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渡古佛》挠狂

36、第 36 章

　　宋未暇一回到床上便像老鼠进了洞，全身瑟缩地蜷曲。
　　他用指甲用力掐着薄薄的膝盖骨，发红的眼眶颤抖个不停，空落落的心底似有声音，像厚重的锤子敲着心脏，把宋未暇整颗心砸得七零八落了。

　　宋未暇不敢抽出脑子里任意一根情筋，生怕稍微一放空，满脑子都被傅鸿桐生病的模样占据。他一点点挨着墙壁靠成个小米粽，却不知为什么，眼角酸涩如常。

　　傅鸿桐病了，可他还想着要去照顾仆佣环身的傅鸿桐。

　　宋未暇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夜越来越深，造成寂静无限蔓延。傅鸿桐咳了几声嗓子，疲惫地阖着双眼。间或有楼下窸窸窣窣的走动声，想来是仆人们半夜下床的声音，听得人烦躁。
　　一股剧烈的咳嗽穿破细弱的喉道，直冲唇外。傅鸿桐立刻扭头，压着喉咙底的沉闷咳声，这么一来一回忍耐片刻，终究耐不过难受，仰身朝天花板，粗喘着把浑浊的气一丝一丝地挤出肺腑，脑子里却还想着一个男人的身影，越想越是急躁，到后来竟一翻身脸朝下，咳出了一手心的血。

　　傅鸿桐皱了下眉头，正要去按床头铃。
　　他的动作忽一止。

　　手背上传来温温凉凉的熟悉肤感，除了是宋未暇的，这种细腻半凉的触感还能是谁。
　　傅鸿桐沉默了，探究几秒钟，轻轻一翻手背，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宋未暇低低回声：“你当我犯贱吧。”
　　傅鸿桐唇角一划，正露一丝浅浅笑意。

　　又听宋未暇说：“你别误会我对你还抱有什么企图心，我单纯的……对你咳成这样看不过去。”

　　傅鸿桐脸色有些转青，所幸被夜色遮挡了。
　　他最终什么话也没吐出喉管，只觉得胸口闷，要说个只言片语的好比登山般难。傅鸿桐把胳膊从被子里抽出来，去按床头灯。

　　宋未暇弯下腰，一捋发丝又站直了，“我开吧。”
　　灯啪地点亮，傅鸿桐便看见宋未暇苍白瘦削的侧脸倒映在了昏黄的灯影里。

　　宋未暇看见了他的血迹，顿了顿才转身。傅鸿桐以为他要一言不发地走人，情急，想一使劲挺腰站起来拦住他，忘了自己的病，倒差点把自己送得魂归西天。

　　宋未暇听见动静，扭头，傅鸿桐已经疼得又闭上了眼，还从细微的缝隙里放出眸光觑着宋未暇。
　　“我没走。”宋未暇抿着唇角别别扭扭地吐出了这么一句，然后蹲下来捯饬了地上残屑，拿洁白纸巾擦净傅鸿桐手指。

　　傅鸿桐失去了素日低沉沉着的嗓音，“我还以为你这晚上不会再上厕所了。”
　　宋未暇脸微红，尽量镇定，“和你演戏演惯了，总得做足全套。”

　　“你又提这个。”傅鸿桐一气，又有咳嗓的欲望。
　　宋未暇下意识拿手拍了拍他的胸膛，意识不妥，又缩回了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瞧着傅鸿桐鼻梁下薄薄一条线的唇线。
　　宋未暇说：“你在想什么。”
　　傅鸿桐侧着眼睛，“我在想我俩领结婚证那一次，你那时的表情也和现在的心不在焉差不多。”

　　傅鸿桐大约这辈子也忘不了复婚那天，看见宋未暇想半路逃走，他差点找不到宋未暇整个人提心吊胆焦躁不安的心情。

　　相较他失而复得时的惊喜，他不明白的是，宋未暇怎能冷酷如斯。

　　“哦。”宋未暇喃喃地回想起那阴暗的一天，他也没忘，那时他被傅鸿桐的反复无常牵惹得心情有多低落。

　　傅鸿桐看着宋未暇，又说：“台风天那一晚我去你家找你，你故意带个男的回去，是气我么。”
　　宋未暇没想着他回旧事重提，清淡瞥了瞥他。傅鸿桐还是咄咄逼人般抬脸瞧自己，宋未暇莫名感到悲哀和委屈。

　　他刚刚看见傅鸿桐咳出了血，整个人竟会大脑发白心跳加速，恨不得冲上去擦干净。
　　傅鸿桐呢，他倒满心眼子算计怎么给自己难堪。

　　宋未暇隔了很久，道了句：“还不是拜你所赐。”
　　刚离婚那一年，不知道绝望中的宋未暇偷偷幻想过多少次，每晚都几乎犯胃病，梦见傅鸿桐，痴心妄想地做着傅鸿桐来找自己的白日梦。

　　事实以此证明，希望落空不亚于气泡被针戳破，啪那一声后瘪掉的惨样。

　　傅鸿桐鼻息微重，“你的意思是我逼你带男人进屋子了。”

　　宋未暇忽而不发一眼起身，去关了灯。
　　骤然熄灭的黑暗里，宋未暇拿手掩住鼻唇，袖子下都是他拼命忍耐的抽吸声。

　　两个人都不说话。

　　还是宋未暇先从窒息里出声划破沉寂，“随你怎么想。”

