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与肉》花满江

6、年少初识

　　夜与昼的界限渐渐模糊，天际的微光逐渐强烈，晨曦即将洒满大地。

　　对于祁颂和许舟，这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许舟一个人蜷缩在并不舒适的单人宅床上，嘴角微微翘起，他正一条条翻看祁颂过去几年的朋友圈。

　　他看到这些年，祁颂一个人徒步了西藏，在大堡礁与鲸鲨互动，在法国霞慕尼滑雪，在佛罗里达群岛的游艇上举着半人高的剑鱼笑得神采奕奕，他还是像过去那样，像一颗永不枯萎的种子，始终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去而改变什么……

　　他有些自嘲的一笑，在妄想什么呢？想要被怜悯、被共情，想要让祁颂站在自己这边理解自己的痛苦吗？呵呵，不能把他拉下水，就这样，静静的做一个旁观者就好了。

　　床头的夜灯亮着橙黄的暖光，祁颂却窝在地毯上，背靠着床头柜。这几年他过得并不如许舟想象的轻松。他就像一直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一旦长时间呆在一个地方就会感到恶心，仿佛整个环境都在逼迫他无法呼吸。

　　他只能满世界不停的跑，好像有什么新鲜刺激的东西能让他的大脑暂时缓冲过来，但是没过多久他又会感到窒息。

　　在高中之后，他就没有再回过家，也没有再交过新朋友了。

　　曾同时被家人背叛、被恩师背叛、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恶心。

　　好在现在许舟回来了，祁颂想，我一定会盯着他，让他当一个正常人，千万不能让他和齐风谣搅在一起。

　　相册里是他和许舟的合照，他拿着一罐橘子汽水贴在少年清瘦的脖颈上，少年被凉得一激灵，眼神错愕，摆好的微笑被他强势的打乱，变得生动活泼。

　　如果回到过去，该多好……

　　许舟是以特招生的名义进入华英中学的。当时全国推行对口扶贫，教育方面也不例外，华英作为京都最好的中学，一马当先，把冀北这个教育大省的优势生源揽入囊中。许舟他们是贫困特招生的第一届，也是最后一届。当时和他一波过来的学生，成功毕业并考上重点学校的九牛一毛。也是有他们试水之后，教育部才知道，把一波家世迥异阶级天差地别的孩子强行聚在一起，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50名贫困学生按成绩依次插入八个班级，祁颂所在的凌志1班除了许舟，还有一男一女。

　　但是许舟一走进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少年皮肤白皙，五官清俊分明，脆弱却不女气，瘦弱的身躯透着一股淡雅的书卷气，像之温驯的白鹭。

　　祁颂马上意识到，这个少年走进这个学校是会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的。

　　但是有他在，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能在华英遇见他，这个少年真是好运，当时的祁颂自得的想。

　　果然如他所料，许舟前一周都过得很煎熬，他以为是自己慢热，融不入这个集体，却不知道其实是这个集体的人不言而喻的孤立了他。

　　第一个向他递出橄榄枝的是个叫孙绪鹏的学生。

　　本来许舟都摆正了心态，劝说自己，来这里就是为了学习的，三年忍一忍就过去了，就算没朋友也没什么，但随着两个一起来的同学都有了一起吃饭一起回宿舍的朋友，他不能免俗的感到孤单了，所以当孙绪鹏提出要和他一路走的时候，他欣然接受。

　　孙绪鹏个头中等，扁头方脸，满脸青春痘，看起来非常憨厚老实。他对许舟非常亲切友好，甚至每次午餐时都会帮许舟提前跑到食堂抢菜占座。

　　这样轻松愉快的日子没有持续几天。一天下午，许舟留值打扫卫生，孙绪鹏原本说好要先去食堂给他带饭后来，却突然打来电话，许舟顺手按开了免提。

　　“唔，许舟，那个我在去食堂路上遇见体育老师，说让我帮他搬器材，来不及给你带饭了……”

　　没有注意到电话那头隐隐约约的笑声和杂音，许舟不疑有他，主动提到：“那我打扫完过来帮你吧，你在哪里？”

　　那一头如释重负的赶忙道：“老教学楼103，你快，呃，我在这边等你啊！”

　　许舟应声好，加紧了擦黑板的速度。

　　突然教室后排传来一声嗤笑，许舟转头一看，却是那个孙绪鹏反复提及不能招惹的公子哥，双手插兜，翘着二郎腿，肆意散漫的靠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少年长得非常张扬，头发蓬松凌乱，不修边幅，五官锋利，眉骨深邃，嘴角不屑的微微上挑，身形隐隐露出肌肉线条，运动感十足。

　　祁颂站起来缓缓走近许舟，带着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淡淡压迫感。

　　“怎么，准备去做好人？”

　　许舟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一本正经回答：“帮助同学，顺手的事。”

　　祁颂轻轻一愣，却像听到了好笑的事情，酷酷的表情皲裂，肩膀微微颤抖地笑出声。

　　许舟莫名其妙，目光却难以从少年那张过分张扬的脸上移开，少年上挑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不自觉的上扬，露出两颗虎牙，还有右侧脸颊上书本的压痕，都让他更加青春活力。

