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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闫倾预被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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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少杳再睁开眼时就是在医院门口。
但跟平时去的医院有很大不同,光从建筑外表上看不大出来,但医院的门口竟然全是典型的罗马字母,半个中文字也没有。
医院里外穿梭的医生护士病人也非常地异样。他们个个都顶着外国人的样貌,瞳孔颜色丰富多彩到像调料盘。
不知哪里跑来的流浪狗,毛发灰白。倒是跟平常看见的如出一辙,凄凉可怜,低着脑袋汪汪叫唤。
冷风里面瑟瑟发抖,无端让人看得心生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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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沉的冬日下午,医院笼罩在薄薄的暗影下,沉郁肃穆。
少杳方踏足医院,瞧见这副光景,不觉情绪低落,莫名哀伤淹没她,仿佛心也给涂成灰蒙蒙一片。
她似乎了无意识,只一味沉浸在灰雾般的情绪里,连自己凭空穿过墙壁,身轻如纸地进入病房里也无知无觉。
待到眼前景色忽然变成白茫茫的亮堂,海少杳顿时震惊,突然想起来自己在不久之前遭遇一场车祸。
大车呼啸着开过来,把她撞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得用铲子才能铲起来。
她飘起来,悬在半空,木讷地看着穿荧光绿制服的男人们带着一脸冷漠挥舞铲子,一铲接一铲把那些碎肉,混着浆滴着血,铲进尼龙袋子里。
之后少杳便犹如昏厥,脑海里毫无记忆,似乎是淤泥一般的混沌污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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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少杳茫然四顾,她确定自己已经死了,今日的天气灰扑扑的,看得人抑郁。
病房里摆了两张铁架子床,空一张,住一张。
少杳看见病床上男人面孔时,眼眸震动,泛白的指节看上去更是白得难看。
闫倾预,他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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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少杳很爱闫倾预。
闫倾预很爱海少杳。
两意相孚。
不过彼此并不知道对方心意。
因此海少杳的视角,她苦苦爱恋闫倾预,畏缩难前,不敢在他面前泄露半分心思。
闫倾预则误以为海少杳不喜欢他,他愿意默默守护海少杳。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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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倾预坐在病床上,疏朗的眉目犹如水磨温润,清清淡淡地描摹极其好看的眼眸。
海少杳慢慢地飘过去,看闫倾预专心致志写的是什么东西。
闫倾预如有所感,挥笔写字的手一顿,突然侧过脸来,发现只是错觉之后,面上闪过明显的失落之情。
他居然会觉得海少杳来了,就在身旁看着他。闫倾预苦涩地笑开,转瞬间却又因为想到马上能和海少杳相见而感到高兴。
少杳病了,家族性遗传病导致的肾功德衰竭,病得很重。
好在他跟少杳配型符合。只要等待手术,把自己的肾移植到少杳的身体里,她就能好起来。
想到她能够恢复健康,快快乐乐地继续在世上生活,闫倾预便不禁将手按在后腰上,好似真能感觉到肾在里面活动。
现在它还在为他恪尽职守,不久却可以为少杳排忧解难。
闫倾预温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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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杳靠近闫倾预,看见他写起首写的几字便面上一喜,笑意盎然。
“少杳,最近好吗?”
是写给她的。
但目光扫到接下来的内容,少杳顷刻间面色凝滞。
“一想到,我能够为你捐肾。属于我的肾脏即将为你服务,它能够为你带来下半生的健康,我便觉得值得,无怨亦无悔。”
“少杳,我不知道怎么该和你说。现在不管跟你说什么,都有施恩图报的嫌疑。我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好起来。等你能跑能跳,能够再砍下垂花琴木,我便向你吐露我的秘密。”
闫倾预明白不要在信上表白,怕吓到少杳。实在是思念过于难捱,他不自觉地就将心声写下。
但,极力保持克制。
写下是因为情难自抑,克制却是卑微地仰望。
少杳一目十行看完闫倾预笔下的字,大觉不妙,“什么叫为我捐肾?”
“闫倾预,我早就死了。”少杳想抓闫倾预的胳膊,手却穿了过去,透明地融化在他的血肉里一般。
她被车撞成肉块。
闫倾预却要为她捐肾。
海少杳即使不清楚具体过程,却反应过来他被骗了,骗得很彻底。
他怎么能答应给她捐肾,即使真的是她病重命悬一线,他也不能为她捐肾。
海少杳趴在闫倾预耳边大叫,“闫倾预,我死了,我死了,你听见了吗。”
闫倾预陡然坐直身子。
少杳兴奋地喘口气,“你听……”
他却竟然是翻身下床,从墙壁里镶嵌的柜子中取出一沓外饰精美的信件。旁边还放了几个信封,闫倾预一并拿了过来,坐在床上,把写好的信塞进信封里。
唇角温情笑意,像雪地里暖灯照拂保护下一束青绿嫩芽。
海少杳头晕眼花,趔趄着往后退了几步才止住身子不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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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房医生推门进来,是位身材窈窕,头发金络络,五官立体眉眼深邃的欧美长相女医生。
女医生英语语速跟加特林发射似的快,“闫,今天的身体还正常吗?有感觉到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吗?”
