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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玻璃测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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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越那次之后和陈泽凯的联系就少了,但不可避免的陈泽凯还是会出现在他面前。
陈泽凯似乎知道柳越对他很不满,所以他也不会凑近,只是隔一段距离,像是欣赏一般肆无忌惮地跟踪着柳越。
“你再跟着我,我要报警了。”柳越面无表情地说,“这样有意思吗?”
陈泽凯道,“我看不清你,所以觉得有意思。”
“柳越,你到底想要什么?钱的话,我有的不比贺瑞少,论权,家父似乎更胜一筹,论长相,我自认为也不比贺瑞差……”
柳越却是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道:“贺瑞从不会把自己和别人比较。”
“我和他算是竞争者,比较是很正常的。”陈泽凯道,“我想要一个答案,我想了解你的选择。”
柳越没说话,陈泽凯又适时补充道:“我可以帮你再带一期节目,无偿,只要你满意。而且你说清楚,我不就知难而退了吗?”
柳越停下脚步来看陈泽凯,他似乎觉得陈泽凯很奇怪,他盯着他打量半晌,才露出一个微笑。
“你是知难而退的人吗?”
陈泽凯笑道,“你很了解我嘛。”
“你想要一个理由?”柳越看着陈泽凯道,“那我告诉你,因为你不是真的喜欢我。”
“你把我当追逐的商品,当你的艺术构想——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柳莫是谁吗?我不在乎你的意淫,但这不意味着我的退让,更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向前。”
“你是个疯子,陈泽凯,你是个疯子。并且你引以为荣。”柳越说这话的语气非常冷静,他慢慢继续道,“你知道我的过去,认为我也该是个疯子。”
“你认为我该是和你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疯子,你喜欢的是我身上所展现的疼痛和残忍的美丽。你不在乎这个过程中我痛苦与否,你只看到了一个细腻美丽的结果,你认为这是化茧成蝶的蜕变。”
“你喜欢的是我的脆弱,疯癫,患得患失,这很符合你追求的文艺——不正常的感情是催生艺术的摇篮。我或许过去的确如此,但我不想这样。”
柳越看着陈泽凯的眼睛说,“我不想这样,我不想继续痛苦。你爱的是痛苦呈现出的残忍美丽,我曾经也坠落到这样一种感情中,甚至会用疼痛来给自己带来快感,可现在,我不想这样做了。”
“这是我第三次说了,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再继续痛苦下去,贺瑞是我的赌注。相比于你的精神状态,他是更客观和传统意义上的正常人。一个有良好家庭条件,会体察别人情感的正常人。他能看见我的痛苦,并且他想去解决。”
陈泽凯看着柳越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坚定又迷惘,柳越像是在分析,又像是在通过逻辑说服自己。墨色的瞳孔下细细埋藏着一份难以察觉的哀伤。
“可是他失败了。”陈泽凯说,“其实贺瑞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我也可以做到的小事。”
柳越哑然失笑,“你当然可以做到。可能不会去做。”
“你会在吃完饭后去刷碗吗?你会刻意去留意别人的喜好吗?你会在意别人的想法和情绪吗?”