　　祁颂缓了缓，一把攥住许舟的后衣领，笑道：“他们坑死你也是顺便的事，走，闲着也是闲着，我和你一起去帮助同学。”

　　祁颂随手搭在许舟肩膀上，感觉到他略微僵硬，觉得更加好笑。

　　被那么多人盯上的小兔子，居然还是个小古板。

　　许舟就这样不明所以的被祁颂推着走到了器材室，老教学楼大部分房间都弃用许久了，唯有一些教具室还在使用，平时来这边的人很少。

　　今天却不知为何，器材室内传来阵阵细碎的欢笑声，在寂静的教学楼中无端显得瘆人。

　　祁颂推着许舟，掌着他的脑袋，把他头侧贴在门缝处，不等许舟挣扎，祁颂在唇边竖起食指：“嘘，先听。”

　　“他肯定会来的！”是孙绪鹏的声音。

　　“那么慢，看来你们这几天培养的革命友谊不够坚定呀~”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

　　“怎么会，苏小姐，我绝对是无微不至的对待他了，要是他不来，他就是个白眼狼，苏小姐你……啊！”孙绪鹏好像被什么人痛击倒地。

　　“嘴巴放干净点，那可是苏姐未来的小男朋友，轮得到你插嘴？”这是另一道娇柔造作的女声。

　　“好了，别浪费时间，你再打个电话催催。”这次是低沉的男音。

　　许舟瞳孔微微睁大，慌手慌脚的要去掏手机，却被祁颂先他一步拿出来，静音飞行模式一条龙。

　　祁颂坏心眼子地凑到许舟耳边，把选择递到他面前：“是现在进去？还是再等几分钟？”

　　许舟心中天人交战，他还没搞清楚来龙去脉，忙攥住了祁颂作势要开门的那只手，用眼神示意他不要。

　　祁颂轻笑着耳语道：“看来你的孙哥要吃些苦头了呢。”

　　果然，那边发现电话没有打通，几个人都火大了起来。

　　“怎么回事啊孙绪鹏，你溜我们呢！”尖锐的女声显得有些生气了。

　　“啊没没没，啊！”又是被痛击的闷响。

　　“如果上晚自习前他还没有来，你欠的二十万三天内还清，赌场那边，你自生自灭。”低沉的男声淡定的宣判。

　　“啊三天不，不可能，二十万啊苏少，他们真的会把我手砍了的！”孙绪鹏像狗一样祈求，却没有得到同情。

　　“天哪哭得恶心死了，本来长得就丑，苏哥我眼睛要瞎了~”娇柔造作的嗓音又响起。

　　“啊！”又是一声孙绪鹏的痛呼，料想是那叫‘苏哥’的人又动手了。

　　眼见已没有什么好戏可看，祁颂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问道：“最后一次，是进去把这些阴你的人收拾一顿，还是走？”

　　刚刚见识了一通丑恶的py交易，许舟看着少年高大的身躯，稍微有了些安全感，他缓了缓心神，强迫自己淡定：“走吧。”

　　见许舟放这些人一马，祁颂也无所谓，这些恶心的东西自有天收。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走在夕阳下，暖黄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照得纤长，许舟看着眼前人满不在乎的恣意姿态，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会这样？”

　　“嗯？”祁颂双手插兜转回来，倒退着往后走，“孙绪鹏在苏家赌场欠下几十万，班里大部分人都知道，就你没看出来班里的同学都避着他走吧。”

　　许舟尴尬的摸摸鼻子，他以为人家是和他一样，不合群的人。

　　“我再友情提醒你一句，”祁颂突然停下脚步，许舟没有注意，差点迎面撞上，却被祁颂用掌心抵住头顶，被迫仰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里可不是童话世界。”

　　明明是个温柔的人，刚刚还救了自己一次，却又这副故作冷酷的样子，许舟直视着深黑色的双眼，想要看到对方内心深处。

　　在祁颂有些别扭的要移开视线的那一刻，许舟情不自禁地开口，问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那你呢？你这样帮我，是奸，还是盗？”

　　“……”祁颂一整无语，是该庆幸这小子学得快，还是怪他太会举一反三。

　　“你有什么可图的？”祁颂忍住想要翻个白眼的欲望，潇洒的离开。

　　我有什么可图的……

　　在夕阳下，篮球跑道旁，许舟绞尽脑汁的思考，没有家世，性格也不喜人，也许，只有这张脸还算拿得出手。

　　他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颊，是啊，他眼睛一亮，匆匆追上走远的少年。

　　“你今天帮了我，我请你喝汽水好吗？”

　　“算我没有白帮你，勉强算是有点良心。”

　　两少年并肩向小卖部走去，一个背影高大挺拔，步伐稳健，另一个身形略显瘦弱，轻快地跟随。尽管他们步伐不同，但那份并肩的默契仿佛让时间都停滞在这一刻，这是他们的初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