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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搞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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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赵宗麒,我便回到了家里。如姥姥所设想的那般,好好地过日子。
天气将凉未凉,草木还是依旧绿意盎然。庄稼收拾得差不多,于是大家开始闲起来,尤其是家里种的农农作物少的,早早就闲下来,到处串门,打麻将,喝喜酒。人一闲下来,便要“搞事情”。这不,村长将比较闲的老少聚在一起,在村口的大树下,开始搞他的“事情。”
村长名叫张忠福,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潮男,他在我二十岁时,接过老村长的班,成了一位热心肠赶时尚的“新村长”。他在没成为村长前就立志带村里人致富,养蚕,养蘑菇,种树,烤大棚,出国打工,摆摊卖水果,在山里开民宿还有等等,数不胜数。他都带头试过,有点起色了,他就带着村里人一起干。这些年村里人跟着他富了,自己却干一行穷一行。但他还是孜孜不倦地每天看农业频道,寻找属于我们村的“致富经”
他经常在大家面前,模仿着古早港剧里古惑仔抽烟的姿势,因为他不会抽烟,所以吸到嘴巴里立马又吐出来,白烟缭绕中,他摇着头叹息道:“你们不懂,英雄就是贫穷的。”
我们确实不懂,只会哄堂大笑,笑完了就鼓动村长唱歌。村长可是远近闻名的“歌王”,他参加过镇上的歌手大赛,还是当年的冠军,碾压一众神仙歌喉,当属能人中的能人。
他像喝了假酒,脸红着,却依然清醒,唱歌前,他将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火后,一只手握拳当话筒,咳咳两声,大声说道,“各位安静,我要为大家献唱一曲英文歌,名字《Dancing With A Stranger》。”
这时大家不懂啦,纷纷问什么意思。
他暧昧得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回答,“与在座的美女们共舞。”
底下的女人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纷纷说他不害臊,是这个意思吗?这时大家都会把目光转向我,村长也对我坏笑,在他的眼神“威胁”下,我点了头。大家都说我这孩子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村长呢,他经过太阳长时间暴晒发红的脸更红了,他开始正经起来,像个军人,挺直腰板,站得笔直,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开始了他的高歌。
所以,当他提议三天后,在村里举行一个庆祝丰收的文艺晚会时,我们都觉得这并不稀奇。村长常在冲浪前线,他刷视频到别的村镇都有文艺晚会,他就认为我们也要有。
他将嘴里的烟拿在手里,一本正经地说,“大家回去都准备准备,没来的都互相通知一下,天天憋在家里有什么意思,有节目的就拿出来演一演。”
他交代完后就匆匆离开了,估计是还有事情要去做。
我把目光投向身边的人群,发现今天江鹤扬也来了。真是哪里都少不他,他也真爱凑热闹,我丝毫不怀疑,就算他走不了路,也能坐轮椅逛遍村里的每个角落。
此时,江鹤扬正跟我二舅爷说话,他们说完,二舅爷也走了。我走过去,在他旁边的石板凳上坐了下来。
“你。”
“我。”
我们俩竟然同时开口。他微笑看着我,示意我先说。
“你准备表演些什么节目。”我随口问道,他这么多才多艺,村长应该让他准备了好几个。
他惊讶地看着我,似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两个节目,和张叔合唱一首歌,我自己再唱一首。”
“哦。”我点点头,“对了,你要对我说啥?”
他眉头皱了起来,一副困扰许久的样子,“我还是没想起那个男人。”
我讶异,没想到他对这件事这么上心,他不提,我都快忘了。毕竟,指望一个失去十多年记忆的人再想起来无异于天方夜谭。我说,“没关系,总会想起来的。”还能怎么办?难道把你脑袋砸开,问问里面的细胞吗?
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准备回家,他却叫住了我,“云云,你准备什么节目。”
准备节目?那是准备节目吗,那是要大家的命。之前在大巴上,游客们起哄非要我唱一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开了口,一首歌下来,就没一句在调上的,乘客们笑得前仰后合,车上有一个六十多的大妈直接笑得哮喘犯了,喜事差点变丧事,吓得司机直接从高速口调转去医院,幸好人最后没事儿。那天我忙忙活活到半夜十一点才回家,一辈子也忘不了,所以以后我非不得已不唱歌,就算唱歌也问问听众们当中有没有哮喘病心脏病等等其他基础病的。
我什么才艺没有,要真是那天非要让我上场,我也只能讲个没意思的冷笑话,然后被别人轰下台。
“准备个屁。”说完,我迈开腿走了几步。
“你唱歌挺好听的,唱一首吧。”他开口提议道。
我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内心却无比激动,他说什么?说我唱歌好听?从来没有人这么夸过我,他是第二个觉得我唱歌好听的人,若问第一个人是谁,还能有谁?当然是我自己。
难道这就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我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兄弟,凭你这句话,我一定会唱一首的。”
于是回家后,我当即就下载了一个k歌软件,开始不分昼夜练习歌曲。
其中,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受害者,就是我姥姥。
她听了一会儿就受不了,连人带手机被她扔出了家门,“死孩子,要想让你姥多活两年就滚到外面唱去!”