柳越看着陈泽凯道,“你的心思全在舒服美好的一面上,你看这个世界的角度和正常人不一样。你的镜头会对准菜肴的细节,但不会对准因为刷碗而皲裂的手;会对准冬日的白雪皑皑而不会对准被冻死的尸体……你的艺术世界你你是真正的主导者,而不会因为别人的想法和情绪而改变。这是你作品独一无二的原因。”
陈泽凯耐心道,“我可以改,我远比贺瑞和你更志同道合。”
“你没必要改,因为你叫陈泽凯。陈泽凯就该是养尊处优的大导演,有自己的,说一不二的思想和决断,这才是我同意参与拍摄的原因。”柳越顿了顿又说道,“就像你喜欢的是梵高的作品,而不是喜欢梵高。”
“可你就像艺术品……”
“贺瑞从没把我当艺术品。”柳越打断陈泽凯道,“这就是他和你的不同。”
“当然,我们可以继续合作,或许我以后还会出演你的作品,以演员,以艺术品的身份,但这不是情感关系中的状态。”柳越一下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疲惫道,“话就说到这里,你好自为之。”
柳越说完就转身离开了,这是陈泽凯第一次没有再追上来。
柳越上前坐上老林的车,他闭上了眼睛,额头靠在旁边的玻璃上,脑子里回想起宋琳瑜问他的话。
宋琳瑜问,他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柳越想了想,然后说,自己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不必担心生死,不必担心谩骂,不必和那些被欲望占满大脑的人交谈,不必胆战心惊,为过去暗自垂泪。
宋琳瑜笑道,很好的想法,但其实你一直都是正常人,你一直都在努力。
柳越说,不是的,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危险和崩溃,能感受到自己情绪和生活的脱轨,能感受到他在走一条和别人不一样的路——又或者他根本没有走在路上,而是自以为是地在泥潭里乱跑,看似努力实则只会越陷越深。
贺瑞就是那个契机。那个扭转现实的契机,那个长在淤泥塘里的稻草,柳越几乎是本能地靠近他抓住他。只是稻草终归是稻草,易折易断,只是多给了柳越一些时间苟延残喘。
和陈泽凯说清楚以后,柳越感觉无比畅快。他很久没有这样去表达,而是选择一直隐忍。过去他害怕失去“陈泽凯”这三个字所代表的资源,但现在他更希望自己去掌控资源,而不是通过浅薄的暧昧关系去勉强维持资源。
时近年关,晴天越来越少。柳越回去的路上,遇到一家蛋糕店。
“停一下。”柳越忽然说。
老林不明所以,乖乖靠边停了车。柳越刚想让老林出去买,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胃病,叹了口气。
“……柳总,怎么了?”
“没事。”柳越摆摆手,“继续开吧,今天早点回去。”
老林点点头,小心地从后视镜里观察柳越的神色。柳越看起来前所未有地平静,更让老林琢磨不透突然半路停车是什么意思。
柳越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出声道:“你安心开车就是了,别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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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王望遇见了贺瑞一样的问题——他对贺瑞根本没有任何威慑力。贺瑞卡里的钱已经停掉了,自己也不能开除他,贺瑞在F国根本没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就算真的特别需要钱也可以去和自己的朋友借。
贺瑞对他的威胁并不害怕,对略显刻意的挑刺也信口予以反击。贺瑞对他根本没有上级意识,完全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往往把王望堵的哑口无言,到头来尴尬的还是他自己。
于是他尝试换个角度去和这个少爷相处,发现贺瑞还是有很多优点的。虽然他好像哪哪都看不惯,但遇到问题都可以和他沟通交流。而且他学历高,思路清晰,的确是踏实干事的人,也算是有点能力的人。
单从贺瑞来了这么久,在一个信号不好,刚刚通网,没有热水没有空调的地方呆了这么久不仅没抱怨,每天都还是干劲慢慢就可见一斑了。
这么看下来王望心里好受了不少,也不再给这个少爷刻意找麻烦了。他觉得贺瑞不需要贺总口中的磨练,人没必要非要圆滑。他这种性子倒也招人喜欢,挺好的。
更何况自己到时候调回去说不定还要和贺瑞有交集,虽然贺瑞不是记仇的人,但自己总归能少得罪一点就少得罪一点。于是对贺瑞更加包容了,这两天周末贺瑞都开车去了城里,不知道在忙什么东西。
贺瑞在练习柳越的心理医生宋琳瑜。
他在莫雨晦那边要来了电话,加了宋琳瑜的微信。废了一早上的功夫把自己捯饬的体面一点,带上来的时候那套像样的衣服,准备和宋琳瑜视频通话。
他想通过宋琳瑜了解柳越现在的情况,甚至想让宋琳瑜帮他拍点柳越的照片和视频。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今天希望能给宋琳瑜留个好印象。
现在是F国晚上八点,也就是C国早上八点。视频邀请被接通,电话那边是一个温柔和蔼的女人。
“你好,贺先生。”
宋琳瑜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有些奇怪道:“你就是柳越的……爱人?”
