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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不声不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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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洄穿好衣服出来搓头发的时候,看见换了睡衣的斐溯正站在沙发面前发呆,像在审视沙发是否足够他自己躺下去。
两个人没有任何预兆地同时看向桌上的白色计时器,时间模式,上面显示现在正好是凌晨一点半。
随即又是视线的碰撞与交汇。
再是一个人仓促地错开。
“困了吗?”斐溯坐到沙发的一头,将茶几上面的两个玻璃杯象征性地都往另一边递了一小截。
纪洄摇头,学着斐溯的样子故意坐在沙发另一头,沙发不大,两头坐下来之后,两个人其实也没有隔很远,不过一个小臂的距离。
他看向玻璃杯里面的液体,两杯都是清澈透明,纪洄没懂斐溯给他两杯水的意图,但他确实挺渴,端起多的那一杯豪气干云地给自己灌了下去。
斐溯又拿起少的那一杯递到纪洄面前,纪洄皱着眉头往后面躲:“我喝不下了。”
“漱口水。”斐溯语调平平,但纪洄肯定他在憋笑。
“你直接说不就行了。”纪洄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斐溯在不怀好意地算计什么,于是他继续表达不满,“惜字如金真的很适合装装的你哦。”
他自认为语气恶劣,非常挑衅,但斐溯却笑了起来,以窗外的夜色与灯光作为背景,让纪洄晃神一刻。
于是他又凑近斐溯一点:“我以前真说过你笑起来不好看?”
“没有。”毕竟说的是很丑。
斐溯笑意依旧,将头靠在沙发闭目休息。
“我就说嘛。”纪洄以为他困了,没再继续扯些什么有的没的,准备拿过仍被斐溯攥在手里的玻璃杯去洗漱。
他故意抚过他的指尖和手背,像以往那样制造名为不经意触碰的接触。
往往不刻意就是最大的刻意。
斐溯仍旧闭着眼,被安抚过的手发热,手指蜷缩,将情绪包裹在大概无人可知的角落。
又回到洗手间,纪洄擦去镜面上的雾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将半干的头发全部往上撩,露出完完整整的一张脸。
他学了一会面无表情的斐溯,又学了一会斐溯的笑,最后终于把自己整笑了,于是笑着笑着他又开始想哭。
这种情绪不受控的莫名变化,他自己都记不清楚究竟有多少次。
过去的记忆反复回想,迟来的解法用不到无常的未来。
他也抓不住当下。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这样的话,他反倒可以一往无前、不顾一切地去表达。
可是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
所以不敢多说一句话。
“在当纳西索斯呢。”斐溯的声音打断他的伤春悲秋,“电热毯开了有一会儿了,可以去睡觉了。”
纪洄迅速吐完漱口水,根本没来得及计较自己门没关和斐溯是什么时候站到门边上这两件事,而是瞪大了眼睛:“电热毯?”
“空调还没找人来修,只能用电热毯,凑合一下吧小几大爷。”斐溯觉得他能瞪成这样真是有些为难他自己了。
“重点不是这个吧!”纪洄忽略称呼,张开双手给斐溯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又指斐溯身上穿的衣服,“气温十几度,你开电热毯?”
斐溯嘲道:“我看三十几度的水你也觉得冰,还以为你特别怕冷呢。”
纪洄没话说了。
他一点不客气地掀开被子往床上滚,因为心理预期是热被窝,所以他躺进去的时候感觉是格外冷。
“非下文你真欠。”斐溯抱臂站在床边看着纪洄的神情,抢先一步开口。
纪洄一只手伸出被窝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然后五指张开拍了拍身边的被子,压在空床的那一部分上面:“快两点了,赶紧睡吧。”
斐溯眼睛放在那只拍完就没收回的手上,弯腰捏着手腕给他塞回去,自己掀开被子的一角躺了进去。
啪的一声,满室灯光熄灭,窗帘没拉,清冷的月光照亮一隅,或者是路灯,又或者只是万家灯火的其中一盏落入此间。
房间隔音太好,安静到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纪洄只觉得脑袋里杂乱的声音越来越大,完全没有睡意。
床很大,被子也很大,他和斐溯都平躺着,肩膀挨不到对方,中间还是隔着纪洄的一个小臂的距离。
之所以这么准确,是因为纪洄侧过身伸出手测的,他的手腕搭在斐溯的手臂上,声音和动作一样轻:“你睡了吗?”
