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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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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鸿桐想起和宋未暇的酸涩过去。老天似故意整他,每次他想挽回都成好心办坏事,像小丑似的在原地茫然胡转。比如这身心俱疲的夜里,傅鸿桐内心尖锐呼啸,疯狂地想找答案。
傅老爷子一去世,傅鸿桐就当机立断来找宋未暇。
收到的,却是一个渐行渐远的影子。
难道过去一切温情和温存都是过眼云烟?
傅鸿桐折磨地闭上眼皮,“我不信。”
一字一字破碎如珠子抖到地上,身体的痛楚加深了,心里更疼痛百倍。他旁若无人似的倒在椅子上,垂头丧气,嘴唇呢喃蠕动,“我不信你不爱我了。”
他更不敢信宋未暇从未爱过自己。他宁愿自欺欺人,选择信宋未暇是激自己,而非真话。
如果是真的,他能怎么办。傅鸿桐只想选择避而不谈。
翌日宋未暇坐在傅氏企业的办公室,
眼皮略微下垂,安安静静看着辞职申请书。右下角字迹清秀,潦草笔画连在一起,看得出签字人内心之躁。
宋未暇手下一紧,随着指节骨的泛白,纸张揉皱了。他闭着眼睛长长吁出一口浑浊的气流来,“结束吧,停止这场无谓的游戏。”
他每说一个字,胸里一股气就堵着,闷闷的发泄不了。视线转到旁边,一个名字一跳一跳,有条短讯传到手机上。
【暇暇,叔叔也是迫不得已。】
宋未暇皱眉愈深,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手机,嘴角紧抿,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嘴角,对着手机那端联系人说话,“我自认问心无愧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就此结束吧。”
说完,宋未暇删掉了这行语音转文字,
转而手打。啪啪啪的一阵敲击,一行字便出来了,他扫视一遍点击发送,然后手一抖,这只手机险些从指缝摔落地上。
“从此一刀两断。”玻璃门外插进一声清爽的男声,那声音逼近,直到贴着宋未暇。
宋未暇回头,看见傅衡江朝自己绽开浅笑。
傅衡江穿着修身西装,乌黑发丝往脑后梳顺。宋未暇和他面对面站了一会,没出一点声,倒是傅衡江先耐不住性。
“别怪我偷听。”傅衡江顽劣地勾了勾嘴,“这段日子二嫂在公司给我下了不少绊子,那我可不得找你求和。可巧不巧,就让我听着你的小秘密了。”
宋未暇不在意,“你不用把我看得多重要。”
“何必妄自菲薄,难道你想说你只是我二哥手里的一颗棋子?”傅衡江慢悠悠地凑过来,上半身缓缓挺直,说,“你刚刚的话是发给我二哥,还是谁,不如告诉我,我们做个交易。相应的,我也把我知道的那个秘密转告你。”
宋未暇将离职报告揣起来,笑一笑,锋芒皆藏,“大可不必了,我哪里是你们兄弟俩的对手。”
傅衡江眉头一皱,冲宋未暇背影说:“你真要辞职了?”
“是。”宋未暇歪头,看着傅衡江说,“顺便我也奉劝你,不管有没有我在,你都不是二哥的对手。从前你母亲是这样,现在你也是。”
傅衡江清俊面皮慢慢胀成猪肝红。
他深吸一口气,笑容乍深,对宋未暇说:“你走了,对你一往情深的那小子怎么办。”
宋未暇愣了愣,脚步果然停僵在原地。然而还没完。
傅衡江挪动身形,动作悄然,悄无声息飘了过来。他在离宋未暇半步的位置停驻了步子,眼尾半挑高,看着对面的宋未暇。
宋未暇比他略矮,这个角度恰看到一截白皙脖颈。傅鸿桐能看见这位二嫂发红的脖子,在他纤瘦的颈肩深处,有领口遮蔽不到的皮肤。
傅衡江慢慢赏玩着宋未暇的僵硬,挑衅似的抬起手,“你就不怕你脚底抹油溜了,留下一堆烂摊子事,都让你的老情人担了。”
宋未暇脚底升起凉意。
他握住拳头,对傅衡江说:“你们哥俩倒是如出一辙的卑鄙无耻。除了威胁他,还会做什么。”
傅衡江愉悦般笑出声,“对呀,这就是留着傅家血的傅家人。”
情势急迫的电光石火间,冷静了下,宋未暇仍觉脸上被打了个巴掌般,火辣火辣。
他发觉自己像个怎么裹衣服都掉落的人,毫无尊严可言。内心只余下一个念头,盘桓不止。
