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路 万里心》醉在月中天

6、第 6 章

　　“快帮忙拦下那畜生啊！”

　　街角骤然响起一声焦急的呼喊，宋澄碧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满脸通红、汗流浃背的中年男子，手握一长柄耙，正从街道的另一头奋力追来，口中还不断呼喊：

　　“快！快拦住俺家的猪！”

　　宋澄碧的视线跟随中年男人追的方向，只见一头体型庞大的黑猪，在街道上横冲直撞，仿佛失心疯一般，直奔自己身下的马车而来。

　　这猪冲势迅猛、慌不择路，冲撞间打翻了街旁不少货物。

　　“哎呦！那猪怎么跑出来了！”人群中有人惊呼，随即是一片慌乱的脚步声。

　　“快快快跑，一会顶到俺了！”

　　待猪跑近了，人群皆惊慌失措，纷纷往一旁避让。

　　宋澄碧还未反应过来，那头失了疯的猪就要冲到马车前。车头的马儿感受到了近在眼前的威胁，惊恐地嘶鸣一声，随后拉着板车猛地一侧身，车上的货物顿时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散落一地。

　　眼见自己也要被甩到墙上，宋澄碧速即抄起猫后颈，一把将猫紧紧护在怀里，同时借力一跃，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可那猪似乎又被人群的惊叫声吓到，撒腿向人最少的方向跑，而这整条街就数自己刚跳下的地方最空旷，那猪头见了，便直冲他而来，想把他撞飞了再从后边的小巷子逃跑。

　　宋澄碧见这猪冲势汹汹地朝自己而来，躲闪间，视线四下一扫——

　　破笤帚、破簸箕、破布头、一地破冬瓜

　　他迅速抄起手边一把笤帚当武器，试图吓退这猪头。

　　他手上刚一用力，笤帚竟不堪一击，瞬间断成数截，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笤帚丝儿。

　　......

　　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笤帚丝儿怎么不算是笤帚？

　　急中生智下，他又捡起另半拉笤帚，用手攥着两端，疯狂地挥动。

　　他脚下也不闲着，将脚边能踢的东西全都踢了出去，斥喝猪往男人那头跑。

　　可这猪根本不管哪里有土哪里有人，只顾直愣愣地向前冲，势要把拦路的宋澄碧顶个四脚朝天。

　　宋澄碧无法，眼见着猪冲自己而来，猪鼻子就快顶到自己小麻雀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猫矫捷地从宋澄碧肩头跳下，四腿如飞，瞬间挡在了猪的面前。

　　“嘶——”

　　猫瞪大了眼睛，学着老虎发出低沉的吼声，喝住它前进的动作。

　　见猪变慢了，猫随后围困住它，灵活的身体左右窜动，试图借此堵住猪的去路。失控的猪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宋澄碧见猪老实了，一个破簸箕丢了出去。

　　猪显然被飞来的簸箕吓得不轻，前蹄打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街上顿时尘土飞扬、一片混乱。

　　猪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不慎撞翻了墙上挂着的一袋花椒，也不知道是哪家人家晒好的调料，此刻带着土屑散落一地，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辛辣的气息。

　　“阿嚏！阿嚏！”

　　一时间，追猪的、看热闹的、逃跑的人都围在一起，街上阿嚏声此起彼伏。

　　猫见状，又再次出击，向前一段猛冲，将猪一步步逼退。

　　宋澄碧也趁机从墙根下抄起一把锄头，小心翼翼地护在身前，引导着猪向中年男子的方向移动。

　　周围的村民看到这一幕，不禁目瞪口呆，纷纷惊叹宋澄碧简直是大罗金仙、得道仙人、武林高手、锦衣护卫。

　　“真厉害啊，俺要是会画画，横竖得把大侠和猪都画下来，挂俺家灶台上，以后吃饺子溜面汤之前都得拜拜！”一位村民激动地说道。

　　宋澄碧听了：......大可不必。

　　随后，农户迅速召集了几位身强力壮的村民，他们自四面八方迅速聚拢，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还在惊慌失措的猪逐步逼向围栏。

