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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谎话连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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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柳越再不跟他见面,偶尔遇见也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疏远。
贺瑞觉得没意思,哪怕和当地人一起进山旅游也总是不尽兴。
这边的风很冷,一到晚上雪就下个不停。无边无际的白色像一张大网,把一切都吞没的无影无踪。贺瑞那点小心思也渐渐在低温中冷却,结成冰,又被时间砸成块块残影。
他没事就顺着酒店旁边的小路溜达,不知怎的,又来到那个酒店背后的亭子,不过今晚却是空无一人。
这几日雪大,也没人过来,亭子前的积雪堆的厚,又被冻了一下,又滑又硬。贺瑞这几日无所事事,总觉得心里一股气没地方撒,便找了个铲子来铲雪,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亭子前的雪和滑道弯弯曲曲,一直通往柳越的房车。远方的山石是苍黑色的,只有侧面裸露出来,顶部被雪覆盖。
柳越房车周围的雪有人定期清理,在一堆雪中格外显眼。贺瑞一铲子深深下去,却才只是勉强触及到地面,他又用胳膊发力把铲子撅起来。
外面很冷,他却被热的满头大汗,他随便用衣袖擦了擦,就继续铲。
贺瑞来来回回,远远近近,从一个点变成椭圆的长条,又从长条变成一个点。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
贺瑞撑着铲子,把身体的重量压下去。他铲起的雪在路边堆成一座座洁白的小山,手里撑的铲子在地上留下黑色的印记。贺瑞抬头看了一眼暗沉的天空,准备明天再把铲子还回去。
他没有戴手套,双手在冷风中被冻的通红。紧紧握着铲子的手有些发抖。贺瑞下意识抬头,眯着眼睛往柳越的方向看了一眼。
房车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橘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挤出来,洒落在旁边的地面上。门没有张大,而是一条很小很小的缝隙,像是刻意为之,又像是不经意的疏漏。
贺瑞歪头看了半天,觉得柳越就和这个门缝一样,既刻意,又处处透露着无意。
贺瑞心里拿不准柳越的主意,可还是拎着铲子向着那抹橘黄色的灯光靠过去。
柳越正依在门边,身上只穿了一件丝绸长袍,在腰部系了一下。肩膀上披着浴巾,包裹着湿漉漉的头发,眼神自然的落在贺瑞的脸上,与他对视。
贺瑞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瓮中之鳖,囊中之物,他们只是一个简单的对视,柳越却已经把他看穿了。
“开门透透气。”柳越站在房车上向下看着贺瑞说道,他顿了顿又开口:“你干了一下午?”
贺瑞耸耸肩,“怕有人从这滑倒了。”
柳越笑了起来,“怕谁滑倒了?”
“你。”贺瑞盯着柳越直接说。
贺瑞不了解柳越,但他了解人。他也算半个风月老手,知道“为了你”这种话不管是真是假,总是动人的。
果然,柳越听完后唇角上扬,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把门缝张开的更大。
“要进来歇一会吗?”
贺瑞拂掉身上的雪花,把铲子放在一边,抬头看向柳越道:“当然。”
柳越看了一眼铲子,微微颔首。贺瑞知道这是让他把铲子收一下的意思,柳越不想让别人知道谁来过。贺瑞开始不想把这把铲子带进柳越干净的房车里,但既然柳越要求,他把铲子放在了卫生间。
屋里非常暖和,从温度到灯光设计,都是暖色调。柳越从旁边的茶壶里给贺瑞倒了半杯茶,轻轻搁在他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怎么今天不躲我了?”贺瑞毫无顾忌地喝了一口茶问道。
“又冤枉我,我怎么舍得躲你?”柳越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茶杯里,绿色的茶叶上下浮动,水已经被染成青黄色,透着丝丝缕缕的香气。
“你们拍摄快结束了?”
