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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阴晴不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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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贺瑞跟着大部队来到汇合地点,远远就看见柳越的身影。柳越没请假,他在那里拿着剧本和程导低声交谈。
不一会儿,一群人就浩浩荡荡往山上走了。贺瑞趁机凑了过去,把自己藏在大部队里。
他一方面对昨晚柳越的态度还有些生气,一方面有点好奇柳越到底是不是还在硬撑。他说不清他的具体矛盾的心理,只是身体很诚实地往他旁边走。
可惜柳越身边的人很多,导演,虞秋鑫以及各种演员,贺瑞一个“外行人”,也不好占着茅坑不拉屎,只能在外围听他们讲话。
柳越的声音还有一点沙哑,讲话很慢,比平时更加低沉,无却端有些性感。
而且哪怕现在,柳越还穿着那件单薄的,该死的大衣。
“柳老师,你觉得这个镜头下纳格应该怎么表现出那种情绪呢?”
“柳前辈,你昨天演的那场真的好贴切啊。”
“柳老师……”
贺瑞一看就知道柳越的烧还没退。但柳越仍慢条斯理地给围上来的演员们细致地讲解,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
尽管很多演员比柳越年纪大,但还大家是称呼他为柳老师,这是发自内心佩服。
中间柳越偶尔咳嗽了两声,也马上有人关心道,柳老师是不是感冒了。柳越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这边有点冷,正常鼻子不舒服而已。
大多数人没看出他的异样,贺瑞也没有出声揭穿他,只是沉默地跟随着大部队往前走。
前面的镜头不多,只是几个柳越攀登雪山的场景。队伍没有上太高,害怕真的遇到极端天气。根据预测,那股恶劣的风雪下午就能拍摄,早上补几个柳越的镜头就可以。
拍了两个小时左右,剧组在旁边也搭建了一个供人休息的大棚。这时候柳越倒是知道要喝热水了,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杯,坐在导演旁边的座位上一口一口地喝着热水。
有座位的人不多,贺瑞这种跟来溜达的当然没有。他见大家都忙于自己的工作,鬼使神差,又不由自主地凑上到柳越身边。
“退烧了吗?”贺瑞开口问道。
“嗯。”柳越应了一下,对他露出淡淡道微笑。
贺瑞听完就要伸手去碰柳越的额头,却被那人躲了去。
“公共场合,见谅。”柳越冲他抱歉一笑,又垂下了眼睫,“昨晚的事我很抱歉,没有处理好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态,对不起。”
贺瑞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柳越就这样道歉了。在他心里,柳越一直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道歉似乎和他并不挂钩,可似乎柳越却说的很轻易。
柳越昨晚确实是烧的有些迷糊,所以和贺瑞吵了起来。柳越平时从不会像那样迎着别人的锋芒说话,而是绵里藏针,春风化雨。
没退烧的柳越反应会比平时略微迟钝。不讲话时会抿着嘴,手指会在别人注意不到的时候轻轻搭在太阳穴上慢慢揉。
贺瑞一直跟着柳越身后观察他,一股诡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看着垂着眼睫的柳越,莫名觉得很可爱。
昨晚和现在的反差很可爱,会悄悄看别人有没有注意自己很可爱,揉太阳穴的手指很可爱。
那种可爱像是融化在心头的稀碎星光,只有他能发现。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可能也发烧了,居然会有这么吓人变态的思想。
下午是虞秋鑫的戏,小姑娘演的很灵动,就是那股欣喜有点儿过了头,没有演出桑瑾见到陌生人该有的警惕,显得有点儿傻气。
程言在给虞秋鑫讲戏,慢慢指导虞秋鑫。整体进程也算是顺利,剩下的活儿,都要无人机来做了。
到了晚上,贺瑞睡不着。他看着工作群里的消息,有些恍若隔世。姐姐带着公司在C区二环盘下一块地皮,那是个好位置,群里在讨论是转手还是建药企。
和兴集团在C国的市场还没有完全打开,还有莫雨晦的公司和他们竞争,虽然莫雨晦和他们算是朋友,可牵扯到利益,那点微薄的情谊就有些拿不上来了。
而贺瑞已经一个多月没工作了,就这样天天无所事事,像是与世隔绝。别人都说他来带着美人度假,如何如何舒服,他却莫名有一种被放逐的感觉。
他在柔软的床榻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又浮现那个人昨晚病恹恹地垂下眼睫的样子。
