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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太一观山门前的长街

      春日风暖,松针漏碎金。

      宋澄碧向山顶望去,两排郁郁葱葱的松柏夹着青石长阶,而路的尽头隐没在云雾之中,似瑶台入梦。

      身后的广场人声鼎沸,沿街的摊贩一个挨着一个,排得满满当当。较拥挤的地面,碧波万里的天空此刻辽阔又清静。

      宋澄碧逛了几个摊贩,见摆出来的皆是些灵丹妙药或符咒法器,觉着这些个物件自己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便也不多做停留,径直朝着山上走去。

      此次报名处设在山门后一座侧院。宋澄碧沿着石阶走了会便到了。

      他站定在门口,看着院中修士来来往往,推测今日来的修士怕有百位往上。

      进了侧院,再入大堂,堂中数位身着同种样式道袍的弟子,此刻正忙得脚不沾地。宋澄碧推测他们应该是太一观的杂役弟子。

      宋澄碧瞧了一会,发现他们每个人都忙来忙去,彼此间竟连句话都没说过,哪怕碰上了,也是头都不点,各自装作没看见对方似的,很是生分。

      宋澄碧虽想说是太一观平日里教导有方,弟子们皆能清心自持,但是他总觉得这里的气氛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压抑。

      他走上前,便有一位弟子递过纸笔来:“请公子在这纸上填好姓名、生辰后,将其交由大殿处,之后便可领取灵牌入考场了。”

      宋澄碧写好后来到大殿。

      大殿童子的衣服颜色较大堂弟子更浅些,想来应是身份更高。

      待换了灵牌后,他便被童子引入考场。

      太一观每年招纳弟子的名额有限。各门一次仅收两三个门徒,且不管来晚的弟子多有天分,收满就不再纳新了。故而众多修士都提前数日赴考,以求拜入个好点的师门。

      宋澄碧跟着那童子穿行于山间庭院。

      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这沿途的景象却着实让他不住咋:南橘北枳的花卉,假山流水的园子,一步一景,何其华贵?

      二人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一处侧殿跟前。

      看来这里就是笔试考场。

      大殿中

      丹楹香霭散,袅袅青烟绕玉墀。

      宋澄碧在犄角旮旯处寻着了自己的座位,坐定之后,便打量起周围其他人来。

      “我说李兄,你这今年又来了啊?”

      “哈哈,去年就差那么一点儿,今年那不得有备而来呀。”

      二人一阵欢笑。

      宋澄碧听在耳里,却起了疑心:这收徒大会不是说二十年才开一次吗?‘去年差一点’儿是怎么个说法?

      没等他想明白。

      顷刻,一位身着深青缎袍的道长手挥拂尘、飘然而来。

      道长站定。

      宋澄碧此时观察到这道长的装束与之前的童子都不太一样。只见这道袍虽为低调的深黑色,色泽却如同月下深空,素雅又不失庄严;且袍身用的是最细腻最轻盈的水绸,这料子制作不易产量其低,完完全全的有价无市,他爹当年为送礼,托人求了半年都没求到几匹,看来这道长是门中不小的人物。

      道长行至殿中央,手一挥拂尘,声如洪钟:“还请诸位道友安坐片刻。今日之试,依本观旧规,限两炷香时间,期间不得用一切法术,违者剥夺再试之资格,望诸位自重。待两炷香尽,方许罢笔。各位应以真识真言,展现真学实修。”

      言罢,再挥拂尘,两只仙鹤随即翩翩而至,各衔试卷数卷,一一分给众人。

      众人接了卷子,纷纷查看起来。一时间,大殿里只剩下纸张翻来翻去的沙沙声。

      宋澄碧座位在最边上。等卷子发到他这儿,别人都快写完第一道题了。他却也不急,只静坐等着。

      待拿到纸卷展开,一行行题目映入眼帘。

      四周尽是研墨翻阅的声音,他也不急着写,待端详一番后,心里便大概有了个谱儿。

      这些题目果然和自己预想的一样基础,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一些家境不好、读不起书的修士。

      他不再多想,只提笔沉静作答。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人都开始抓耳挠腮起来,宋澄碧却是每题应答如流,不久他便只剩最后两题。

      “何为‘无妄之灾,不可为也’?”