　　猪见状，自知插翅难飞，终于放弃了挣扎，亦步亦趋地被轰回原处。

　　路上，猫也在猪四周窜跳，身法敏捷得像水里的泥鳅，像是能提前预知猪的每个动作似的，猪一想往空旷地界跑，猫就迅速挡在前方，迫使其改道。

　　经过一番努力，宋澄碧终于看到了猪圈口。村里的壮丁们迅速就位，手持粗木棍，将猪圈口围得水泄不通，仅在猪圈口留了仅容猪通过的小口。又经过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猪终于在众人的合力下，被逼回了猪圈里，众村民用手里的粗木棍一抵，猪圈门被死死封住，猪见逃不出去，终于安静了下来。

　　那中年男人终于能喘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然后一一向宋澄碧和街上帮忙的村民们道谢。

　　“今日这事，真是多亏了少侠了。”

　　男人特意走到宋澄碧身边，抱拳行礼，满怀感激地说道。

　　他的目光随后落在宋澄碧肩头的“猫”上，笑着夸赞道：“还有少侠养的这黄鼠狼，这么聪明，真不愧是黄大仙。”

　　“大哥不必多礼，这些都是小弟应该做……”宋澄碧话说到一半，猛然愣住，“诶？黄……黄鼠狼？”

　　“唔！”

　　回应他的，是“猫”大尾巴毫不留情地抽在他脸上的一记。

　　“猫……猫小姐？”

　　宋澄碧心里一惊，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猫小姐竟是黄鼬。

　　“真是失敬失敬！实在是太抱歉了，黄小姐。”他这次的道歉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诚恳。

　　结果却是——

　　“啪嗒啪嗒！”

　　“唔……难道我又说错了？黄小姐？”他满脸茫然地问道。

　　那男人见状，忍俊不禁，大笑道：“哈哈，看样子少侠养的这黄大仙真是通了灵啊，我看这脾气都快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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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兄弟，瞧见没，前头就是渡口了，咱们这就快到了。”男人一边驾车，一边指着不远处热闹非凡的渡口说道。

　　他家的猪惹了祸，不仅赔了车夫一车菜的损失，还额外给街上的摊贩们添了不少银子。得知宋澄碧赶着去渡口乘船，二话不说就借了邻居的板车，亲自驾车送他前往，甚至还给他送了几斤自家秘制的猪肉腊肠，让他带着路上吃。

　　小黄鼬见了自己尾巴那么粗的腊肠，垂涎欲滴，简直要眼冒绿光，从此对干硬大饼不闻不问，一路上只抱着一根腊肠大快朵颐，吃到最后尾巴直翘。

　　“现在距离最后一艘船开还有些时候，小兄弟，放宽心，不用担心赶不上。”男人一边说，一边指着渡口的方向，示意宋澄碧待会该去那里乘船，“你瞧，那就是上船的地方。”

　　到了地儿，男人稳稳停下车，转头对宋澄碧说：“那小兄弟，我就送你到这，前边的路窄，不好过车了。”

　　“真是太感谢大哥了，不仅特地来送我，还准备了好吃的。”宋澄碧也跳下马车，向男人拱手表示感谢。

　　“哪里哪里，该是我谢谢小兄弟才是，白天真是多亏了你帮忙。”男人摆摆手，一脸真诚淳朴。

　　“对了，小兄弟，你渡船是去干啥啊？”壮汉一边推着板车掉头，一边搭话问。

　　宋澄碧也边说边整理行装：“小弟听闻太一观近日有收徒大会，恰有道长相劝，我便动了赴会试试的心思，也去凑凑热闹。”

　　男人听罢，爽朗一笑，眼里满是对宋澄碧的赞许：“哈哈，我第一眼见你，还以为你是哪家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后来见你身手不凡，又以为是江湖上的侠士。没想到，小兄弟竟然想当个道士。不过我见小兄弟能收服黄大仙这么厉害的妖怪，那啥收徒大会也是势在必得了。这次去太一观啊，肯定错不了！”

　　宋澄碧却自嘲地摇了摇头：“其实我对这修道之事尚是外行，只是近来才稍有涉猎。此行，不过是一时兴起，试试水深浅而已。”