柳越的睫毛很长,密密匝匝,像是一片华贵的黑色羽毛,轻盈地落在眼睛上。他脸上是不悦,讲话也带刺,像是被逼出的B面,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的身上渐渐染上纳格的影子,失意的,落魄的,宁静的,但每每抬眼,却又与电影中的少年截然不同。
贺瑞看了一眼钟,还是十点多。他摸出借到的相机,想起昨天因为碰见了柳越,照片没拍成,决定今天去拍。
当然还有想偶遇柳越的心思。
他轻车熟路地沿着后径走,刚来到湖水旁,又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
只是这次带了护目镜。
他靠在亭子里的座椅上,胸口静静的起伏,安静地仿佛融入无边山色与水的澄澈里。天地山水的苍茫辽阔让人不禁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柳越身处其中,就像一副壮丽的图卷中的细笔。
鬼使神差,贺瑞在离亭子还有几十步的距离时,按下了快门。
相机咔嚓发出刺耳的声音,带着一阵强烈的闪光灯。贺瑞刚想欲盖弥彰地去掩饰,才发现柳越没有丝毫动静。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与这一切融为一体。
贺瑞离近一点,才发现柳越似乎睡着了,他甚至能听见平稳的呼吸声,这让他安下心来。贺瑞试探性地摘掉护目镜,那人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
修长的手露在外面,已经被冻的泛红。贺瑞轻轻用指尖试碰了一下,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想把那只手握住,将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
他想把柳越叫起来,问他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但柳越轻轻蹙眉,像是梦魇缠身。他想起柳越的睡眠不好,又没有忍心喊他。
他想了想,轻轻拉开羽绒服的拉链,轻柔地把带着温度的羽绒服包裹上去。柳越藏在大大的羽绒服里,像是珍珠被柔软温暖的蚌肉包裹。
贺瑞看着柳越恬静的神色,无端想起柳越白天说的“公共场合”。
贺瑞想了一下,又想把羽绒服拿起来。可柳越似乎感觉到了寒冷里的温度,孩童般不肯撒手,把半边脸埋进帽檐边柔软的绒毛里,眉头紧锁,整个人如坠梦魇。
这是另一件羽绒服,也是贺瑞最喜欢的一件。
贺瑞犹豫了一下,看着那张脸一时无法狠下心来把羽绒服拿走。正在这时,却见那长睫颤动几下,柳越缓缓睁开了眼。
与柳越对视的一刻,贺瑞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满耳都是呼啸的风雪声,再无一点儿杂音。那双眼睛是深深的墨色,像是一汪黑色的清潭荡漾着水波,美的惊心动魄。
贺瑞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你怎么在这里就睡了?”
“困了。”
柳越轻轻笑了一下,把羽绒服递了过去,然后开口道:“谢谢。”
“举手之劳。”贺瑞接过羽绒服,刚想离开,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住。
柳越在他身后看着他,声音带着点沙哑,缓缓把视线对准他道:“我好冷。”
贺瑞又重新把羽绒服罩在柳越身上,开口道:“你还发着烧,零下的天气就穿这么一件大衣,能不冷吗?”
柳越把大衣翻过来给贺瑞看,说道:“加绒的。”
“那你还冷?”贺瑞笑道。
柳越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松开贺瑞的手。他的眼睛比之前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会晕染的墨水,莫名漾开一波情意。
贺瑞反握了回去。
“我给你暖暖。”贺瑞说,“C国这边就是冷,一年四季都是这样。”
柳越眼睛眯了起来,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有些懒散地应了一声,问贺瑞,今天还是来拍照的吗?
“是。”贺瑞盯着柳越说,“不过我看见比这风景更好看的了。”
柳越的笑了笑,手指指尖在贺瑞的掌心轻轻磨蹭,他语速很慢,说道:“早就听说贺先生在A国的美名,果然会说话。”
“哪是美名?花名吧。”贺瑞笑了两声,慢慢把柳越的手握紧,“你了解的很多,这不是好事。”
柳越挑眉,不动声色地用力想要收回自己的手指,“你知道的也不少。”
“昨天没和你吃成饭,不如今晚去吃点?”贺瑞感受那人的手一点点变得温热,只是指尖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那寒气像是从身体里渗出似的,怎么也捂不热。
“太晚了。”柳越看了一眼贺瑞,强硬地抽回自己的手指,“改天吧。”
“这么晚了的确不适合吃饭。”贺瑞说,“适合小酌两杯,对酒当歌啊。”
柳越面上笑意不减,他声音很轻,带着点蛊惑,慢慢在贺瑞耳边吐字道:“好啊。”
“也算是给你赔罪,昨晚真的不好意思。”
柳越微微抬头,“来我房车?”
