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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也许明天就会回来 ...

  •   我又踏上那条走了无数次的路,再一次往返现实与幻境之间。乡村与城市之间似乎没有隔断,而从后者走到前者,有些人却花上一辈子的时间。而很多很多年后,路不再是那条路,它从黄沙漫漫变成黑漆密布,人也不再是那个人,他们变得跟街边的树一样苍老,年轻不再是他们的代名词,甚至连形容他们的词汇也变得老土,但他们却依然跟树一样挺拔着,散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他们知道,弯下一个腰,意味着头顶塌了一片天。
      现在,我的面前是高耸入云的群山,它们像兄弟姐妹一般紧紧拥抱着,其间,一个耀眼的金日冉冉升起,薄雾环绕下,金光闪烁,霞光万丈。我去过很多景区,却极少见过这样动人心魄的景色,它似仙侠小说中灵气逼人的秘境,引来众多仙门争夺,他们为它疯狂,甚至自相残杀。不过到最后,赢家却是早已成仙的仙人。祂们会站在最高处,对底下争得头破血流的人轻蔑说道:“凡人终归是凡人,怎么能跟我们这些神仙争呢。”
      想多了,这样的景色,在农村其实随处可见,农人们并不在意他,他们的眼中的只有头顶会下雨的天和脚下是否肥沃的土壤。可能是因为副驾上坐了一位草根大明星,而感慨颇多吧。
      “你一上来,我的车瞬间提升好几个档次。”我对身旁的赵宗麒夸赞道。
      赵宗麒笑了,面如沐春风,“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擅长捉弄人和拍马屁。”
      “我真的一点也没夸张,等会下车,你跟车牌照来个合影,我要把这张图挂出去,这二手车一定能卖出远超我刚买的价格。”我说道。
      “不用拍照,你要是想卖,我直接用我的账号帮你。”赵宗麒好心提议。
      “哟,大明星,这么豪横!”如果不是在开车,我一定双手鼓掌。
      我说,“倒也没有穷到卖车。”
      他回了一句话,让我既感动又心安,“有我你不会穷的。”
      “行,以后我可都靠你啦,你是咱们村的希望。”我抽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来我们准备中午找个地方吃个饭,然后看个电影,然后就各种分开。小县城人少,现在又是工作日,饭店不用提前订,电影票也不用抢,反正是老朋友见面,不用讲究。他在听到我说老人家对他很是想念后,他说,“我这次来得匆忙也没开车,你要是没事儿就把我捎回去,反正我是明天下午才开工,一起回去看看他们吧。”
      于是他就坐上了我的副驾,我们在饭店买好了菜,他没让我打电话通知姥姥,就当是给她一个惊喜。
      赵宗麒下了车,姥姥正在院子里喂猪,见到他,桶直接扔到地上,跑了过来。
      “姥姥我回来了。”赵宗麒叫姥姥叫得比我还顺口。
      看得出来,姥姥很激动,她想上前抱住他,但是她身上还沾着饲料和柴火,于是就局促得停在赵宗麒面前,她眼含热泪,掩饰地用脏衣袖擦眼泪。赵宗麒也哭了,他今天没化妆,没穿西装,只穿了件卡其色卫衣和蓝色牛仔裤。一下子就从高高在上的明星,变成乖巧懂事的邻家男孩。
      “你俩搁这演苦情大戏呢,快点进屋,我都饿死了。”我打断他俩这充满温情的一幕。
      “吃,就知道吃,家里你最能吃。”我姥嗔怪地看了我一眼,转头看向赵宗麒却是满眼欢喜,“外面冷,麒麒快进屋。”
      我:“……”
      打开后备箱,我和赵宗麒将买的东西拿出来,赵宗麒买的东西真是把小小的后备箱都塞满了,甚至后座上都是昂贵的老年保养品。
      我打趣道,“这大外孙让你当吧,我当不起了。”
      赵宗麒欣然答道,“好啊,你让姥姥跟我一起回北京,我一定把姥姥养得白白胖胖的。”
      “哈哈哈哈。”我大笑,“姥姥要不然你今天收拾收拾,明天跟麒麒回县上。”
      姥姥瞪了我一眼,“我可不去市里,把我关在市里那么小的屋里,像住监狱似得,我还是老实在家,守着我的大屋大院子,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姥姥是个大嘴巴,没过一会儿,饭都没吃完,家里就“门庭若市”,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快把我们家门口的石门坎踏平了,都想见见村这人帅心善的大明星。
      要知道,家里平时就我姥姥,记得上次家里人这么多,还是我姐办葬礼的时候。
      虽然在这样的时间想起她好像不太合适宜,但我就是想她了。
      当一个人思念另一个人的时候,开心的时候会想她,不开心的时候也会想起他。不论那个人,在与不在。
      姐姐,你要是知道,那个整天灰头土脸穿着旧衣服跟在你身后跑的小男孩变成大明星衣锦还乡,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无端的,我又想起一个不应该想起的人,可我看到被大家围着转的大明星,还是想到了他——江鹤扬。
      那么江鹤扬,你这只被折断羽翼的鹤鸟,还能像从前那样高傲地飞翔吗?