是傅鸿桐透露出去的么。他真的要虞德成都要赶尽杀绝。
虞德成是不一样的人,对宋未暇有着知根知底的发小情谊,受自己牵累的话,宋未暇将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过错。
再爱傅鸿桐也不行。更何况是现在,宋未暇已发现自己越陷越深。
越是给自己洗脑早就不爱傅鸿桐了,身体事与愿违,一次次地违背自己的意志,下意识地贴向傅鸿桐。宋未暇好害怕再堕深渊,他已经尝尽了何谓绝望的单恋。
刚刚,他才得知,这三年来傅鸿桐通过宋术把他的动向了解得一清二楚。宋未暇终于明白了,这世上人情险恶,根本没有一心一意向着自己为他好的人。
宋未暇自以为自力更生,偿还叔叔的抚养之恩。
实际在宋术眼里利益和金钱远比他这侄子重要多了。
傅衡江欣赏着这精彩变化,仔仔细细描绘宋未暇的五官。他是个刚回国两年不到的大学生,就是实习也怀揣异心,觉得眼前这位嫂嫂弱小,愚笨,胆敢不自量力和自己针锋作对。
傅衡江钟爱和这傻乎乎的二嫂玩闹,一开始的按断电闸,现在一句话挑逗把人吓得不轻,他心里荡漾地飘着一个想法。
封闯那横冲直撞的年轻男人会爱上这么个男人,也不算意外。若换做自己也愿意玩一玩,反正他长得不难看,甚至可说别有风情。
正想着,宋未暇推开傅衡江的胸膛,一下子往后退了退。
接着是宋未暇警惕的声音,“他没有你们想象的好拿捏,他的专业足够他自保,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甩掉这句来势汹汹的话,宋未暇头也不回地夺门出去。傅衡江静站了一会,梗着修长脖子,后知后觉哼了声。
封闯的专业足够他自保?一个臭司机还有专业可言,贻笑大方。
傅衡江怀着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连班都懒得再上了,一个电话,叫封闯来见自己。
午后浓稠的阴云堆积在半空上,街边的碎花开了,零星地点缀着马路。灰尘四起的修工队走在大街上,正准备结队去附近便宜的食堂吃午饭。
也有几个还戴着帽子的黑脸男人,蹲在路边,手捧饭盒席卷残云。
封闯单手插兜。
一根烟叼在他嘴唇里一直没点燃香烟,等他醒悟过来,掏出打火机抽了一支,手机铃声又作响了。他吞云吐雾着白烟,整个人弥漫在灰暗里,说不出的阴郁和低沉。
这个铃声本是抽出他低落思绪的良药。
上边显示着“傅衡江”,封闯的嘴角僵了僵,烦躁地想挂断这电话,思索了下,仍是卖了个主顾的面子,抬起眼皮喂了声。
傅衡江懒懒散散地嗯了一下,贴着车身一角,脖子半歪眯缝着眼睛,摇摇晃晃地竖直了脸,淡淡地道了一句,“你知道我把你从我二哥那保下来的原因吧。”
封闯原本还不太耐烦的脸色才好了点,慢吞吞应道,“有话直说呗,别绕弯了。”
傅衡江拿指腹轻柔地划圈,丝毫不在意车身多脏,崭新锃亮的鞋底还踩在轮胎上。
“我跟你说,你意中人要辞职了。”傅衡江笑笑,脑袋懒懒地又晃动了下,“你等着他找你,到时候按我俩计划行事。我这次非要给我二哥一个下马威,我倒要看看,他是嘴硬不承认他喜欢我二嫂,还是真不在意。事业和老婆,他想要哪个……”
出乎他预想的得意,传话筒的另一头,封闯诡异得没了声,剩下风声呼呼地穿刺。
傅衡江正在奇怪此举,封闯闷如低雷的声音喝然暴动了,“你他妈的对他做了什么?”
傅衡江近来也大感封闯这人不要命的癖性,这会子一皱眉,压着脾气反顶了回去,“你他妈个穷小子跟谁说话呢?”
两声叫娘对骂,封闯立刻清醒了。
封闯当初肯跟着傅衡江行动,全凭身子骨里不要命的野,反正是追债出身,见识的穷凶癞鬼可多,拐完了傅鸿桐的妻子还敢公然跟傅鸿桐的弟弟傅衡江混,这在市里搜也是首屈一指的狠人。
傅衡江本许诺他,说会让他如愿以偿,带宋未暇逃离傅鸿桐的魔爪桎梏。结果后来没了影儿,反告诉他宋未暇是自愿留下。
气得封闯在梦里刀了傅衡江好几回。
封闯固然年轻,满身的冲动和血性,在荷尔蒙的催化下看上一个人就认准了。
然而他也不傻。不知多少回了,宋未暇都抛下了他跟着傅鸿桐走。
说宋未暇不是自愿,还真挺难。但他封闯不愿信,甘愿蒙蔽双眼自欺欺人。
傅衡江劈头盖脸堵了回去,方整整衣领,继续说:“你脑子清楚点没有。”
封闯闷声闷气地埋着脖子,把头发都竖起来,低低地说:“他真的会来找我?”