“怎么了?”贺瑞听到宋琳瑜这个语气后挑挑眉,“我不像吗?”
宋琳瑜意有所指道:“柳越关于您说的不多,而且比较隐晦。但从一些细节中……我认为您是个比较细致的人。”
贺瑞愣了一下才苦笑道,“细致的不是我,是柳越。他什么都能注意到,什么都记得。”
宋琳瑜点点头似乎赞成他的说法,“柳先生几乎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了,但他的问题甚至比莫雨晦还要严重。”
“柳越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反抗。只是效果不好。”宋琳瑜叹了口气说,“而且他演员的身份就注定他要隐忍更多。”
“既然你来了,那我姑且认为你愿意配合我协同对柳越的治疗。”宋琳瑜说,“你可以为柳越放弃很多,你起码在近期,在两年内不会离开他,我可以这么认为吗?”
“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贺瑞看着宋琳瑜说道。
“那更好。”宋琳瑜顿了顿才说,“你给柳越打过电话了吗?”
贺瑞沉默片刻才道:“没有,我……我不知道该和他这么说。我在F国一时半会也走不掉。”
宋琳瑜像是思索,又问道:“那您过年什么的能回来吗?最近能和柳越见面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老实说我……我还没做好回去的准备。”贺瑞有些犹豫道,“我感觉我现在一团糟,我配不上柳越。”
宋琳瑜似乎是觉得有趣的挑挑眉,但她没有就着这个话题说什么,而是说道:“那你现在想见他吗?”
“想。”贺瑞答的斩钉截铁。
“但你觉得,柳越看见你后会是什么感觉呢?”
“兴奋?激动?开心?”宋琳瑜看着贺瑞越锁越紧的眉头道,“他会想逃。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贺瑞沉思片刻点点头道,“应该是这样。”
“你现在是外界能撼动他的最大刺激。”宋琳瑜说,“他现在的状态其实并不稳定,像是一块玻璃,而且是空心的。似乎很坚硬,但其实是脆的——你明白吗?”
“所以我建议不要那么快给他这个最强的刺激——既然你没有打电话就不要打了,要慢慢来,起码让他把这个空心口填满。”
贺瑞皱眉道:“怎么填满?”
“用朋友,用经历,用时间。”宋琳瑜摇摇头道,“这我不好说,但你要相信柳越是个强大的人,这些他自己可以做到。”
“好。”贺瑞点点头说,“那需要我做什么?”
宋琳瑜叹气道,“等待。”
“柳越的情况很危险,他想要爱上别人,但他不爱自己。而且我不确定你能坚持多久,万一你离开,对他又是一个不可逆的损伤,所以在他学会爱自己之前,我不希望你去追逐他,或者出现在他面前。”
“我能看见柳越在逼自己尝试,逼自己勇敢,他希望通过反复地捶打来使那块玻璃坚硬,而竭力忽略玻璃破碎的可能。”
“所以你出现后柳越肯定会在纠结,痛苦,害怕中同意和你在一起,然后继续胆战心惊……或许你能在后续中用爱将他过去的创伤抚平。但恕我直言,情感是需要经营的,如果柳越情绪不稳定的情况下你们在一起,那只会消磨你们的感情。”
宋琳瑜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所以我要你等到你在柳越身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柳越随时可以舍弃你。他真正的爱你但离得开你的时候你再出现,你同意吗?”