　　随他怎么想，傅鸿桐在心底一个字一个字加重，苦涩和酸胀不由控制地一圈圈涟漪开来。
　　不提公司里宋未暇如何和傅衡江有说有笑，让自己多生气暗伤的事，光是这两年，傅鸿桐眼睁睁瞧着宋未暇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那个虞德成来来往往，傅鸿桐自己醋得浑身发毛，却仍要碍着家族势力的压迫，不能显露半分真心来说，傅鸿桐也早就忍到了爆发边缘。

　　傅鸿桐握着拳头，青筋直突，肺里仍不好受，他吐字格外的缓慢，“你想过没有，你只要在外一天，就都是傅家的人。”

　　宋未暇对答如流，轻松道，“你想过没有，离婚就是离婚了。”

　　傅鸿桐忽而说：“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宋未暇如耗子踩夹鼠器，整个人寒毛直竖。他一直往后退退到无路可走的角落，明明身后就是门板，却尽失抬起手去开门的勇气。

　　傅鸿桐咬着牙撑起身子，任身体里难受的气流再乱窜到四肢百骸，他也依旧走到宋未暇跟前。
　　一个抬手，手掌皮肉和坚硬门板相碰发出清脆闷爆声。

　　“你很恨我吗，宋未暇。”傅鸿桐喊宋未暇的名字总是带全名，不同暇暇这种小名的亲昵，直接叫宋未暇给人一种冷酷的生分和生疏。
　　宋未暇记得自己以前会借玩笑的形式埋怨，控诉他的称呼忒不亲切。傅鸿桐那时是微笑着对他那么说的：“你怎么不叫我鸿桐。”

　　宋未暇当时难为情地涨着脖子，嘴唇蠕动颇久，动了半天也说不出口，反倒教一直看着他的傅鸿桐表情渐渐冷下去。

　　宋未暇以为自己惹傅鸿桐不高兴了，只好说：“我不识相了，叫我暇暇有什么好的呢，听起来太肉麻，也不合你的作风。我叫你……傅鸿桐也叫顺口了，你也一样，都改不过来，那就算了。”

　　现在耳边听着这生分十足的称呼，宋未暇更感到低落，埋着头只不吭声。
　　傅鸿桐接着说：“如果不是我主动去找你，你这辈子都不会有来找我的一天吧，我等你多久了……”

　　后半句话越说越轻，宋未暇的心旌砰地被拉扯了下，晃得人头晕目眩，他忙抬起头，却见身前高大的人虚脱了般往下慢慢滑倒下来。

　　那一句话充满怨诉，以至于宋未暇都没意识过来是不是对自己的怨愤和控诉。
　　还没反应得来，傅鸿桐已经挤光了全身气力。

　　他的脖子就那样沉重地倒在宋未暇肩头，呼吸热热地贴着宋未暇的脸，宋未暇被臊得满头满脸都是发了虚汗的红色，蒸得快冒泡了。他又怕傅鸿桐还会咳出什么，丝毫不敢耽搁直接就上手揽着沉重的傅鸿桐。

　　宋未暇扶着傅鸿桐回到床上，并打了上门医生电话，后来便一直陪在床侧。

　　等医生到了，宋未暇又一激灵，提前回了自己的卧室。

　　一进去就又是几天没动静，像人间蒸发一样安静。

　　傅鸿桐从昏迷里苏醒，刚开始没瞧见宋未暇，想着也是暂时的便没多大理睬，满脑子竟然还是倒下前宋未暇照顾自己的情形，一想起来还会勾起抹笑。

　　惹得老管家频频投来注视。

　　一天，两天，两天半。
　　到第二天晚上，傅鸿桐喊人拿来了办公笔记本，并发出了淡淡的质疑，“太太人呢。”

　　老管家才想答在屋子，秘书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窗外。
　　傅鸿桐自心领神会，披了件浅色外套起身，靠着窗口望见宋未暇那匆匆的人影。
　　傅鸿桐捏着眉心的抽痛筋脉，浑身燥热，却又有股不得劲的难受，干脆遣退一干人等。

　　他一个人躺在床头，微偏着脑袋滑电脑，慢慢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开了相册刷着旧日图片。宋未暇的敏感和多虑傅鸿桐最清楚不过，也因此特质，宋未暇很喜欢用相机拍下一幕幕他钟爱的画面。

　　高中时把头发剪了的宋未暇创作欲还不算饱满，到上了大学，他原本都是风景图的相册里，不知不觉地塞满了和傅鸿桐的回忆。有些是傅鸿桐的单人图，有些则是双人合照。

　　结婚后，宋未暇反倒主动割断了这爱好似的。

　　此时此刻，傅鸿桐盯着被看烂了的那一千多张人像图。这三年来他不知多少次靠这些照片苦苦度过难捱的日子，每当深夜寂寞，总要看两眼。

　　傅鸿桐合上笔记本，脑子里飘起思绪，像无形中有一只大手，隔着缥缈的虚空，一层层抚摸着脑海里的宋未暇。

　　从他肢体，到他脸颊。

　　傅鸿桐回忆过来自己在对宋未暇隔空做什么，睁开眼，顿感一阵餍足后摔落高空的虚无。他垂头看了眼，捂了捂胸口，苦笑，骂自己：“傅鸿桐啊傅鸿桐，你他妈的不是挺能说的么，到他面前了就成哑巴了。”

　　他性格内敛，不爱说很多话，自然会吃亏许多。可是这就是他，他改不了。

　　如果他能当着宋未暇的面，主动把心事坦露，他也不再是这个明明想人家想疯了也要装淡定的傅鸿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