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星》饮光Lucem

64、064

　　晚餐时没看到约书亚的身影，倒是殊勋，在军官餐厅的门口和路斐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露出一点奇怪的神情，欲言又止。
　　白烨忙完已经很晚了，两人走进餐厅时，已经没有其他用餐者了。到餐台取好食物，刚刚坐下，路斐就收到一条简讯：“你身上有其他Omega的味道。”
　　他近期接触过的其他Omega只有伊莲娜，但那已经是午后的事了。
　　他低声问坐在对面的白烨：“我身上有Omega的味道吗？”
　　白烨拿着筷子，迷惑地看他。
　　“……你继续吃。”
　　路斐一边腹诽Enigma都是属狗的吗，一边飞快地回复：“没事，我来处理，你让驻军加强巡逻。”
　　接着，他又对白烨道：“军校这边的进展结束后，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玩玩。”
　　“我们不跟军队一起走吗？”白烨问。
　　“跟不了，”路斐说，“你的研究室那边，该做的技术交接也尽快做完吧。一百多个学员，有别人能替你做手术的话，会轻松很多。”
　　白烨最近几乎是连轴转，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下面都乌青了。
　　“就这么把技术给他们吗？你之前不是不愿意共享的吗。”白烨说着，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路斐抬眼看了看他，笑了：“现在不用了。迟早都要被他们掌握的，不交出去，你难回里亚斯。”
　　白烨不说话，但表情松动了，似是妥协。
　　“你还会有更好的成果，我相信你的能力。”路斐说。
　　白烨点头，不再纠结：“接下来去哪？”
　　“澳野。我们会比军队更早动身，待不到训练期满了。”
　　“是你的工作吗？”白烨幽幽地问。
　　“是，”路斐道，“陛下的密令。”
　　魏玛在被派去里亚斯之前，替吕西亚斯二世做的工作，差不多也就是这类不见光的琐事。想必吕西亚斯二世曾经从这种治理手段中尝到过不少甜头，才想让路斐接替魏玛，继续履行索默尔这个姓氏的职责。如果这次路斐完成得好，来日的地位，或许也能达到魏玛曾经在第一帝国最受宠时的高度。
　　但是，这么受倚重的魏玛，为什么会被派去里亚斯？
　　同样被从第一帝国“流放”到了里亚斯的，还有殊勋。殊勋是被明升暗贬，魏玛当初是不是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路斐慢慢地切着盘子里的肉排，垂眼思索。
　　先是魏玛，后是迎来分化的莫里斯，最后是殊勋。小小一个里亚斯，同一时期内满满当当地挤了三个Enigma。吕西亚斯二世要不就一个Enigma也不给里亚斯留，要不就把里亚斯塞满Enigma，变成斗兽场。正式建立第二帝国已经两百多年了，到了吕西亚斯二世这里，里亚斯却又被当成了曾经那个殖民星球看待。
　　白烨默不作声，让路斐回过神，觉得不太对劲。
　　“你不想去吗？”
　　白烨又吃了两口菜，放下筷子，神情有些萎靡：“说实话，不太想。”
　　路斐“嗯”了一声，问：“为什么？”
　　白烨推了推眼镜，叹气道：“这里的环境太复杂了，我只是个科研人员，你们的斗争我看不懂，也不想参与，还是里亚斯那种纯粹一点的环境更适合我。但是，既然你暂时回不去，我也不会走。我会陪你。”
　　路斐有些动容。
　　他放下刀叉，想了一下，道：“白烨，谢谢你。这些年里你帮了我很多，没有你，我这一路恐怕会走得很艰难。回到里亚斯之后，索默尔家和斯图亚特家族都会给你提供更多资助，我保证，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研究，就算是莫里斯也不行。”
　　白烨摇摇头：“不是资助的问题。你是朋友，所以我才做这些。”
　　路斐温声道：“我明白，你也是我的朋友，白烨，我信任你超过信任任何人。正因为这样，我希望尽可能地补偿你，也想让你对接下来的旅程感兴趣，而不是仅仅为了照顾我的身体状况，这样，也能多少缓和一点你的负面感受。”
　　“感兴趣？”白烨不解。
　　“你想不想亲眼看看，自己研发的药物给使用它的人们带来了怎样的改变？”
　　白烨愣了一下，眼睛不自觉睁大了。
　　路斐拿起餐具，继续切盘中食物，开口的声音极轻，不仔细听的话，很容易就会湮没在餐厅轻柔的音乐声中：“澳野有航空港，和里亚斯之间的走私、偷渡产业很猖獗，从里亚斯流入第一帝国的走私商品里，就有不少禁药。这些里亚斯的走私组织，大部分是归索默尔家管辖的，魏玛死后，我接手了它们，在莫里斯的要求下，陆陆续续做过一些调整，收敛规模，但效果不好，只能暂时维持原状，最多摧毁一些会带来风险的产业。”
　　他把切下的肉排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吃下去，才再次开口，这回，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讥讽：“莫里斯要面对的问题很多，没有那么多精力分给里亚斯的底层。虽然那些能从事灰黑色产业的人也不算什么真正的底层，但像下东区这样，真正底层聚居的地方，却是这些从事灰黑色产业的人在自发管理。不夸张地说，整个索默尔家族的势力，就是魏玛留下的一座地下帝国，这座地下帝国根植在里亚斯的缺陷里，想要推翻它，只有伤筋动骨。”