      他思索片刻,提笔写到:“‘无妄之灾’讲究顺应天道,无需强求,勿轻妄行。天地间万物皆有其自然节律,人当遵循,而不应逆天行事。”

      最后一题

      “何为‘自然’?”

      他凝思片刻,笔锋遒劲:“自然,即道法自然,无迹可求,无形可握。宇宙间万物生灭与此,人之修行,应顺应自然,观其变化,与之同步,以达天人合一之境。”

      他放下笔,却在稍作沉思后,提起笔加了一句:“故有: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笔锋稍歇,宋澄碧才从题目中抽离出来。

      思绪回拢

      四周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涌进脑海,他见周围人还在奋笔疾书,便又仔细读了遍自己写的,自感颇为得体,这才收了笔,静静候着。

      两炷香燃尽——

      那道长拂尘一挥,所有试卷一齐被收回。

      “今日笔试至此结束,愿与诸位有缘再会。”

      道长言罢,飞身而去。

      两名童子应声入殿,对众人说:“还请各位随我移步庭院,道长会给各位测灵根。”

      众人随着童子,来到一处幽静庭院。

      庭院之中设有一座茶亭。

      亭中,一位白髯道长此时正手持一白玉盏,依次测验众人灵根。

      众人依次排好队。不多会儿,便轮到了宋澄碧。

      道长从白玉盏中沾了一滴水点到宋澄碧掌心,让他闭眼感受片刻,随即就让他握着这白玉盏,以念力驱动盏中的灵水。

      不到片刻,便见水面骤然波动,盏中灵水似欲沸腾。

      宋澄碧感受到手中的灼热,抬头就见白髯道长微微颔首,面上似有悦色。

      道长又唤一旁的童子在纸卷上记下了些什么,宋澄碧用余光瞥去,见那童子正是写在了自己之前递交的纸卷上。

      他猜这应该代表他的灵根质量还不错,想来至少在这一步他算是过关了。

      随后,又有童子将他带到一间宽敞的茶室里,备了些简单的茶水便退了。

      宋澄碧进了茶室,屋里快坐满了修士,可那些人见他进门却只当没瞧见一般,继续彼此谈修论道。宋澄碧猜测屋里这些应该都是过了前两关、等着面试的人。

      他在屋里一坐便是一下午,一盏浓茶都喝得没了颜色。

      这期间,又有修士不断被引进来,同时也有不少修士被引去了别处。

      待日色西沉,屋子里的人只剩三两个,终于有童子来引宋澄碧。

      “公子请随我来面见道长。”那童子递给他一张新的灵牌。

      宋澄碧随那童子穿过小径。

      转角处,宋澄碧迎面却撞见一行色匆匆的男子,应是刚面试完的人。

      不过……他看着好生面熟。

      待两人擦身而过时,他才猛地想起来:这人正是那日清晨吃早饭时邻桌的青衣男子。

      只是今日他身披紫色长衫,和自己身上这件极为相似,宋澄碧不禁心中生疑。

      可那男子好似并没注意到自己,直冲冲地就走了

      没等宋澄碧多想,童子就提醒他快到地方了。

      他来到一处宽敞厅堂,未跨进门,低着头走着时,余光便瞥见数位道长已高坐台上。

      那童子行了礼便下去待命了,他也依礼下拜,待得道长开口,方才抬首直立。

      只见高台上此时共有六位道长,皆身着一袭白衣,神情庄严肃穆。

      他快速打量一番,这白衣乍看虽简,可却有暗纹,倒是比之前的深青色道袍更显得华贵。

      此刻几位道长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宋澄碧只觉浑身不自在,好似自己的心思都被看穿了一般,无地自容。

      这便是仙人的威仪吗?

      这时,最侧边一位中年道长率先开口:“尔可是宋澄碧?”

      宋澄碧稳定心神,提高了声音回应道:“回道长,正是在下。”

      那道长点了点头,继续询问:“尔今何来,家中尚有何亲?”