“行啊。”贺瑞耸耸肩,把柳越裹紧在他新的羽绒服里,手又一次包裹住另一只有些冰凉的手,几乎是牵着他往房车走。
路上柳越偶尔会调笑两句,但这一切都恰到好处,像是一个精心编织的甜蜜陷阱。贺瑞把莫雨晦口中的“危险”抛之脑后,他的世界仿佛就只有此刻手中的一点温度。
晚上的柳越和白天完全不一样,他不再冷漠,疏离,进退与暧昧的手段被他用的炉火纯青。
这个人当真阴晴不定。
他像是最纯天然的魅魔,偏偏又在此刻摆出无辜的样子。贺瑞有些分不清是黑夜让柳越褪去了假象,还是柳越在黑夜穿上了新的皮囊。
那只冰冷的手探上他热腾腾的掌心,贺瑞只好遵从本能地握住那双手。他觉得柳越真的很瘦,柳越的手指骨感很强,腕骨自然地凸起,显得脆弱又无力。
双手交握本来是一件很暧昧的事情,可柳越把他做的很自然,好像他们俩本来就应该如此,好像他们有过无数个这样十指相依的时候。
贺瑞不知道牵着柳越要往哪走,掌心细腻的触感让他觉得自己要被融化。他的手不算光滑,上面带着薄薄的一层茧子,拇指下方尤其明显,摸着有些粗粝。
柳越的食指有意无意地蹭过那些薄茧,在他的手心里一点点变热。他们已经往前走了好些步,却还是没有到达终点。
贺瑞把羽绒服披在了柳越肩膀上,他里面只穿着毛衣,却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喉间涌动着一股燥热。他不是做君子的料,对自己衣冠禽兽的特点很清楚。
贺瑞之所以没和柳越有很快的进展,并不是因为他不想。他从看见那张脸开始就清楚自己的欲望。但因为对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多少有些忌惮。
他带着柳越带到房车,却没打算直接走。车里面的暖气很足,熏的柳越的脸泛着红晕。
柳越自顾自地坐在床上,把羽绒服递给了贺瑞,想了想又站起来给贺瑞拿着一次性被子接了杯热水。
柳越自己也接了杯热水暖手,他只牵了一只贺瑞的手,另一只手仍然是冰凉的。
贺瑞像是想起来什么,又问道:“给你送的东西都不吃,怕我下毒啊?”
“胃口不好,时候也不好——我比较挑,见谅。”
贺瑞“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空气随即陷入了沉默,半晌贺瑞才忍不住开口道:“你这屋里用了什么香水?”
柳越挑了挑眉,“雨晦他们家的玫瑰之吻,我代言这个。”
贺瑞知道莫雨晦开了条美妆护肤品等高奢品牌的商业链,他之所以没有用这个香水不是因为不喜欢,是因为这个香水打的是爱情的旗号。
据说这个原料玫瑰是一个追求者为了表白种的,然后接受者把它制成了香水永久保存下来。并美名其曰连爱一起保存,连爱一起纪念。
这个故事倒也无可厚非,本来就是一种常见的营销手段。可关键是主角就是莫雨晦和他爱人。
这让贺瑞有些反感,因为他曾经追过莫雨晦一段时间,只是没成功,所以一直没有用过这个香水。
“哦。”贺瑞点了点头,“我回头买一个。”
柳越笑了一下,忽然问道:“你喜欢莫雨晦?”