傅衡江一副胜券在握的胜利模样,无声地勾唇笑了笑,回封闯时语气倒十分的正儿八经,“我威胁他了,说他要是敢一走了之,我就把你一起噶了。你不是说不确定他对你还是有那么点感情的么,现在就能见分晓了。”
封闯听完这话,心脏不受控狂跳好几拍。扑通扑通,他听得见喉咙口快蹦出来的律动。
好容易咽口唾沫,封闯平息了嗓子眼那股气流,镇静地装作没事人,“知道了。”
楼道没开灯,依旧灰暗,年久失修的楼梯一走就簌簌扑下尘灰。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上来,低沉的脚步声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灯光忽然亮了,一张男人的脸露出水面。
虞德成拖着行李箱,银边眼镜没戴显得眉眼分外高挺,看向屋子里眼神冷酷。
一声饱含无限情绪的低叹溢出,虞德成像不忍再看,钥匙钻进锁孔,他将门永远地尘封进记忆。甫一拖着行李,虞德成准备离开,就听见楼道拐角呼哧呼哧的呼吸声。虞德成一开始还不敢相信,直至他从那吐息里,辨别出最熟悉的人的节奏。
虞德成的动作顿住了,安安静静地落脚,看向楼梯下方尽头的人。
宋未暇借着微光,先看到了虞德成手里攥的东西,行李箱上贴满了托运的白条,能看得出他这几年来的辛勤奔波。
“你……”宋未暇没头没脑,刚说了一个短促的音节,就回过神来似的拗开话题,低下惨白的脸硬生生地道了歉,“对不起,德成。”
虞德成却没接他的话茬,只以沉默回答。
片刻,他说:“你对我道什么歉。”
宋未暇忘不了虞德成对自己的情谊。这份友情之厚重,不是变质成他对自己的爱情,就能一笔勾销那么简单的事。
宋未暇掐着掌心逼迫自己艰难开口,“你是不是要去国外工作了。那也好,离开吧,去个安全的地方。”
虞德成嗯了声,往下拾阶,慢慢走下了一个台阶,对宋未暇说:“我还以为你要对我说,你舍不得我,就算不是对我这个人,我们这么些年的情分,你也该舍弃不了。我为什么迟迟不敢直面自己对你的那份感情,就是怕今天。一旦你知道了,你就如避洪水猛兽,对我唯恐避之不及。我忍了那么多年,除了看你向别的男人投怀送抱,就是看你为别的男人黯然神伤。到头来结局还是义务虽有,你还是选择跟我断个干净,你让我怎么想。我觉得我真是悲哀透顶,一塌糊涂。”
字字锥心,宋未暇听得眼圈不住的发红了。
绝对不能表现出来。宋未暇除了受着,就是不声不吭挨批。
他一句也反驳不了,像个胆小鬼,害怕的躲了那么久,仍受了这当头一刀。
真的很疼,让他双脚发软,鼻子里气流不通,嗡嗡地发鸣。
“是的。你没说错。”宋未暇低微地说,“我也没别的事,就想和你说一声,离我越远越好吧。我不是个吉祥的人。”
虞德成看了他许久,忽抽出手,“我就知道你不是自愿和他复婚的,你根本没喜欢过他,新闻上写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手指和手指相互碰触,彼此都惊了一跳。不同的是二人反应,虞德成越发抓牢,宋未暇独木难支被拽了下去。
虞德成很是激动,将宋未暇一气儿带出楼外。
宋未暇磕磕碰碰,意识到要被虞德成拉上车,竭力安抚,“你冷静点,我是来和你说傅家的人可能会对你下手,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虞德成听到这句话,如猛兽被遏制咽喉。他的情绪慢慢退潮,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可怕,更蛰伏的暗浪。他甚至吊诡地扯了个嘴角,“你是说傅鸿桐这人自从他爷爷去世后,已经只手遮天了么。”
宋未暇背脊紧贴车窗,半屈在副驾驶座上满脸担忧。
或是直觉使然,虞德成紧锁目光,眼神却跨过自己望向背后。宋未暇僵硬扭头,眼睛像应激反应,下意识合上。
车后有个人站着,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偏偏总是越怕什么,那噩梦就越降临。正如此刻车外的傅鸿桐对车内他们二人的注视。
傅鸿桐轻拉车门,低眸看着宋未暇,“刚刚司机和我说看到太太了,我还不太信。你怎么会在这一带,就过来看看。”