      这问题倒是让他摸不到头脑了,但他不敢怠慢,只恭恭敬敬答道:“在下入太一观求道,只为感悟天灵,修得正道。”

      他顿了顿继续说:“家中除了在下,尚有二位高堂及一位兄长。”

      其他道长们听后,似有所思。

      随后又有几位道长轮流提问,他一一答过,问的全是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这面试未及一炷香便已结束,童子立即进来引他离开。

      一路上,童子一言不发,他也摸不到个意思,心思有些乱糟糟的。

      就在这时——

      “咚——”

      钟声响

      宋澄碧极目望去——

      残阳铺远径,倦鸟驮霞行。

      繁重心思全被这钟声打断了。

      他的心一下子静下来。

      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去看看小鼬。自己这离开了一天,也不知道它吃过饭没有,有没有不小心打翻盘子里的水?水喝多了会不会尿床?受了凉会不会又发起烧来?烧起来会不会伤口疼的瑟瑟发抖?疼的时候没人抱着它会不会很难过?

      唉......

      出了考场,四下无人。

      这次没有童子来引,看来自己终试没过,他便顺着原路返回。

      “公子且慢。”

      他走出很远,身后却有一童子突然叫住他。

      回身,只见一童子手持灵牌,神色恭敬:

      “恭喜公子全部通过,现在还请随我入堂,与其他几位一同拜张道长为师。”

      他又跟着童子回去。

      这次他们穿过了曲折长廊,最终来到一座宫殿之前。这里离之前的正殿甚远,显然是某位长老的行宫。

      童子:“前方即是长老的行宫,我等杂役弟子不便进入,公子还请自行进去,待会儿长老便会公布收徒结果。”

      宋澄碧进来后,趁机默默打量宫殿周遭,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一抹熟悉的紫色。

      又是他?

      思绪万千之际,一声清朗响起:“清幽道长已至。”

      随后,空中一位白衣道长轻盈落地。

      众人见了,赶忙行礼。

      那白衣道长却一挥拂尘,说道:“诸位无需多礼。从今日起,你们便入我门下修行了。”

      那长老的随身童子后来又交代了许多事宜。

      宋澄碧听着,从仙鹤手中接过了弟子服和一些简单的法器。

      最后这段记忆如梦似幻,宋澄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这么简单草率地踏上了修行路。

      “诸位可以先回去处理俗务,三个月后再统一回门中正式开始修行,之后便不可随意来往家中了,还请诸位珍惜机会。”

      宋澄碧便又踏上了回程。这时天已经完全灰了下去,山下的长街亮起点点灯火。

      他寻思着一会到了山下给小鼬买些吃食。

      唉,也不知道这太一观允不允许带着灵兽修行,要是可以的话,也好把它带在身边照顾着。

      他路过一座幽静无人的小亭子,隐约听见角落有细语传来:

      “那个姓宋的是何人?今日数好的的弟子名额怎会临时多了一个?”

      男子的声音带着着怒气。

      这声音……好熟悉。

      “公子恕罪!在下今日只得两条消息,一是公子将穿吴绫宋锦所制的紫衣,二是公子今日傍晚入场。临了临了,哪想到那姓宋的竟是同样装扮。在下一时也无法辨出哪个是公子,只好让公子二人一起入了弟子籍。还望公子大人大量,莫要怪罪在下!”另一声音怯懦着回答。

      一开始说话的那人冷哼一声。

      “好了,这事已然如此,便随他去。但关于此事,你须守口如瓶,万不可走漏了风声。”

      之后的话,宋澄碧没听进去。

      他一下子理清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当时这青衣男子说找了个童子讲经,实际是为了打通和道长的关系,所谓的名额早就是定好的。

      他想起今日遇见的这些童子道长,想起他们尊卑有别的衣服。

      呵……

      原来这道门,也算不上什么清净之地。

      他失落地走开。

      垂着头,沿着长长的石板路下去。

      此时光线很暗,他却发现石板缝隙的颜色很是奇怪。

      今早上光线充足,他便没有留意,此刻他俯下身才发现了不同。

      他见过这手艺。

      用的是糯米浆,牛骨胶,桐油,说不定还有动物的皮胶。

      记得有一年,圣上要亲临汀州,说是要视察泗水河的一处水利项目。

      宋澄碧那时恰好在汀州求学。

      那天他正在学堂读着书,院里却进来个身着官服的人。那人一进学堂,便高声询问众人家里可有在朝为官者。那个学堂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能入得了的,在座的哪个不是家境殷实、上有高官的?。

