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加题》敲断键盘

8、08寻求外援

　　不得不说，周灼的办事效率就是高。何渡刚答应的第二天，他就把三十一本附加题从家里背过来，兴冲冲堆放在何渡课桌上。

　　何渡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奥数大全》，翻了几页，看着页面上密密麻麻的题干，直接两眼一黑。

　　何渡探究地看向他，“你来真的？”

　　周灼眯起眼睛，“我从不开玩笑。别跟我说你现在后悔了，我现在可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

　　何渡有气无力地趴在课桌上，手指轻轻从最顶端的课本边缘一直滑下来。他现在不是后悔，是绝望。何况何渡不是言而无信的人，答应了自然就会允诺。只是现在他，脑袋里有太多要思考的东西，有太多无法看清的前路，这让他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反观周灼却兴高采烈，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对谁都是一副笑脸，看得何渡心底愈发苦涩。

　　这三十一本习题书，何渡用了三天分批带回家。

　　这些书被他摆放在书桌的边缘，站在门外遥遥一望，像极了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无论是几年前刻意控分，只为了不被小团体刻意针对，还是现在被困在一个难以言喻的原生家庭里——成绩，根本无法拯救他。

　　他的翅膀早就被何立权亲手折断了，根本飞不远。他认命了。

　　或许是何立权许久没有露过面，一个人的长时间生活，让何渡产生一种，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的感觉。

　　可惜，或许上天就是如此残忍吧，在一个周三的清晨，何渡刚背着书包准备踏出家门，大门一开，靠在门上睡得深沉的何立权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倒在了何渡的脚边。

　　何渡被吓了一跳，眸中透着冷意和担心。

　　何立权紧闭着眼倒在地上，蹙着眉，脸颊红扑扑的，右手还握着还没喝完的酒瓶。这幅样子显然是喝醉了，而且还喝得还不少。

　　何渡双手握紧拳，想着不如直接视而不见，或许等放学回来，何立权早走了。

　　他打定主意，跨过何立权走出院门。

　　这条路的两侧种满了梧桐树，落叶铺了一路，每踩一步，都会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没走多远，他身后也传来叶子被碾压的窸窣声。

　　何渡扭过半个身子，看向身后。

　　周灼只一件浅色蓝T，浅蓝色牛仔裤，背着黑色双肩包，整个人清清爽爽。他戴着有线耳机，鼻腔哼着林俊杰江南的调子，一双目光轻得像风一般，轻柔地扫向面色难看的何渡。

　　“我记得我们不同路。”何渡垂下眼帘，正直身子继续往前走。

　　周灼跟在他身后，取下一只耳机，回避了何渡的问题，反问道：“离下次月考不到一周时间了，到时候还交白卷吗？”

　　“嗯。”何渡不否认。

　　“那我陪你交白卷。”周灼与他并肩向前走，朝阳照到两人的脸上，明暗分明。

　　“我知道你聪明，以目前的应试水平，根本不在话下。但学习不是游戏，你怎么能这么儿戏？”

　　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我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与直来直往的何渡不同的是，周灼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而是简单用模棱两可的鼻音一声带过。

　　何渡骂了句傻逼，快脚步往前走，他可不希望与周灼在这种无聊的事上浪费时间，如果何立权醒来，他大概会一整天都不愉快。

　　他的腿虽然好了皮肉，但尚未痊愈，步子迈快了还是有轻微的颠簸。

　　周灼敏锐地发现了何渡的异常，大步上前，扯住了何渡书包的肩带，“别走那么快，我会跟不上。”

　　何渡被突然的一拽脚心不稳，在快要栽下去时猛地抱住对方。

　　被环抱住的周灼也顺势扶住对方，一时之间，在铺满落叶的小道上，相拥的两人皆先是微愣，而后不知所然。

　　何渡轻咳声想掩盖徒然而来的尴尬，稳了稳身子站了起来，轻声说了句：“抱歉。”

　　周灼也撇开眼，淡淡回了句没事。

　　小插曲过去，两人并肩往学校方向走。

　　可他们还没走几步，身后一道怒声拔然而起。

　　“何渡——！！”

　　是何立权的声音。

　　何渡猛地顿住，双手瞬间握成拳。他认命地闭上眼看向身后，还没等他看清对方，对方就冲过来狠狠将手中的木棍挥了过来！

　　在千钧一发之际，周灼一个闪位，单手一抬挡住了何立权的攻击。

　　何渡心一惊，立刻护住他，“没事吧？”

　　“没事。”周灼忍着痛意摇摇头。

　　何立权一副没醒酒的状态，眼睛放花，人也站不稳。他以为打到了何渡，眉宇挑得飞起，举着木棍又挥了好几下：“叫你不管老子！叫你不管老子！我养你十八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见事态已经升级，何渡立即让周灼先去学校，他留下来处理。可周灼却像是头倔驴，任凭何渡如何劝说，他依旧挡在何渡的身前。