      一直到晚上十点,家里还是聚了一堆老太太,其中属我大姥最喋喋不休,她最关心别人的人生大事,连赵宗麒的也不例外。一直在问他处对象了没有,他说还没,她就说娱乐圈太乱了,得找个做正经工作的姑娘。赵宗麒怎么反驳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点头。
      我在外面凭依栏杆,对着硕大的月亮喝着小啤酒好不自在,看戏就是好。
      赵宗麒在屋里却如坐针毡,他求助般地看着我,我用口型对他得意道:你就受着吧
      终于快到十一点,老太太们一起走了。
      我们们仨将她们送到大门口。
      夜色寒凉,冷风渐起,无端的生出一丝离别愁绪。
      大姥牵着我和赵宗麒一人一只手,她的手可真扎人,但也很温暖。
      夜色里,借着屋里的微光,可以看到她脸上皱纹堆叠,老年斑明显,岁月并没有放过她。可她却有一双清澈的明亮的眼睛,不像很多老年人那样浑浊。我甚至觉得比我和赵宗麒的眼睛都亮。
      她语重心长地说道:“不管你们以后变成什么样儿就,这里都是你们的家,在外面过得不好随时都可以回来。”接着,她看向赵宗麒,“有钱了,富贵了,也不要过分骄傲。”又看向我,“在外边受了委屈,回家待两天可以,但不要气馁,大不了从头再来。”然后她紧紧握着我们的手,低头沉声道:“我们老了,有时候说话可能不中听了过时了,你们捡有用的听就行。”接着她又突然抬起头,拍着我俩放在一起的手,眼神闪烁着,语气坚定,“但有一点,我想你们一定要记住,你们觉得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我和赵宗麒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回答。她接着说,“不是这一撇一捺,而是区别与其他动物的,是什么?是底线。畜生没有底线,他们连孩子都能吃,而我们是人,我们待人接物凭得是良心,做人不管是富贵还是贫穷都要守住自己的底线,你们切记,不管干什么,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点点头,赵宗麒则是沉默地看着大姥。
      大姥放开了我们的手,转而对我说道,“麒麒小时候就乖,我倒是不担心他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倒是你。”
      “我?”我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看向大家,发现他们都一脸担忧地看向我。
      我:“……”
      大姥接着说道:“你啊,从小到大总是惹事,给你姥姥添了不少麻烦,以后应该少打架。”
      我不好意思地摸着头,“那是他们该打,而且也没闹出人命,我知道轻重。”
      大姥也摸着我的头,现在我比她高了,她垫脚也够不到,我弯下腰让她摸,“你姐也不希望你总处在危险中。”
      我身体一滞,眼眶顿时酸了。
      接着她凑近我耳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对我说,“走出来吧,孩子。”
      然后,她转过身,“你们赶紧回去吧,外面冷。”接着她拄着拐杖,弯着腰,一瘸一拐地走进黑暗里。
      进了屋,赵宗麒去上厕所,屋里只有我和姥姥,姥姥一边扫地,一边问道,“你和你大姥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啦。”
      我恭敬地说,“嘿嘿,大姥让我好好孝顺你。”
      姥姥嫌弃说道,“不用,过好你自己就得了。”
      接着姥姥扫完地把扫帚一扔,她来到我面前坐下,我正收拾着桌子,她说,“不用收拾,明天再整吧。”接着拽了拽围裙,示意我坐下,“来,我也要跟你说几句话。”
      我坐下来,和姥姥面对面,她脸上的皱纹也不少,只是因为发福,显得比同龄人要小几岁,但微微弯曲的腰提醒着我,她已经快要八十了。
      “我想对你说的话,刚刚你大姥已经说完了,我也不补充了,我主要讲一下你姐的事。”她面色开始悲伤起来,我知道,她也一直很怀念她。姥姥继续说道,“你别再寻找所谓的凶手了。”
      “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我瞬间跳起来,心中满是不解与不甘。