“嗯,下周收工,虞小姐的戏份基本拍完了,她可以先走。”
“可你知道她不会走。”
柳越笑了一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他享受那股微微的苦涩,慢慢在舌尖化开,回味中能品到一丝甘甜。
“虞秋鑫挺可爱的。”柳越抬眸看着贺瑞说,“我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纯粹的人了。”
“那我就很虚伪?”贺瑞渐渐从寒冷里缓过来,他冻红的双手贴着精致的瓷杯,感受着水传来的温度。
柳越笑而不语,抿了口茶叶悠悠说道:“你当然不虚伪,我虚伪。”
贺瑞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刚要开口忽然想到他好像对唐帆源说过“柳越很虚伪”这话,没想到柳越连这都知道,估计是唐帆源转告柳越的。
“提前恭喜你回去任职。”柳越说,“等几年后,说不定我们还有谈合作的时候。”
“这么早就开始想着几年后?”贺瑞揶揄道:“放长线钓大鱼啊。”
“我这也算钓你?”柳越轻轻摇头,像是叹息,“你根本没上钩。”
“我这还不算上钩?我给你带了那么多次饭……”
“带饭就算好?”柳越看着贺瑞的眼睛,带了点嘲讽的笑说,“你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不过他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贺瑞心里一梗,无端酸涩起来。他想起查柳越时怎么也查不到的父母信息,又看着眼睫低垂,有些发抖的柳越,低声道:“节哀。”
“没关系。”柳越说,“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柳越低垂着头,那双眼中似乎蕴藏着浓浓的悲哀。贺瑞想起那时的柳越才十五岁,听说他的母亲也是那个时候去世的。怪不得柳越中间有两年的空窗期,一个没成年的孩子,无父何恃,无母何佑。
贺瑞顿时有些难过,他给柳越添了些茶水。他想笨拙地安慰柳越,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些年我经常生病。”柳越抬头看着贺瑞说,“谢谢你给我带饭……还给我煮了姜汤。”
柳越的声音似乎越来越低,如同梦魇,“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熬姜汤。”
“你还帮我铲了雪。”
柳越盯着自己的指尖,他的指尖正勾着手腕上的橡皮筋。他没有束发,长发一直垂落到尖尖的下巴旁边。柳越似乎在竭力回忆过去的生活,但那些过去的岁月似乎都很痛苦。
“那年我十八岁的时候,就有人来找我演电影。他让我脱衣服,我说不要,然后就没有竞选成功。”柳越咬着唇说,“现在想想如果那时候同意了,我会过得比现在好吧,后来还是靠雨晦支持我才当上的明星……我给雨晦添了很多麻烦……”
橡皮筋忽然脱离了柳越的指尖,结结实实地弹到了柳越白皙的皮肤上。柳越的手背上很快浮起一条红印,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继续往下说:“因为我拒绝……我少了很多次机会,他们说喜欢我,却只是喜欢这张脸。”
柳越忽然抬头问道:“你也是为了这张脸吗?”
贺瑞看着柳越诚挚的眼神说不出话来,他想起柳越坎坷的经历,更加讲不出让柳越伤心的话,身体几乎是本能地说道:“不是,我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柳越忽然把话放的缓慢幽长,又带着点引导性地逼问着贺瑞答案。
贺瑞看着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给出了柳越想要的答案。
“你真好。”柳越像是满意地说,“等电影拍完了,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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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瑞有些头重脚轻地回到酒店。老实说,他有些记不清刚才他和柳越说了什么,承诺了什么。这一切恍惚地像一场梦,柳越是不真实的,他的脆弱,他的残缺,他的苦楚,他的暴露都让贺瑞有强大的冲击。他心里自然地升腾起一股与生俱来的保护欲。
他想起那晚柳越牵上来的手,纤细瘦削,好似一用力就能轻松拧断,好似这个人对他根本不设防。
贺瑞似乎能感觉到手中那温软如凝脂的触感,他有一股冲动。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角落里放着警铃,告诉他警惕柳越,警惕这种皮相姣好的人,可贺瑞直接把它关上。
一个十五岁就失去双亲的人,一个只因漂亮就被造谣的人,一个明明有实力却因为年轻而被猜疑的人,似乎做多大的恶似乎都是可以原谅的。
贺瑞深吸一口气,动了动手指,给莫雨晦打字道:你知道柳越喜欢什么东西吗?
贺瑞:我想追他
那边过了很久才回信息。
莫雨晦:?
莫雨晦:被灌迷魂汤了?
贺瑞:我本来就喜欢这一款
莫雨晦:你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
莫雨晦:他和你说什么了?
贺瑞:没什么
莫雨晦直接一个语音通话打了过来。贺瑞看了眼周围没人才接通。
莫雨晦讲话声音很是懒散,漫不经心中又有些锋利。他张口便叹息道:“过了五六年了,你怎么还是那么好骗。”
“让我猜猜他和你说什么了?隐晦地和你说他过去生活的不好?然后你是唯一对他好的人?或者只是一些简单的肢体接触你就把持不住了?”
贺瑞听的心惊肉跳,虽然他潜意识里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可莫雨晦毫不避讳地直接讲出来,还是有些残酷地戳穿了他的幻想。
因为贺瑞看见那双痛苦而难过的眼睛,那一望无际的黑色里好像有人在哭泣。谁也不会想到这双眼睛会骗人,就像那么诚恳的神色很难让人察觉到虚伪。
“我问贺书康了,她打算让你负责C国那块地。虽然不是百分百肯定,但基本就是你了。如果那块地要转手记得转给我,柳越应该也想要这块地吧。”莫雨晦说道,“他前年就开始规划他自己的公司了,他开的条件不会低。”
贺瑞却没心思想这些,而是问道:“你为什么资助他?你之前手下没有专门的媒体公司吧?”
贺瑞又想起了柳越那两年的空窗期,同时联想起莫雨晦的经历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莫雨晦是商人,不会因为柳越父母双亡就资助他。
“刚好我想往这方面发展,柳越是个不错的人选。”莫雨晦语速缓慢道,“你想知道他有两年的空窗期是不是?他十五岁时母亲去世……”
贺瑞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抑制不住道:“他父亲呢?”
“啊。”莫雨晦语气轻佻愉快,带着点顽劣,像是很期待贺瑞接下来的反应,一字一句道:“他父亲前两年也死了。”
没等贺瑞开口,莫雨晦就继续说道:
“是被柳越亲手捅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