　　莫里斯是个小气的家伙，狡猾且护食，像只藏在暗中扑老鼠的猫，路斐对于他蠢蠢欲动地想把手伸向魏玛留给自己的遗产这一点，其实也早有不满。只不过，相比起两人之间的这些矛盾，还是里亚斯整体的利益更重要。
　　“两颗星球之间的走私业利润巨大，危害看起来却似乎不明显，不会像273年的黑军火案那样，危及到里亚斯的安定。尤其是违禁药剂的输出——澳野的反帝国势力是禁药的购买大头，而输出到第一帝国的禁药又以人工信息素药物为主，被反帝国势力用来提升武力。所以可想而知，走私药已经在行省引发了严重的社会问题。”
　　“人工信息素药物？”白烨紧张地追问。
　　路斐以眼神安抚他：“是‘克瑞斯’，但不是‘生命实业’生产的，只是黑市的仿药。”
　　白烨的表情就仿佛在澳野跟第一帝国作对的人是自己一样难看。
　　“你为什么自责？”路斐轻笑一声：“流出药物的是魏玛，放任走私的是莫里斯，使用药物的是澳野的反帝国势力，利益受损的是第一帝国。即使没有‘克瑞斯’，反帝国分子也会去寻求其他的药品、物资或武器。”
　　白烨自责的表情稍减，却依旧愁容不减：“战争本身就很糟糕。”
　　路斐今天也在用信息素屏蔽剂，但这不妨碍他明白白烨在想什么。白烨是他接触的群体里少有的纯善之人，如果可以，他愿意不计成本成全对方的善良。
　　“所以你要去亲眼看看，”路斐说，“我不会要求你选择自己的立场，也不会让任何人强迫你选择某一个立场，但至少，你要知道我、陛下、莫里斯、亦或是殊勋，我们每个人都在做什么。”
　　白烨沉思了一会儿，渐渐地，眼神恢复了些许神采：“我明白了。”
　　他重新拿起筷子夹菜，一顿饭气氛平和地吃完了。
　　回到住所，衣服还没来得及脱，就又听见门被敲响了。
　　敢来随心所欲打扰他的，整个训练基地里只有两个人。路斐已经没脾气了，把刚松了一点的领带打回去，拉开门。
　　伊莲娜有点生气地站在门外，但气不是冲着路斐来的：“我能在您这里待一会儿吗，索默尔先生？”
　　“请进。”这话问得，好像路斐真的有胆把她关在门外似的。路斐有点无奈，让开路：“水吧台有饮品，您自取。”
　　看着伊莲娜轻车熟路地坐到自己的沙发上，他脑海里没来由地闪过殊勋晚餐时的那句话：“你身上有其他Omega的味道。”
　　“……”路斐打开了新风系统的信息素净化功能，开完，就在控制面板前发起愣，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殊勋也真够计较。
　　客厅里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来自伊莲娜播放中的终端：“我们对Omega人口贩卖的追查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果，关于前元老院成员与个别政要涉及Omega人口贩卖的丑闻，经议院一致投票，决定任命独立检察官海蒙.狄刻主持调查，人权与福利部将密切关注进展……”
　　路斐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阿德莱德.斯图亚特？”
　　伊莲娜向他展示屏幕，上面正是一头亚麻色长卷发、正装革履的阿德莱德.斯图亚特，里亚斯大名鼎鼎的人权与福利部部长，第二帝国史上第一位Omega执政厅大臣。
　　“他是我的偶像，”伊莲娜有些兴奋，“索默尔先生，您说我会有机会见到他吗？”
　　“如果您作为大使出使里亚斯的话，我猜莫里斯执政官就会让他单独接待您了。”路斐淡淡道。
　　伊莲娜晶亮的眼睛顿时黯淡下来：“我做不了大使，父亲要任命大使去里亚斯，只会是我的Enigma兄长。”
　　“毕竟里亚斯是陛下的另一块领土，由皇储殿下担任大使也是应该的。”路斐顺着她的话头敷衍道，一边低头跟殊勋发简讯，告知对方自己接到了吕西亚斯二世密令的消息。
　　“您也这么觉得吗？”伊莲娜忽然又生气起来。“Omega能做的事决不只是做一些不痛不痒的工作，然后结婚，抚育后代。您是从里亚斯来的，难道也像我父亲、我兄长，像约书亚那样认为Omega就只应该做这些事吗？”
　　路斐从简讯里抬起眼睛，平静地看着她。
　　被他平静到异常的眼神盯着，伊莲娜高涨的气势顿时泄气了一半，有些心虚，但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错。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镇定开口：“对不起，索默尔先生，请原谅我的失态，我只是想问问您的看法。”
　　路斐看了她一会儿，道：“您和约书亚因为这个吵起来的？”
　　伊莲娜噎住：“您怎么知道？”
　　她低头，看着终端上仍在播放中的里亚斯新闻：“约书亚不喜欢我听这些，所以我就出来了。您给我的印象很好，不像大多数Alpha那样唯我独尊，不在乎旁人的感受，我想，您大概不会介意……”
　　话音未落，门又响了。
　　路斐方才一直靠在玄关旁的水吧台边摆弄终端，听到敲门声，侧了侧头：“我猜是约书亚。您要开门吗？”
　　伊莲娜深呼吸，像是鼓起勇气了一般，坐得端庄优雅：“让他进来吧。”
　　路斐开门，来人果然是约书亚，对路斐匆匆点了点头就侧身挤进来，压着烦躁，耐下性子，好声好气地对伊莲娜说：“不要闹脾气了，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去解决，不要在外面……”
　　“咔哒”一声，是房门被锁上的声音。
　　约书亚和伊莲娜同时回头，只见路斐将手从门锁上收了回来，倚在门边，眼也不抬，一边继续摁终端一边道：“我建议你们最好在我这里吵完。这样，万一你们中间有谁一时冲动，闹出动静来，我还能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