贺瑞长久地没有回答,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道:“我现在同意。”
贺瑞站了起来说道,“我现在同意是因为我现在想这么做,现在喜欢他。但就像你说的,三年五年,未来喜欢与否不是由我能控制的……除非我把柳越变成一个执念。”
“可那时候,疯的就不是他而是我了。”贺瑞苦笑一声,“不过,柳越真的可以到那种自爱的,凭借自己就能坦然面对这一切吗?”
“如果可以,那时候也不需要我了吧。”贺瑞说,“那时候柳越会有很多新的朋友,见到很多新的人。他对于过去可以接受,也可以将其完全封尘……连带着我。”
“没错。”宋琳瑜看着贺瑞点点头道,“所以你能接受吗?”
“当然可以。”贺瑞像是有些遗憾地说,“不过你能知道具体要等多久吗……我想和他一起过年。”
宋琳瑜摇摇头,“可能经年累月,也可能只要几个星期。这都说不准。”
贺瑞理解地点点头,随即又默不作声了。他像是痛苦,可那股强烈的情绪中又夹杂着深深的无力。
“那只是一个小测试幸好你给出了一个不错的答案。”宋琳瑜盯了贺瑞半晌忽然说道,“不然我不会和你聊下去,柳越看人还真挺准,你的确勉强算是喜欢他。”
贺瑞似乎没想到宋琳瑜会突然这么说,刚要开口,宋琳瑜继续说道。
“你还是需要等待,但是你可以适时露面,出现,让他知道,适应你的出现……甚至他会主动来找你。”
贺瑞深深皱眉,他听了半天宋琳瑜的意思,似乎是在说柳越一会儿想回避他,一会儿又想见他。
“如果他主动找你,你就同意吧。”宋琳瑜说,“注意他的情绪,注意你们的进展……不要太快。”
“不要……太快?”
“现在你们像是在爬梯子,如果没站稳就继续往上爬很容易摔倒。柳越可能会很急切,但你要多给他一些时间。”
贺瑞沉思片刻,点点头道:“明白了。”
“嗯。”宋琳瑜长叹口气,“还有,你不要觉得柳越有什么心理问题,他是我见过很正常的人了。他的问题对应他的经历,他已经做的很好了。”
贺瑞轻声道:“我明白。”
“见面后随时关注他的情绪……嗯,不要刺激他,慢慢来。”宋琳瑜像是自言自语,“会好起来的。”
贺瑞点点头,“宋医生,我想摆脱你一件事。”
“哦?什么事?”
“如果柳越下一次见你,你在和他的对话中提到‘猫’这个相关元素,告诉他养一只宠物会对他的情况有利。”
宋琳瑜皱眉道:“什么意思?”
贺瑞叹气道:“我之前看了一只抚慰猫,就在宠物中心,当时走的急没有想办法塞给柳越。我看很多人说养一只宠物会对心里疾病好一点——起码柳越会觉得自己有所依靠,不会走的那么决绝……您觉得呢?”
宋琳瑜沉吟片刻,“柳越能接受当然是好的,可是你有把握他会收下那只猫吗?我们不仅要对柳越负责,也要对猫负责。而且柳越很忙,他如果收养那只猫后没有调节好自己的时间和养猫的时间,他可能会自责内耗——这些你都要想清楚。”
贺瑞继续说道:“你说完之后我会让人把猫送在柳越屋前。柳越大概率会收养那只猫……柳越很容易心软。他小时候养过猫,现在没养一方面是忙,一方面是没有合适的契机。”
宋琳瑜点点头,“不过也的确,柳越要处理自己工作和生活上时间的平衡。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分给了工作,没有分给他自己,或者是和生命有关的人或物。”
贺瑞眼巴巴地点头——宋琳瑜想到柳越如果一直把时间全放在工作上,自然也不会给贺瑞分时间。感情这人还有这一层小心思呢。她看着镜头里的贺瑞,感觉有些好笑,怎么一个那么大块头的人因为柳越不给他分时间显得这么委屈。
“看情况吧。”宋琳瑜道,“合适的时间我会和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