　　“哈哈，小兄弟这话可是谦虚了。我看你这般勇猛，明明看着是手无缚鸡之力，碰上事儿了倒是连轰猪都能上手。日后，必定大有可为啊。”男人一边拾掇马车，一边劝慰宋澄碧道。

　　宋澄碧不再驳人好言，只跟着笑笑。

　　“好了小兄弟，我这就先回去了。晚上我还得回去给乡亲们赔个不是呢。你路上小心！”男人说完，翻身上了马，挥挥手，策马而去。

　　宋澄碧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不禁揉了揉肩头小鼬的脑袋。

　　他出门时本是一心修行，可临行前父母的苦苦相劝终究扰乱了心绪，母亲在堂前的哭喊声声入耳，他再冷硬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这些年来，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冷漠自私的人，旁人的得失从不在意，然而父母多年养育之恩，毕竟是血脉相连，他如何能轻易割舍？若是真去修行，那这十八年的恩德便再也无从报答，而他最不愿的，便是欠下一份情。

　　“若能被青云观选中，我便心无旁骛地修行；若不能……”他轻轻抚摸着肩上的小鼬，声音低沉而忧伤，“就回去继续读书吧。”

　　“到那时，你也就不必再陪着我了。”

　　他自嘲般地低语，却是对着一只听不懂话的小鼬。

　　这一次，他将命运的抉择交给了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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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澄碧沿着林间小路行至渡口。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渡口上热闹非凡。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们穿梭其间，船只往来如织，在夕阳的余晖下，江面泛起层层金光，周遭的一切，繁忙又生动。

　　他付过钱后就驮着小黄鼬登上了一艘稍显破旧的木船。随着船夫稳健的摇橹声，木船缓缓离岸。

　　江面波光粼粼，夕阳缓缓沉落，金黄的弧线宛如锦绣织成，随波荡漾，绵延不绝。

　　霞光映水，金波入梦；鸥影斜飞，渔舟横江。

　　小鼬见到如此美景，此刻也安顿下来，依偎在宋澄碧的肩头，安静地蜷缩着，小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感受夕阳的暖意洒在自己一身毛上，好不惬意。晚霞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像是要把他们溶入金沙的河里。

　　船只靠岸时，天色已暮。待上了岸，周围的景象已换成了华灯初上的夜色。宋澄碧谢过船夫后，便带着小黄鼬步入了渐渐亮起灯火的小镇。庆平江渡口本就是交通要道，又加之靠近青云观，因而附近十分繁华，连带的夜市也异常热闹，街道两旁的商铺灯火通明，整条街如同白昼。

　　经过一天的奔波，他给自己和黄鼬买了些热腾腾的当地吃食，还细心地为小黄鼬准备了一个精致的瓷碗。

　　然而，面对眼前这么多好吃的，小黄鼬却垂了下了可爱的圆耳朵，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宋澄碧心想，这小家伙大概是后悔在路上吃了太多猪肉腊肠，所以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见状，他抚上小鼬背毛，温言安慰道：“无妨，吃不完我们带走便好。你且挑喜欢的尝尝。”

　　饭后，宋澄碧在深巷里找到了一家最安静的客栈，决定在此留宿。

　　进了房间，他便累地放下行李，将小黄鼬安置在软软的贵妃榻上。

　　白日里奔波劳顿，此刻他决定先洗个热水澡。

　　浴室内蒸汽弥漫，宋澄碧泡在木桶中，热水将全身包裹，疲惫的肌肉在温暖的水中慢慢舒展开来。洗完澡后，他觉得浑身轻松，仿佛重获新生。

　　直到水温渐凉，他恋恋不舍地起身，随手用粗布擦拭着身上的水珠。

　　正准备上床休息时，却注意到小鼬正蹲在椅子上，伸着短短的小爪子，费力地伸长脖子，用舌头舔来舔去。

　　宋澄碧走过去，蹲下身子，凑在小鼬跟前儿轻声问道：“黄小姐也想洗澡吗？”

