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因》十点五度

4、老宅

　　从那天之后，一切似乎没有变化，又好像什么都变了。纵使李不眠试图每天用他那本来就不算多的工作量来让自己没有时间思考，也还是会不自觉想起那个荒唐得像是做梦一般的场景。或许在这之前，他甚至不敢做这样的梦。
　　这是否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再纯粹？或许其实根本就没有人会用上纯粹来思考雇佣关系，因为这本就是无需质疑的。真正需要思考是否纯粹的，是他的内心。

　　毫无疑问，在李不眠看来，沈青玉是近乎完美的，他甚至不用过多纠结为什么他会对一个男人起那样的心思，如果是面对沈青玉的话，那就是理所当然的。

　　在李不眠把桌子擦了六遍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花时间来做这样的思考，因为这似乎让现在的处境变得更加让人烦恼。

　　“李不眠，你在想什么？”沈青玉实在受不了自己的护工一副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像一个程序错乱的机器一样一直擦桌子的行为了。

　　李不眠有些心虚地看他：“啊？我，我擦桌子啊。”

　　“我不知道你其实还担任了酒店的保洁。现在给我收拾好东西，下午结束出差准备回去。”沈青玉想不通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还有李不眠这种把心思写在脸上的人。看来李不眠还挺在意之前那件事。不过那本来就是李不眠的责任。

　　出差结束，沈青玉只是偶尔会带李不眠去公司，就像是刻意把他带过去晃一下露面一样。李不眠没问他，他也没有解释。就像他不会主动问沈青玉他们那天算是什么情况，这是他们无需多言的又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
　　或许人总是这样，只有在生出同样的不可言说的想法时，才会有这种自然的默契。

　　——

　　李不眠注意到沈青玉最近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一个善于察觉他人情绪的人，但沈青玉心情如何，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虽然沈青玉并没有直说，但在一些事情上会变得格外喜欢挑刺。比如在李不眠帮他系领带的时候，要求他把系好的普拉特结换成温莎结。前几天还说喜欢想再尝一次的回锅肉还没尝又说肉做得太老了，不想吃。
　　这其实也不算很大的事情，但毕竟现在李不眠的职责就是为沈青玉服务。

　　“李不眠。”沈青玉又用不太满意的语气叫他。
　　李不眠很快地从厨房中探出身，等待他下一步的指示。
　　“我要你准备的是温水。”沈青玉把手边喝了一口的水递给他。
　　“是温水啊。”李不眠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接过水来，就明白了。
　　现在本就快到冬天了，本就温热的水因为沈青玉的耽搁现在冷了下来。

　　“可是现在水是冷的，你应该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回来不会马上喝水。”
　　确实按照以前的天气来说，就算沈青玉稍微耽搁一会儿，水也还会是温的，但现在温度降下来了，水自然也凉得快。

　　“抱歉。”这是李不眠李不眠又去给他重新倒上温水。

　　他刚刚注意到沈青玉似乎有了黑眼圈，看样子最近没睡好。

　　“最近怎么了？没睡好吗？”这些天他都没跟着沈青玉去公司，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公司稍微午休一会儿，但如果是在家里的话，沈青玉也睡得不算晚。

　　沈青玉有些怔然∶“嗯，是有点。”

　　“是出什么事了吗？”李不眠继续问他。

　　“没什么。”沈青玉显然不太想开口，过了一会儿又忽然说∶“明天你和我一起回一趟老宅。”

　　“好的。”

　　——

　　沈青玉口中的老宅，就是孟瑗清现在住的地方，并不是沈家的老宅，而是孟瑗清母族的。
　　孟瑗清其实也不常回去那边，但这次选在自己母族的老宅，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这通常还会涉及到孟瑗清可能会用他外公外婆来让他屈服妥协的可能性。
　　也正是如此，他才会心情不好。
　　他和孟瑗清，与其是母子，他倒更希望是两不相欠。

　　——

　　入冬时节，院子里种的一些落叶乔木已经没多少叶子了，只有在个别的枝桠上挂着零星几片分外顽强的，而常绿树则还很青翠，成为主体。
　　李不眠今天路上都十分忐忑，尽管沈青玉已经将他打扮得十分得体，或者说，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精致过。可陌生的环境，不熟悉的人，在这里唯一可以依靠的还是需要他照顾生活的沈青玉。
　　他企图将自己的身体隐匿在沈青玉的身后，可他就像是那院子里的落叶乔木一般，突兀又可怜。

　　“青玉，我一定要过来吗？”李不眠像是突然反悔的小孩，在进门的关头又开始要逃脱。
　　沈青玉也知道他的不安：“你只管跟着我，你是我带过来的，我会对你负责的。”
　　“可是我来……是不是不太好啊。”怎么说他也是个外人，来就算了，还打扮得这么隆重，不像是跟着沈青玉来照顾他的，倒像是正儿八经来做客。
　　“有什么不好的？李不眠，你听话一点，不要想着跑。”沈青玉自己心情也并不算好，能安慰他几句已经算是体贴，他不愿在现在就费太多口舌。
　　李不眠不再说什么，只是抿着唇。

