起来。
　　——没办法，明城大学无人不知，校草大人是志愿活动的狂热爱好者，几乎所有空余时间都穿梭在城市破旧的角落里做服务，教授因此赞不绝口，同学为之膛目结舌。
　　而他本人只说：“被时间遗落的人需要一个答案。”
　　故而邀约打球被拒也在意料之中。
　　片刻后，男生随同伴离开，走出几步之后又不自觉的回头。
　　青年依旧坐在原位。暮色透窗而来，为他的侧脸镀上浅光，他眼底揉杂着橘黄与灰粉，目光中仿佛也带上了日落的深意。
　　他又在翻看那本《飞鸟集》，他总在翻看那本《飞鸟集》，想来他应该是泰戈尔的忠实书迷。
　　只是书的扉页上写的却是海子的诗：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太阳强烈
　　水波温柔”

　　十九点二十七分，青年踩着月光，踏入荆棘鸟协会的大门。
　　今夜是他值班，他在表上签下名字，笔迹清隽有力
　　——陆负锦
　　值班室的墙上挂着标语：“身穿红马甲的人站在光明之下。”
　　陆负锦望向镜子里的人，却只觉他眉眼都压着暗沉沉的仇恨，神情冷漠而阴郁，由是显得面目可憎。
　　“仇恨使一切熠熠生辉蒙尘
　　光明愈来愈远
　　那枯朽的
　　绑缚着我的精神
　　撕扯着我的灵魂”

　　翌日早，安欣社区503室。
　　“诶小陆，还好是你。”
　　“上回来的那个小伙子粗心得很嘞，差点把我的宝贝红玉珠（花卉）都给浇坏喽。”
　　陈奶奶一边引人进门，一边碎碎念着。
　　“是么，”陆负锦嘴角微勾：“那小子回去还炫耀说替您浇了花得了您的红豆圆子粥呢。”
　　“嘿！”陈奶奶瞬间不好意思起来，嗔怪道：“这浑猴儿！”
　　转而又笑：“奶奶今天给你煮最好吃的桂花莲子羹，只有我们小陆有。”
　　“谢谢奶奶。”陆负锦应着，开始今天的第一项工作：更新便签。
　　——老人家记性差，一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大大的写在便签上再拿胶带贴到显眼的地方，以示提醒。
　　做完后，他又去阳台更换灯泡，侍弄花草。
　　陈奶奶在厨房，第四十七次讲起与已逝老伴儿的爱情故事，陆负锦如往常一样认真听着，眼底泛起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
　　不多时，桂花莲子羹出锅，甜香味弥漫开来。
　　陈奶奶给他添了满满一碗，不住的叮嘱着多吃些，又问起在学校的近况，话里话外都是沉甸甸的关切。
　　陆负锦低头喝粥，在馥郁的桂香里悄悄红了眼。
　　那一刻，他像是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面对慈爱的长辈，情不自禁的想要诉说：
　　“奶奶，有人伤害了我的朋友，这么多年，我在仇恨里苍白的挣扎着，片刻不得解脱。”
　　“奶奶，他在等我为他报仇，我一定要那样做，可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吃到您的桂花莲子羹了。”
　　“奶奶，若我被捕服刑，您是否会为小陆难过，又是否会后悔为罪犯煮粥呢？”
　　……
　　他沉默的喝完整整一碗，起身告别，站在门外编辑了长长的养花守则，发送给了其他志愿者。
　　门内，是第十六张便签纸：“能一直吃到陈奶奶的桂花莲子羹是小陆眼中最幸福的事。”

　　傍晚，银杏广场，陆负锦第千千万万次坐在了那张长椅上。
　　他其实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只记得自己作为“别人家的孩子”被其他小孩儿排挤时，那人瘦瘦小小，拿着片金灿灿的银杏叶，说要与他做朋友。
　　他总是浑身是伤的躲在角落里哭泣，可只要一看见他，就会立刻挤出微笑。
　　他为他报过警
　　他为他拼过命
　　他为他准备了那本《飞鸟集》，只是还未送出就听到了他的死讯。
　　——
　　太阳并不强烈
　　水波也不温柔
　　飞鸟未曾抵达天空
　　便是故事的起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