　　小鼬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低下头，轻轻舔了舔他手中的毛巾，像是在回应。

　　于是，他又向店家要了一盆热水，然后寻了个小脸盆。摸着水温正合适，他轻轻将小鼬放进脸盆里，见小鼬没有zhengzha，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他才继续拿起一边准备好的毛巾，轻柔地擦拭它的身体，等到小鼬全身都被打湿，又细心地用拧干的毛巾为它擦了擦脸。

　　小鼬安静地享受着这一切，泡在暖暖的水中，惬意得眯起了眼睛，偶尔还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见它这么享受，宋澄碧也不忍打扰，便任它继续在温水里泡了一会儿。

　　摸着水快凉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小鼬从盆里抱出来，拿准备好的干毛巾把它一身软毛擦干。他又怕出了水见了风会着凉，便特意另取了条软些的毛巾，将它裹得严严实实。

　　黄鼬馅的粽子此刻懒洋洋地蜷在毛巾里，像是被大锅水蒸得软糯，动也不愿动弹。

　　宋澄碧见怀里的小鼬已经昏昏欲睡，芝麻大的绿豆眼被眼皮盖的呼哒呼哒若隐若现。

　　“困了？”

　　他将它轻轻放在床头，还好心地帮它把脸蒙住。

　　随即他又想起来自己睡觉不安稳，身边的小鼬这么小一只，自己若是睡得沉了，只怕是翻个身就会不小心压到它。

　　他便又寻了个小枕头，把它放在自己枕边，把毛巾团子放了上去。

　　做完这些，他终于安心地轻轻给它盖上一角被子。

　　一切安排妥当，忙活了一天的宋澄碧终于也困得睁不开眼。

　　他掐了灯。硕大的身躯扑到床上，他用手臂轻轻环着一旁的小鼬，很快便沉沉睡去。

　　夜深，房间里静谧无声，一人一鼬都安稳地不动弹。

　　许是因为白天太累，宋澄碧这一觉睡得很沉。

　　见他呼吸平稳，小鼬费了好大劲才拨开毛巾一处空隙，从粽叶中，悄悄探出小脑袋。

　　漆黑的小绿豆眼此刻在微弱的月光下透着清亮的光。

　　它小心翼翼地爬到宋澄碧脸旁，鼻子一抽一抽地蹭过来。

　　小小的绿豆眼凑近了就只能看到宋澄碧的脸，可小鼬只这么看着这人安稳睡去的样子，注视他偶尔颤动的眼睫，眼中是快要溢出的柔情和专注。

　　片刻后，小鼬的后腿撤了几步。随后它竟开始聚气凝神，周围的灵气仿佛感应到它的召唤，一束束灵光缓缓向它额顶聚拢。

　　不久，灵气凝聚成一股，它开始将这股灵气揉成一团。待灵气渐稳，将一缕精纯的灵气便被送至宋澄碧眉心。

　　这灵气温暖又细腻，不过片刻，宋澄碧就由内而外发生了变化。

　　他的身体似乎感应到了灵气的注入，在睡梦中，他无意间微微动了动手指。

　　灵气渐渐融入他的经脉，原本的疲惫一点点消散，漏出的肌肤上泛起淡淡的白光，连呼吸都变得更加悠长而沉稳。

　　小鼬见眼前人呼吸渐沉，终于停下了动作。

　　它从一切回过神来，然而这小小的身体显然是吃不消，原本明亮的眼眸此刻逐渐黯淡。

　　一阵眩晕袭来，它的身形开始不自觉地摇晃，不得不半蹲下身子，勉力保持平衡。然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在蹒跚了几步后，便一屁股跌回了粽叶里。

　　它又缓了好一会。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呼吸急促而微弱，身体微微颤抖，连动一下都很吃力。

　　最后，它像是耗尽了自己所剩无几的力气，才轻轻将头挪到那人的手边，用额顶蹭了蹭那人的指尖，仿佛那点暖意是最后的慰藉。

　　不多时，疲惫彻底压垮了它勉强维持的清醒。

　　它眼皮渐渐沉重。最后，终于贴着那人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足道的满足，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