于是我只能一个人到后山的树林里,独自欣赏自己的歌喉。
等到暮色四合,我的嗓子也干了,出来的匆忙没有带水,我开始下山,走到村口处,看到一个我不认识的老头,个子不高,穿着却十分讲究,英伦风的格子贝雷帽,黑色的长款毛呢大衣,他走得匆忙与我擦肩而过,走向与我不同的小路。
我想,可能是谁家来客人了吧。
一阵冷风吹进脖子里,真凉啊,我浑身打了个哆嗦,加快回家的步伐。
边走边欣赏西边的天空,今天的晚霞可真美啊,太阳在即将下班时,收敛了它白日里的锋芒,好心将天空染成粉红,跟远处冷峻的山峰相比,它像是青涩却充满活力少年,你一逗他(她),他(她)便红了脸。
一阵凉风吹过,我感觉眼里有了异物感,应该是沙子进了眼睛,使劲眨眼却还是没出来无奈我只能用手揉,沙子也没出来,反而越揉眼泪越来越多,后来我干脆放弃。再一睁眼,眼前的水雾给落日远山上了一个滤镜,一切都变得梦幻起来,橘黄的光芒四射,蓝色的石墙斑驳,梧桐枝头上,风铃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有一人逆着光从远处走来,或许用“走”并不合适,因为他是自己坐轮椅“走”过来的。
风吹动他额角的碎发,好似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抚摸他的脸颊,他肤色雪白,嘴唇却红得鲜艳。
我一直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奇怪在哪里呢?按照常理,从小被周围人夸赞长大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傲慢,在他们心中,他们就是天之骄子,而其他人,尤其是在某一方面比不上他们的人,他们总会看不上他们。有素质的人看到我们这些“普通人”一般都是直接远离,这很正常——“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是也总有些徒有才华素质却有待提升的人,或者屁本事没有就是家人惯得那种人,他们只要他人没按他的心意做事,便会发出猛烈的言语攻击,即使对方并没有错。这些年做导游,走南闯北,可以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大多都是前者,可遇到后者的次数也不少我前老板就是后者,一个空有才华,却傲慢自大的人。面对这种人,我这种暴脾气也得收敛在对方面前装孙子,说来也有意思,我爸是个孤儿,我从来没见过祖父母,而出社会这些年,我却装了不少回孙子,毕竟我身处服务业,想要吃这碗饭,你可以跟司机发火,可以跟景区老板发火,可以跟酒店大堂经理发火,但就是不可以跟客人发火,因为客人是我们的天,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所以你如果跟一个导游和一个司机聊天,聊他路途当中的新鲜事儿,一年都讲不完。
而江鹤扬呢,他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他很奇怪——他太接地气了,不是他的长相也不是他的气质接地气,相反,他就算随便穿个过时的棉袄出来逛,都不像一个山沟沟里出来的人。那他的“接地气”表现在哪方面呢,这我可没刻意观察过,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据说他经常去村里的小卖部——村里最热闹的地方,我是不常去的,只是听别人说他本来不会打麻将,搬来我们村后,就让大家教他,学会了大家组局就经常拉上他,甚至有时候他不打了,大家还会觉得可惜。还有,就是男人不都爱吹牛b嘛,反正我经常爱吹点小牛b,毕竟出门在外,脸都是自己挣的。但是据我所知,他从来不吹牛。村里也没人觉得他牛b哄哄,”除非有人问,他从来不说自己在城市的成就,如果提起,也不说拿过什么奖,但我在百度上看到他拿了不少国内外的大奖,他只说自己完成了本职工作。在人群中,相貌虽然鹤立鸡群,给人的感觉却并不突兀。我去过几次小卖部,有几次人很多,里面吵吵闹闹的,他却从来不是侃侃而谈的那个人,反而安静地坐在并不显眼的角落,认真地做一个倾听者,时不时点头微笑,完完全全地融入进群体之中。
关于他的车祸,常人可能觉得他很可怜——正处于事业上期,却绯闻缠身,双腿残疾。可那都是没见过他的人,你只要稍微了解他,就会知道他不值得可怜。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你试想一下,一个坐轮椅的人,他不仅能干所有正常人能做的事,还比正常人会得东西要多,他会玩各种乐器,写歌,写剧本,甚至还能参加村里举办的晚会,与大家打成一片。他值得可怜吗?不值得。反而,小心眼的人甚至会嫉妒,嫉妒他俊美的脸庞,嫉妒他如泉水喷涌般的才华,嫉妒他乐观稳定的情绪。不巧,我的心眼就不大,小得跟刚刚吹进我眼里的沙砾不相上下。
“回家吗,云云。”江鹤扬先开口寒暄道。
“是啊,你呢。”我也随口一问。
“去小卖部买瓶醋。”他回答。
我这时突然想起一样东西——上个月江鹤扬借我的白棉袄。
尴尬的是我还没洗。
他看我停在路中央面色变幻,于是就问我,“怎么了,还有事儿吗?”
我却反问,“没事儿,你怎么走这条路了。”他家到村里唯一的小卖部有两条不宽的小路,经过我家这条路更远一点,所以我没看见过他路过我家。
他回答,“那条路在修不好走。”
我点点头,旋即便两人便分开,本就是寒暄,再者我俩也没什么可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