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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新的一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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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月考再度来临。恰逢学期过半,这次月考便加了一层特殊的意义:这是一次期中考。这次考试更隆重一些,阵容更为整齐、强大。而且,青苗高中将会和老对手苹乡一中、十四中联考,同台献艺、交叉阅卷。
生活是一条分分合合的溪流,要和那些中考后分道扬镳、“各为其主”的小伙伴们,狭路相逢了。高中学习,变得越来越紧张。
考试结果出来后,高明班主任漫步云端,走路都变得轻飘飘的,就像一件受力过猛、变形走样的家具。“如果不是两只鞋拽着,他几乎要上天了”。
周日的晚自习,高明班主任手拿排名表,脚踏风火轮,风一般的刮进教室。他整个人因欣喜而亢奋不已。
“同学们在这次期中考试中,表现得非常好!我们遭到了上级领导的严重表扬!”这个风一样的男子,口吐莲花,在教室中放出炸雷一样的消息。突如其来,他高声宣读学生们在全市的排名。
他的声音,甚至有一些颤抖。
被读到名字的同学表面低头看书,欣喜却从嘴角和眼里流泻出来。王路严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位列全县三十二名,青苗高中第十名,班级第四。
还不算坏。
班主任好像开闸泄洪的大坝,滔滔不绝肆虐喷薄的教育热情:“俗话说得好,‘心专才能绣得花,心静才能织得麻’。凡事最怕‘心静’两个字。大家一定要牢记。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几天之后,传来班主任晋升年级主任、年级主任晋升副校长的劲爆消息。这更加激发了高明班主任的教育热情。这是一个祖坟冒青烟的机会,他要将实验班打造成人生的天梯!
后面三年,他一系列癫狂之举,可苦了孩子们。
青苗高中的作息从不因为四季更迭而变化。因而,从绝大部分意义上来说,下半学期是上半学期的复制黏贴。这些日子如此相似,你甚至很难分辨出哪一天在前、哪一天在后。
夜越来越长,晨跑披星戴月。天越来越冷,接热水的队伍越来越长。那一年,一场又一场的大雪降落在这雪窝,没完没了。在没有洗衣机的宿舍,手洗的衣服在阳台上结成坚固的冰,奉献出耀眼的、细长的冰溜溜。
同学们全然不顾,扑在学习上。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再过两次月考,迎来期末全市统考。全市统考的成绩要等到年后公布。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松一口气。青苗高中的课程一直安排到腊月二十五号,正月初七便宣告开学。
寒假不足两周。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每个人还面临一份特殊的作业——文理分科。教改精神指导下,这一节点从高二提前到高一下学期。对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这是影响一生的选择。
王路严不知该如何下手。他并不偏科,他几乎一样喜欢历史地理和物理化学,而且表现得几乎一样好。命运的十字路口,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呢?