      于是众人接下来半个月都没读书。他们听着那官差的差遣,说是等圣上驾临汀州那日,要他们扮作寻常百姓,到贫民街上夹道欢迎。

      要知道那几年汀州贪腐之风猖獗,且连着两年遇上洪灾,朝廷拨付下来用于治水救灾的钱全进了贪官污吏的腰包。百姓没了收成没了家,日子苦不堪言。

      宋澄碧瞧在眼里、愤在心里,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躲进小楼之中,权当眼不见心不知。

      圣上亲驾的消息百姓自然是毫不知情的。官府只贴了张通告,明令那日所有人皆不许出门,连窗户也必须关着,但凡有谁敢违抗这命令,便要扣了他家一年的口粮。

      百姓们一听到关乎自家利益,哪还敢有半分违逆。

      宋澄碧那天的角色是个卖糖葫芦的。

      他推着架独轮车,车上插满了各色各样的糖葫芦。圣上的马车驾过,他的演技天衣无缝。

      等圣上的车驾远去,他才自嘲一笑——

      饭都吃不上了,贫民街上还会有人买糖葫芦?

      做糖葫芦,要一根一根削竹签,要天不亮起来抗着缸冷水一遍遍淘洗山楂,要每天顶着呛鼻子的大铁锅熬糖浆。

      他看着自己指如葱白的手,哑然失笑。

      圣上说要去看看新修的大坝。当官的提前得了消息,早早地就准备好了场地。

      之后的事情宋澄碧就不知道了,但是想来圣上该是极为满意的,因为后来有一日他路过知府的私人宅院,发现那里原本有一条可通行的小路已经被圈进府邸,改成了凉亭。

      后来有一日,学堂放了假。宋澄碧没有什么朋友亲人,闲来无事,便想着去那大坝旁边走走逛逛,权当消磨时间。

      他一路走到泗水河边,发现这里竟平地而起一座瞭望塔。

      青砖绿瓦,高高地、突兀地伫立在黄土地上。

      宋澄碧心生好奇,想着上去瞧瞧,走过去才发现通往塔顶的石阶路不知被谁封的死死的。

      他无奈,只得仰头仰望那塔顶。

      真高

      墙体遮住了他一半的视线。他抬手摸上去,这一摸,才发现这瞭望塔修的有多讲究。

      那填缝的手艺,与太一观这石阶,是同一个。

      此刻,宋澄碧喃喃自语。

      “又长见识了。”

      他苦笑一声,然后开始扭头往回走。

      因这番偶然与误会,即使现在拜入那位道长门下,未来定也会遭人非议,受尽排挤。

      何况,那道长又不是没拿好处,人家怎会尽心指导一个这样来历的弟子?

      他回去向童子归还了一干法器与弟子服。

      “公子,机会难得,您再想想呢?”

      那童子着实没料到竟会出这般变故,他很是不解,像是不明白太阳为什么不再升起:

      哪有人会放弃眼前大好的机会呢?

      “有劳了”

      宋澄碧没再解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出了太一观的门

      街道依旧熙攘,一天过去了,两旁的摊贩们还不觉累似的吆喝着。

      此刻见着这些,却是别样心情。

      萧瑟、落寞、孤寂

      哪里都是索贿之臣、寻饱之吏。

      官场还是道观,又有何分别?

      皆是人心不古...

      人活着,就有欲望活着;人多了,权利就运作起来;自此就有了千篇一律的阿谀奉承、趋炎附势。

      天下何来的清净之地?

      他浑浑噩噩地低头走着,像是浸在海里。

      一步、又一步

      视线里忽然触及一双月牙白色的靴尖。

      他抬头,只见一袭白衣的男子,正站定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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