海少杳英语水平比肩顶级的同声翻译,听起来很轻松。
却头一回恨自己听得懂。
闫倾预将病床桌上一摞信件收起来,“我感觉很正常,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女医生笑了,“我听说过中国古代有梁祝的故事,类似于罗密欧与朱丽叶,浪漫的爱情。你跟你女朋友,很像当代梁祝。”
女医生意在赞扬闫倾预为爱牺牲为爱捐肾。
闫倾预摇头,很和气地回言,“梁祝是个悲剧。用来比喻我跟她,不太合适。我跟她,只要我把肾移给她,我们就能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女医生填写着查房单,边笑边说:“真的很羡慕,你好爱你女朋友。”
“你们一定会好好的,俩个都会好好的,幸福永远。”
他表情从容,声调中却透出急迫,“她呢,她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女医生温温柔柔地说:“她今天的状态不错。马上就要做肾移植手术了,她的心情保持得很好,愉快的心情也是术后恢复的一项关键。”
“我今天先来看你,等会儿就去看她。”
他的眼眸似是在女医生提到她心情愉快时蓬然明亮,“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她了。”
“马上就到手术的日子,马上就可以。”女医生摁笔尖,抵在下巴上,“yan,God bless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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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倾预再礼貌地同女医生闲聊几句,海少杳透明面孔却煞白。
她只觉头疼得要炸开。
从闫倾预愿意为她捐肾,以及他面上表情推测,他大抵是喜欢他的。没有人会为自己厌恶的人捐肾吧。
少杳本该欣喜若狂,此刻却愁眉难解。
她没有生病,更没有肾病。
她从来没有出国过,出生到被车撞得惨不忍睹的二十三年里,人生轨迹全部发生在国内。
少杳小心翼翼地爱着闫倾预,隔十几天才敢给他发一条消息,故作不经意的闲聊。
他如一颗明珠蕴生在蚌肉里般,嵌在她心中最柔软地方。
有人却利用她的安危将闫倾预骗到国外医院来刨他的肾。
海少杳心急如焚,喊破嗓子,“闫倾预,我死了。我不用你的肾,我已经死了!”
“你被骗了,闫倾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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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医生例行公事检查问诊闫倾预,结束后,挥手告别。
海少杳飘到她身后,追随女医生的脚步。
她要弄清楚究竟是谁打着她的旗号诓骗闫倾预。
闫倾预天生左耳听不见,半个聋子。
眼睛也受过伤,之前在国内接受过手术治疗,可惜恢复效果不怎么好。据他说,总是能看见残影。
海少杳半是安慰半是真心,“可是你的眼睛很好看,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一双眼睛。”
闫倾预的眼睛,是花树簇拥下的淡青色天空。似乎还从他的眼睛里,闻见清晨芳馥清甜的清爽香气。
海少杳心中一刺,他确实就快成残废了,居然还有人恬不知耻来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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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医生按照次序查房。
海少杳跟着她飘过几间后,穿过一面墙壁。
无比熟悉的面孔毫无防备撞入眼帘,海少杳惊愕地悬浮半空。女医生叩门的响声仿佛就叩在她心上,敲得鼓膜也有些发疼。
病床上躺着陆昭昭。
陪床看护的女人既是陆昭昭的养母,也是海少杳的生身母亲。
二十年前,陆家和海家抱错孩子。清贫的单亲家庭长大的海少杳本该享受陆家养尊处优的奢华生活。
陆昭昭看不起海少杳和闫倾预贫寒,却才真正该在尘泥里摸爬滚打。
少杳不久前知道她的身世,便一命呜呼。倒是不用发愁怎么面对跟自己彼此憎恶的陆夫人是亲生母女的事实了。
少杳惊愕地飘在陆昭昭床头。
女医生用一贯的口吻问道:“海,今天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吗?”
陆昭昭面庞精致,生病的缘故,下巴愈加尖俏,披散着长发,羸弱娴静,惹人怜爱。
“没有,我今天感觉一切都很好。谢谢您的关心。”
少杳挠挠耳朵,她不会听错的,她听到的就是“海”。
可能,或许,也许,女医生说的不是“hai”而是“hi”?
她不敢去想陆昭昭改成和她一样的姓,是否顺理成章地也用上她的名。
陆昭昭利用她的名字骗闫倾预的肾。海少杳一瞬间推测出龌龊不能相看的全貌,气血上涌,心脏愤怒地剧烈震颤,手脚却是冰冷的。
她平时瞧不起他们出身贫寒,总是朝他们颐指气使,盛气凌人,却骗闫倾预给她捐肾。
闫倾预耳朵聋,视力残缺,陆昭昭嘲笑他嘲得最狠。高中三年,她带头霸凌过闫倾预数次。
包括但不限于将闫倾预的课本藏在垃圾桶下,往闫倾预课桌里放钉子,借嬉戏打闹的借口把他眼镜扔地上一脚踩爆。
老师责问她,她就一派天真无知地说都是同学之间的小游戏罢了,没想到闫倾预会那么斤斤计较。
不光霸凌闫倾预,还骗他挖肾。
海少杳愤怒地攥紧拳头,陆昭昭还是不是人。
连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也做得出来?
海少杳扑上前去撕扯陆昭昭的笑脸,剪秃的手指穿过她的身体,透明地径直戳了出来。
她已经死了。
无力感溢满少杳心房,她透明若空气,根本无计可施。
她心如刀割,脆弱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