　　不等他们争论出个结果，何立权又朝他冲过来。

　　周灼还想抬手格挡，下一秒，就被何渡拉着手，撒开腿朝反方向跑。跑了大概十几分钟，两人躲在一处楼房的拐角暗处，才肯停下来急促喘息。

　　等呼吸平缓了些，何渡才取下肩膀上的书包，颓然地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我知道你过得难，但不知道这么难。”周灼主动坐在他的身旁，角落里的光线不好，让他看不清何渡低垂的视线。

　　“我们报警吧。”周灼提议。

　　何渡摇头，“没用的。”

　　这条路他不是没想过，也不是没走过，只是每当警察来家里询问时，何立权又展现出一脸慈爱，说不过是家务事。那些警察看着他的伤也只是轻叹，让何立权知轻重，然后就没然后了。

　　邻居们虽然也看不惯何立权的霸道式父权主意，但又帮不上忙，时间长了，大家也都麻木了，选择置之不理。

　　自从母亲意外去世，他的世界就被何立权擅自画了个圈，任由他被困在这个小小的地方独自坠落、死亡、腐烂。

　　何渡从来就没有可以寻求的外援。

　　“你快去学校吧，别因为我迟到了。”何渡始终低着头，保持着双手抱住双膝的动作。似乎是感觉到了周灼的目光，他甚至抱得更紧了。

　　周灼看了眼手表，说：“现在将近八点半，我们已经迟到了。没事，等下我跟班主任打个电话请个假，嗯…就说我手臂又不舒服就行了。”

　　何渡整理好情绪，仰起头，“你怎么能又骗人？难道在北京的你，也这样吗？”

　　周灼将手臂搭在何渡的肩头，希望能稍微安抚他，“不啊。在北京上学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忙，大家都是辅导班、课外班连轴转，就算是周末也很难空出来，所以我不交朋友，别人也不和我交朋友，就不存在对人说谎的事情。”

　　何渡很难想象，在北京的周灼的处境竟然也和他差不多。

　　“可这里不同，这里的节奏很简单，每天上上课，放学做做奥数题，不用连轴转的日子非常轻松。”周灼揉揉何渡的头发，接着说道，“我喜欢这种简单。”

　　何渡没想到，原来在他看来极其复杂的地方，在周灼眼里是这样的简单。这大概就是因人而异吧，人的心境是怎样的，人眼中的世界就是怎么样的。

　　“高考之后就不要回来了。”何渡说，“不要留恋这里，这里一点也不值得。”

　　“……是么。”

　　周灼嘟囔了一句，不知是对何渡认知的否认，还是意有所指。

　　两人靠得很近，以周灼的角度看去，甚至能看清何渡T恤之下的旧伤痕，“你爸爸是不是常常打你？”

　　“他只有喝了酒才会这样。”

　　“下回他再喝酒，来我家吧。”

　　何渡刷地将目光扫过去，看见了周灼瞳孔中的认真和同情。他自认为自尊这种事可有可无，可被人就这么不加掩饰的怜悯，他的心脏还是不由得发疼。

　　“我有地方去。”何渡不着痕迹地拒绝了他，站起身子走出小巷子。

　　周灼的手臂被击打的地方已经发青，他淡淡看了一眼，然后随意地扯长半截袖挡住。一想到这种程度的伤，何渡经常会承受，他的眉头就皱得老高。

　　周灼心口发闷，加快脚步赶了上去，一把拽住了何渡，“下次还手吧，就算他是你爸，自卫总归是没错的。”

　　何渡僵了僵，“那下下次呢？下下下次呢？难道每次都要还手吗？他毕竟会老，终有一天会没法与我抗衡，等到权利转换的那天，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周灼的黑眸透着担忧。

　　何渡干净的脸上透着苦涩，“这种区别，我找了许多年，直到现在也找不到答案。所以，我不想还手，我要克制自己，尽量不成为第二个他。”

　　“……别这么说，何渡。”

　　周灼本想安慰他，但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是啊，该说什么呢？到现在，自己对何渡的了解也只是表面，更深层次的方面，还一无所知。

　　何渡背上双肩包，走向学校，“抱歉，让你跟着担心了。我们还是赶紧去学校吧，迟到就迟到了，总比旷课强。”

　　“好。”

　　周灼眸中暗藏几分无法捕捉的情绪，心想，尽量不烦扰到身边的人，大概就是何渡表达温柔的方式吧。

　　周灼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思来想去，还是请求道：“下个月考，我们不要交白卷了，好吗？”

　　何渡看向他：“你……”

　　不等何渡说完，周灼率直地截断他的话，“因为以你的能力，你不应该被埋没在这里，你值得更好的未来。”

　　何渡愣住了。

　　周灼坚持道：“我爸常说，知识改变命运。虽然有个这样的家庭，让你的路很难走，但起码值得一试，不是吗？”

　　何渡抓着双肩书包，因为用力过猛，指节都泛起青白色。他怅然扯出一个不失好看的笑，非常诚恳道：“你有个好爸爸，以后好好孝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