贺瑞马上反驳道:“没有。”
反驳的太快,连贺瑞自己都觉得像心虚。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柳越耸耸肩,“雨晦那样的本来就招人喜欢。”
贺瑞没有说话,悻悻地低了头。
柳越去床头拿过香水,里面还有半瓶。
“你可以闻一下。”柳越把香水递给贺瑞道。
贺瑞在袖口喷了一下,玫瑰浓郁的香味飘散在空中。柳越跟着在自己手腕上也喷了一下,低头轻轻嗅了嗅。
不是这个味道。
贺瑞在心里想,这不是他昨天大衣残留的味道,或许那些棉花里带着一点这样玫瑰味的余香,可那味道比这个香水更清淡,更摄人心魄。
他没有开口说话,柳越解释道:“刚才闻得会比平时遇到的浓一点儿。因为喷的有点多,而且离得近。应该隔一段距离再喷,味道会淡一点。”
贺瑞“嗯”了一声,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怎么今天晚上又在那里坐着?”
柳越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才说道:“随便转转。那里风景好,很符合纳格品味‘孤独’的心理。”
“不过这两天都恰好碰到了你,我倒是不孤独。”说到这里,柳越的眼睛眯了起来,染上了点笑意。
贺瑞没有提柳越双眉紧皱的事情,那分明是做噩梦或者想到不好的事情的表现。
“你还有点发烧。”贺瑞探了一下柳越的额头说。
柳越抿了抿唇,应了一声。
旋即抓住贺瑞那只摸着自己额头的手低声问道:“你们A国人经常这样互相探测体温吗?”
柳越问完,贺瑞才发现刚才的动作也很暧昧,只是他平时习惯了,一时没感觉出来。
他自然地撩开柳越的碎发,手掌不由分说地与柳越的额头接触。他的手掌遮住了眉毛,只留下一双看向他的眼睛。
那眼睛下弯的弧度恰到好处,直直与他对视。有很多人说柳越的眼睛会说话,什么都藏在这一双眼睛里,在对视的片刻,才真正体会到这话并非空穴来风。
柳越的眼神像是一种悄无声息地触碰,没有很强的攻击性,却很容易让人沉浸其中。
贺瑞笑了,他盯着柳越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别开视线道:“没有温度计,还能怎么测体温?”
柳越“哦”了一声,眼睛弯了起来,在那一刹那,贺瑞又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柳越看出了他一瞬间的害羞,也知道他最容易如何心动。
氛围忽然变得奇怪,房车里没有开太多的灯,大多是暖黄色,显得有些昏暗,却分外有情调。玫瑰的香味在狭小的空间内蔓延,体温随着空调慢慢上升。
两个人都赤裸地把欲望放到了台面上。尽管他们互相不算了解,甚至连说是朋友都勉强,可却在这个雪夜产生了奇怪的磁场。
贺瑞想起这部电影的名字,就叫《暴风雪之夜》,身娇体弱的纳格在这样一个风雪天登山遇见心爱的姑娘。
“你和莫雨晦关系很好吗?”贺瑞没话找话道。
“唔,还可以。他算我的领导,对我有知遇之恩。”
“这话你说过。”贺瑞突然说。
柳越笑了一下,慢慢说道:“你记性真好。”
直接越界太不符合君子的形象,尽管两人都算虎狼,可还是堪堪维持着面上的道貌岸然。只是简单的交谈,尽管刚才牵过手,现在却也只是坐在床的两头。
“要喝酒吗?”柳越问贺瑞道,“车里有一点。”
“你不是发烧吗?还喝什么酒?”
“唔,就是发烧喝点酒好的快一点呀。啤酒,鸡尾酒,来一点吗?”
贺瑞知道酒只是幌子,只是给他们一个撕破脸皮的借口,柳越是有话想对他说,酒端上来那人可能一口都不会喝——他还没有蠢到这都看不出来的地步。
他们可以在喝完酒后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再把一切过错推到“酒”这个东西上。
哪怕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彼此都是聪明人,也会缄口不提。
贺瑞看着柳越低垂的眼睫,感受到强烈的欲望。那欲望让他挣脱自己的大脑,让他不去在意这个人如何,让他的身心全在这幅漂亮皮囊上。
“我喝吧。”贺瑞笑道,“我先替你喝,你病好了有机会我们再一起。”
喝完酒才好说话,说完话才好进一步发展。
两个人选的都是鸡尾酒。柳越没有理会贺瑞的意思,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贺瑞看着橘黄透明的液体滑进玻璃杯,现在不过十一点,对于雪山旁的边塞小镇来说,已经是很晚的深夜。
但对于首都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柳越抬眸与贺瑞轻轻碰杯,玻璃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贺瑞低头,喝了一口杯中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