斐溯全身上下都没动,除了嘴:“睡了。”
“那你睡吧。”纪洄收回手,仍旧是面对斐溯侧躺,因为斐溯睡了,所以他看不到他的眼睛。
他其实经常看不到他的眼睛。
在某些时候,人和人之间的视线交错和动物之间的捕猎有些相似,猎手通过对方的视线来判断自己是否暴露,而猎物以此来思考对方是否对自己感兴趣。
因而视线在某些时候不需要彻底地捕捉就能被感受到。
就像斐溯闭着眼,也知道纪洄在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却不是像自己观察他那样的视线,而是反向的背景虚化。
他远离纪洄那一侧的手指握拳又松开,最后依旧是拇指搭在食指上面,很轻很轻地掐着自己,以稳固躁动的内心,让它和表面同样平静。
一直到视线消失,斐溯才慢慢睁开眼,扭头往旁边看过去,手也动了动,意料之中地,碰到了被子下面温热的来源。
纪洄侧着身体,一只手无意识地伸长,放在他们之间的空地,另一只手枕在脑袋下面,看上去是睡得很熟的样子。
斐溯经常会看他睡觉的样子,甚至还会在熟睡的时候过分靠近,卑劣而又情不自禁。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纪洄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斐溯还会对可能暴露的细节进行修饰,让纪洄更加感觉不到异样。
猎手其实早已暴露,猎物对猎手很感兴趣。
斐溯低头凑近纪洄往被子里缩的脑袋,气息堪堪停留在过界的地方,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只是无声地开口,让情绪在吹动的发丝里面回荡。
“晚安。小几。”
计时器数字跃动,时间显示凌晨四点整。
纪洄的下半张脸全部埋入被子,相似的沐浴露受体温加热,飘散在他的鼻尖。
手有些发麻,他抖了两下睫毛,保持着令他不适的姿势睁开眼,看向已经近在咫尺的人。
被子下是相覆的手。
计时器的闹钟模式堪比十六中早起铃,绝对有吓死心脏病人的潜质,纪洄觉得这真的很不安全。
他幽怨地半睁开眼,想抬手摸一摸自己的心口,结果发现手臂根本抬不起来。
于是他没动了,闭上眼往被子里拱着脑袋,一晚过去,这个留香不久的沐浴露味道早就挥发得不剩多少,所以他闻到了非常熟悉的味道。
“还早,再睡会。”味道的主人发出低沉喑哑的声音,还带着点被吵醒的无奈,抱着他的手臂紧了半下又立刻放松。
纪洄迅速退出相拥而眠的怀抱,和斐溯拉开安全距离,整个人的后背都被他自己贴到墙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立马降温不少。
甚至连早起身体的正常反应也跟着冷静许多。
“不不睡了。”一开口他就暴露了并没有多镇定的事实,他在不知道答案的问题还是很直接的,“我俩怎么抱一块了?”
怀里的人离开,温度也随着被扯平到悬空的被子慢慢消失,斐溯变成平躺着继续睡觉,眼睛没睁开,依旧只有嘴巴在动:“可能是你太冷了。”
“你看我信吗。”纪洄眯起眼睛,威胁的视线如炬,要给斐溯脸上盯出花来。
火花也是花。
斐溯不紧不慢地继续动着嘴巴:“饿了吗?”
纪洄肚子很配合地叫了一声,把他要说的话都回炉重造,他很诚实地回答:“饿。”
“那起床出门吧,应该还要给云女士带早饭吧。”斐溯睁开眼睛,语气也变得和平时一般无二。
纪洄还差点真忘了这事了,他略微弯腰:“你先去洗漱,我再赖一会。”
斐溯觉得自己确实该洗把冷水脸平复一下,于是他起身将一直在被纪洄扯的被子掀到他脸上,盖住他的视线。
收获了闷声的吱哇乱叫之后,他很愉悦地扯了一下嘴角。
两人,主要是纪洄站在小区门口纠结了半天早饭吃什么也没得出个结果,最后还是决定交给狗老板。
周日狗老板基本上都在,以往纪洄也经常是这样解决早饭。
走在落满黄绿色树叶的路上,纪洄比划着和斐溯讲述这位狗老板的光辉事迹,其实他也不知道很多,只是找了个应景的话题。
不过还好小区离安置小区不远,难怪之前斐溯晨跑会跑到这边。
想到这里,纪洄骤然闭上嘴,若有所思地看了斐溯一眼。
听得很认真的斐溯见声音戛然而止,更疑惑地看向纪洄。
纪洄笑着摇头,说自己忘了讲到哪里了,借此又换了个其他的话题。
但也没再提到过和酒吧有关的事情。
“狗老板!我又来了!”纪洄在小径上就远远地喊着,小径两旁的花早就谢了,只剩下一地枯草。
小卖部门口的老人视力和听力大概都是很好的,坐在石凳上朝他们扬了扬手里的筷子。
等他们走近了,狗老板先是扫了一眼斐溯,记忆大概是回笼了之后,看着桌上明显是三人份的早餐,朝着纪洄露出个得意的笑。
纪洄也跟着他笑,嘴里夸着狗老板料事如神,动作是一点都不客气。
他坐在自己平时的位置上,抓起炉桥酥就往嘴里塞,他一直觉得这种油炸的面食比油条要好吃,还是特产,在很多地方都吃不到。
狗老板看出斐溯的礼貌拘谨,筷子头虚点着剩下的石凳:“小洄朋友,你也坐,一起吃。”
“叫他小溯就行。”纪洄递了一双一次性筷子给斐溯。
“所以你们是溯洄从之的那个‘溯洄’吗?”狗老板还是有点文化。
纪洄点头,朝斐溯挑了一下眉头,斐溯还没明白这个微表情的用意,狗老板就忽然唱起不知名的小调,沧桑的声音唱出来像是江边乘船人嘴里的劳动号子,调子却是婉转悠扬的。
斐溯学着纪洄的样子,撑着下巴认真地听,听完才反应过来调子里的词句是《蒹葭》。
狗老板苍老的脸上布满想念的痕迹,皱纹深刻到像是岁月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