　　侍者将门推开，孟瑗清依然在屋内等候了。
　　见到沈青玉，她倒像是听开心的，当即就起身迎了上来，想要牵着沈青玉的手，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青玉，你可算是来了。我早说想见你，你一直说你忙。你说说，这工作哪里有真正能忙完的时候？只有见一面少一面的人。你外婆还说要看看你呢。”孟瑗清一上来就搬出了母子情谊，甚至还不忘带上他外婆。全然只顾着和沈青玉寒暄，像是没看见旁边的李不眠。

　　“最近是真抽不开身，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我还有事。”

　　“我叫你来那当然是有事。上次妈妈和你说的，陆家的那位小姐，你还有印象没有？你也二十七了，该结婚了，陆小姐虽不是本家的，却也是个可人儿，你要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再多和她相处一会儿，看能不能定下来。”

　　孟瑗清口中那个陆家的小姐，沈青玉是没半点印象了：“不记得。你要是就是叫我来相亲，那我就先回去了。”

　　“诶，我又没让你现在就结婚。只是说让你试试。那不行再看嘛。你就只会说你要走。”

　　“不去。你别给我安排了，我自己有打算。”

　　“打算打算，你有什么打算？两年了也没看你打算出什么来。我已经和陆家小姐说好了，你别让人家难堪。”孟瑗清显然是没有要和他过多商量的意思，“那孩子你外婆也说喜欢。你就去看看，又不会怎么样。你别和我说什么结了婚之后没有自由，你看我和你爸结婚，现在不也挺自由的吗？我顶多就是不管你得了。你今天还把小情儿带过来我都没说你呢。”

　　沈青玉原本还在想这小情人是谁，结果是说的李不眠。
　　“是，你是不好管我，光顾着和你那些小男朋友谈恋爱呢。我带谁来带几个也都是和你学习呢。”沈青玉觉得简直可笑，孟瑗清竟然还好意思提，“我还有事，先走了。”

　　“怎么说话呢？”孟瑗清嘴上这样嗔怪，却也是不敢瞪他一眼，“再去看看你外婆吧，她是真盼着你来很久了。”

　　“……行。”

　　沈青玉的外婆江涟已经岁数大了，如今腿脚有些毛病，但精气神倒是很好，早知道沈青玉要来，硬是换上了那套墨绿旗袍，头发挽在脑后，干净精致。

　　“玉玉宝贝，快让我好好看看。”江涟一见沈青玉就不住地打量，又看见李不眠，“这位是？”

　　“是我的助理，陪我一块来的。”沈青玉简单介绍了一下。

　　“那你叫什么名字呀？”江涟又问李不眠。
　　“李不眠，桃李的李，不眠不休的不眠。”李不眠有些拘谨，不太敢和江涟对视。
　　“不眠宝贝，你也过来，我好好看看。”江涟是个自来熟的，叫沈青玉宝贝，李不眠和他同辈，也叫他宝贝。
　　李不眠倒是听话，靠近了一点。

　　江涟笑眯眯地打量了一阵∶“我看不眠宝贝也是个顶帅的。诶？那你原先那个助理呢？然然呢？你不能因为不眠宝贝长得好看就把人辞了吧？”
　　李不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涟这是在说罗然。

　　“那哪能啊，这不我出车祸要人照顾，就找了李不眠。”沈青玉没想到她还记着罗然。
　　“照顾你啊，那不是可辛苦了？”
　　“没有没有，青玉他很好的，对我也好。”李不眠觉得有必要在此时维护一下自己的雇主。

　　“是吗？那也好。”江涟像是有些意外，又拉着李不眠问了一些有的没的，像是查户口，李不眠有些呆呆地答着，问什么说什么。
　　江涟说得高兴，像是和李不眠一见如故，沈青玉在旁边起到一个赏心悦目的作用。
　　聊得差不多了，沈青玉要带李不眠走，江涟还多有不舍，念叨着要他下次还来。

　　原本来老宅，李不眠还挺紧张的，和江涟聊完，倒是轻松了许多。

　　回去路上，沈青玉不语，只是过一会儿就盯着李不眠看，看得李不眠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你说，为什么我外婆这么喜欢你？就因为你长得好？”沈青玉终于吐出了一路上的疑惑。
　　“可能……是因为你才喜欢我吧？”其实李不眠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我看，外婆那么喜欢你，孟瑗清怎么不说让你和我相亲。”沈青玉又想起孟瑗清劝说他的话术。
　　他本是随口一说，李不眠倒还真设想了一下，脸变得通红，又觉得不好意思，发觉沈青玉这是在逗他玩，有些委屈地看着他∶“……青玉。”

　　“好啦，不逗你了。你又这样。”沈青玉不知道为什么李不眠这么喜欢撒娇。或许是个人习惯，但他没有这个习惯，也没见别人这样。
　　只有李不眠，总是撒娇。

　　“对了，你妈误会我是你情人……”李不眠有些不太自在地提起。
　　“没事，不用解释。”
　　“那不会影响不好吗？”李不眠睁大眼睛看他。
　　“有什么不好的，跟着我，你不乐意？”
　　“不是，我……没……”李不眠一直不会应付这些，只是语无伦次。
　　沈青玉逗了他这一下，心情好了不少，又默默琢磨了一会儿李不眠的脸，觉得外婆一定是因为看久了自己的脸，对李不眠这样的感到新鲜，才会那么喜欢。

　　一直到到家，李不眠还在试图用他拙劣的语言来解释。
　　他越是解释，沈青玉就越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