“我有点事来找德成……虞德成。”宋未暇说,“这事和他无关。”
宋未暇不说这话倒还好,话音一落地,车内的气氛都不同了。他左手边的虞德成回过神,就要探过身来关门,“傅总,适可而止。”
傅鸿桐说:“你现在是跟宋未暇的丈夫该说的语气么。”
一股骇然的可怕,把此刻长身直立的傅鸿桐全身笼罩了。
宋未暇抓着汽车垫子,躲过眼神望向外面,“你收到我的离职信了,那是我全部的意见。”
傅鸿桐一言不发,就拧紧宋未暇腕子往外拖。
虞德成反应更灵敏,不输傅鸿桐的力气,掣过身子把傅鸿桐往外使劲一推。这拉拉扯扯,没把人高马大的傅鸿桐怎么样,倒是殃及了夹心饼干的宋未暇。
一声清脆的摔落声砸地,一颗圆戒轱辘轱辘在地上滚动。
宋未暇捂着一下子空了的细瘦手指,想要弯腰去捡,那戒指却早顺着车身弧线掉进地缝了。虞德成看着傅鸿桐,蓦地说:“傅总,你在生气。”
很难得的,因为傅鸿桐总是不喜欢显山露水,此刻他的青筋却遏制不住的跳来跳去。
傅鸿桐抿紧发白嘴唇,咬紧下齿,“宋未暇,你给我下车。”
宋未暇的身体有知觉,早于他的理智,便想听从傅鸿桐,跟着傅鸿桐离开。可是,他一理智回笼,便发觉浑身冒汗。
他总是这样傻钝,屡次口是心非当死鸭子,嘴很硬,不承认他以前对傅鸿桐的痴爱,否认他身体的悸动。近似精神错裂的牵扯,几乎把他神经崩断,让他浑身都不舒服,像滚进油锅里被炸,翻来覆去地折腾,要多难受多难受。
他还爱着傅鸿桐,爱得想跳梁小丑。
为什么他这样傻,又这样不能脱身。
宋未暇好鄙视自己,明明在梦里梦见他,深夜惊醒不敢承认,一个人瑟瑟缩缩。
因为他不想再尝三年前离婚的痛了。这次复婚,宋未暇甘心承认自己落败,全方面地输了。
爱上的人总先受伤,宋未暇和傅鸿桐,一直如此。一直是他宋未暇体无完肤。
“我错了。”宋未暇声音破碎支离,“我这次又错了,我不该跟你复婚的。是我太蠢了,我又蠢又坏又贪,你放过我吧。”
傅鸿桐张了张唇,嘴唇都失去血色,又白又干。
他一字一字地往外砸,眼神紧紧抓着宋未暇,如同山雨欲来,嘶哑无比,“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这三年一次都不来找我,说什么从前对我都是演戏,对我都是假的。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不爱就不爱,大不了从头来过。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后面几个字骤然拔高。
傅鸿桐扒着车门,下一刻虞德成却已一脚油门踩下,车屁股一颠就直冲了出去。
傅鸿桐站了数秒,低头把一颗闪闪发亮的东西扒出。
他扭头就上了车,把司机轰出车外,随后便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始跟着前面那辆车飙车。
宋未暇也没想到虞德成就这么跟傅鸿桐较上了劲。
他对虞德成说:“你什么时间的机票,把我放下吧,你离开。”
虞德成看了眼反光镜,“不行。”
后面的傅鸿桐穷追不舍。虞德成低骂了一声,宋未暇提心吊胆,忍不住说:“你们都慢点吧。”
虞德成望了望宋未暇,“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宋未暇闭上眼都能听见傅鸿桐那俩车的引擎声。他脑子还有些发乱,转不动,也理解不了傅鸿桐最后那几句话的含义,只能头疼地先放在一边。
“你是真的爱上傅鸿桐了么。”虞德成自嘲一声,“我是不是问过你好多遍了。”
宋未暇素白着脸。虞德成喃喃,“为什么,他有哪里好?”
回答声被一瞬间的爆破声淹没,宋未暇看见,自己的灵魂像脱离了身体飘到上空,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了清醒,陷入昏迷。
在两眼闭上的前一秒,宋未暇听见了自己的回答声。
他嘴唇半张半合。
心脏代替他回答了那个字。
……怎么可能不爱。
明明是那样丢弃自尊,刻骨铭心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