      这时赵宗麒也从外面回来,他看到这样的场景,尴尬地停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姥姥悲伤地说,“因为根本没有凶手,她就是自己投河的。你爸把她背回来的时候,她身上衣服鞋都穿得好好的,我给她扎头发的红皮筋都没散,根本不像有人欺负过她。”
      我反驳,“有可能是有人把她逼到河边的,她不想被骚扰,而那天发了大水,岸边都是石头,她一不小心就掉了进去。”
      姥姥摇着头,“这两天我想了想,我在这里生活了七十多年了,咱们村的,别的村的,没有我不认识的人,他们当中是有一些人爱贪点小便宜或者背着老婆在外面养女人,可他们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我笑了,是被气笑的,一个活了七十六年的人居然能说出这么天真的话。
      我说,“姥姥你太天真了。”
      她则不停地摇着头,“是你太执着了。就算是你想得那样,那找到凶手后,把他送进监狱里,瑶瑶能复活吗?”姥姥哭了,这是继我父母离婚后,我见她第一次哭。或许她早已再我看不到的角落里哭了很多次,她怎么会不伤心呢,一个孩子的死亡,让本来完美的家庭彻底分崩离析。
      我上前抱住她,赵宗麒也走了过来。他温柔抚摸着姥姥的背。
      “你不要找了,好好跟姥姥一起过日子吧,也不要再去麻烦江鹤扬那孩子,他已经够苦了。”姥姥说。
      我说,“嗯。”
      管他能不能做到,先答应了谁都安心。
      睡不着,我坐在炕上,看着窗外。屋里没开灯,却还是明亮无比,今天是十六,外面的月亮又大又圆。
      赵宗麒也没睡,今晚大姥她们走后,他就很忙,一直看手机打字。
      我俩就这么安静的在炕上坐了很长时间。
      突然他关掉手机,脸上很烦躁的样子,但是旋即又恢复正常。
      他突然开口,“云云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为什么不愿回来吗?”
      “为什么?”我顺着他的话问,
      “每次我回来,我都会想起小时候每到饭点,等着别人送饭的日子,我那时总在祈祷来的人能送来我爱吃的东西。我总想起,冬天还没亮我就会被冻醒,每次我都是第一个到学校,因为学校里有用不完的炭火。我总想起一件衣服穿七年的日子。总之,这里有太多太多难堪的回忆了,我不想再记起曾经贫穷的日子,如果可以我永远不想再踏上这条路。”说着说着,他眼角流下一行清泪。
      我想开口说着什么,可嘴巴像被胶水黏住一样,怎么也开不了口。
      于是我们就这么沉默着,一起并排坐着,看着天上的月亮。
      日沉月升,当年两个过得很差劲的小孩,如今也都能独当一面,成为自己的月亮。
      良久,赵宗麒突然开口,“云云,你有做过让你后悔的事吗?”月光照了进来,他的右脸在光亮里,左脸藏匿于无边的黑暗中。
      “没有后悔过。”我说,“但我做错过很多事。”
      “你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却说。
      我笑着摇摇头,“你说我会拍马屁,我看你比我会拍,在你眼中我都可以做上帝了。”
      他也笑了,不过笑得很惨淡,认真说道,“你有资格审判我。”
      他也很会开玩笑,我便顺着他说,“那我就判你上天堂。”我作祈祷的样子,跪下来,对月亮说道,“尊敬的天神啊,此子前半生受尽苦楚,却一心向善,请你赐予他无尽的福气,让他后半生定是大富大贵,身边的人也定会跟着他鸡犬升天。”
      听到鸡犬升天的时候,赵宗麒是真的破防了,他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我跟着他一起笑。笑够了,我才说,“老祖宗不是说过了吗,人无完人,是人都会犯错的,其实——”我故意顿了顿,一点一点逼近他,看着他的眼,说道,“其实,很多时候,别人无法审判你,只有你能审判自己。”
      他愣了愣。
      我又一下子退后,哈哈大笑,“小子被我唬到了吧,我可是上帝 谁都会屈服我的淫威之下,哈哈哈,哈哈哈。”
      他无奈看了我一眼,干脆不说话了 ,直接躺进被窝里。
      “麒麒,做个好梦。”我对着黑暗说。
      “肉麻死了。”他将头埋在被窝里,瓮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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