这是一个问题。
青苗高中之所以能傲立苹乡,来源于两大杀器:苦大仇深的复读班和一骑绝尘的文科生。往年经验,文科全县前十名,青苗高中独占□□名,具有压倒性优势。
来青苗,选文科,考上南开大学的可能性更大。这是明摆的事情。可是,学理科,以后有机会去重点实验室呢。
王路严摇摆不定。
王路严的爸爸看他心事重重,便问了几句。听完王路严的话后,他抽了支烟,沉默半晌,语重心长的说道:“高中这些路,我和你妈都没有走过。你比我们懂。只要想明白就行。”
王路严感到沉甸甸的信任。他孤身一人,但并不是孤身一人在战斗。
这个时候,他的父母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村里合伙杀猪需要入股,因为乡里乡亲,放心;借邻居的大锅,做一锅豆腐,能一直吃到大年初七;年末的集市人山人海,鞭炮噼里啪啦,色色年货都得买。包粽子、炒花生、猪蹄冻、灌香肠、杀鸡宰鱼…
气氛很祥和,王路严很苦恼。
夜幕降临,大年夜的脚步近在眼前。庭院外,漆黑的夜空中烟花不时绽放,或急促,或耀眼,或绚丽,或以极大的声响取胜。如果跑到东边的小山丘上,甚至能看到城里的点点灯光和忽明忽暗的烟花。
辞旧,迎新。
刚吃完晚饭,爸爸妈妈就忙起来了。这是一年一度的祭拜敬天仪式,主打一个虔诚,马虎不得。给祖宗先人和各路仙人准备的一刀刀纸钱经过爸爸摩挲、敲打和分发,转移到妈妈手里。和纸钱堆在一起的,是纸折的金银元宝。
真诚的敬意,只能通过这些虚拟的金银表达。
当然,只有钱是不够的。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许久不见的先人夤夜远道而来,当得起一桌丰盛的酒食和茶水。
院子里布置好一切。幽暗中,就让逝去的人把酒言欢吧。
王路严站在旁边,看爸爸妈妈将一堆一堆的纸钱和元宝堆在桌前。妈妈嘴里念念有词:“泰山奶奶、灶王爷、各路路仙、果园和田地里的妖神,掌管摩托车的仙君、矿场守护神,学堂里的文曲星、文曲星老爷,都来吧,隔山的绕山来,隔海的坐船来…”
务农围着田地,爸爸挖矿来回骑摩托车,王路严在县城读高中…方方面面,都需要照应到。碎碎念中,是对过去一年的总结,种下新年的祈愿。
打火机的亮光传播出去,跳跃的火苗欢快起舞,受热的空气冲天而起,卷起带着火星的灰烬。爸妈操纵两根早就准备好的干枯树枝在火苗里进进出出,不断调整纸钱,确保与空气充分接触,应燃尽燃。
初入高中这一年,过去了。
明天还要拜年,爸爸妈妈看了一会春晚,便休息去了。
似乎只有小朋友才信誓旦旦守岁。许是青苗高中的生活太乏味了,王路严大脑放空,并不着急睡觉。他一直等到白云和黑土倾情演绎公鸡中的战斗机后,才爬上自己的床。
脱光衣服的他,接触到毫无热度的被子,不由一阵发抖。相约一起去南开的小伙伴,可能在初中的时候就决定了读理科。自己呢,如何选择?
大年初一初二,照例留给家族。这似乎是宗族制度在小村庄固执的残留:这两天,你只能去和你同姓、同宗的人家中拜年。还不到女儿回娘家的时候。
拜年的队伍人很多,很热闹。大伯大娘、叔叔婶婶、堂兄弟姐妹、堂嫂和小侄子,上班的、上学的都来了。大家换上新衣,整整齐齐。正值青春年少的王路严,却怎么也找不到小时候的年味了。
他还困在青苗高中,举棋不定。
人群里畅聊的话题充满了烟火气——年货采购大复盘,交流感受与得失。谁家的芹菜买贵啦,谁家的藕买的太早结果烂掉需要再新买啦,猪肉涨价简直抢钱啦…对老百姓来说,买东西是件大事,也是个技术活儿。
大奶奶是整个家族里辈分最大的,已经没多少同龄人。她头发花白,但耳不聋眼不花。她一时之间插不上后辈们关于买年货的话,便抓住身旁王路严的手说道:“西门张家三婶子,十个数认不全,加减不会算。但她每次买东西,从来不多花钱。多少年了。”
大奶奶独居多年,难得有机会唠唠嗑。王路严明白自己必须得社交一番了。他提起兴趣,问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大奶奶一脸笑,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她说道:“这也简单。她就蹲在摊位上,看别人讲价。别人称几斤多少钱,她要一模一样的。”
啊,俗称“抄作业”。也对,这世间的加减乘除,不见得每个人都能算清楚。但总会有人更明白一些。这样来看,这个农村妇女还挺精明的。
他猛然想到,这个时候,李楠应该也在拜年吧?他那么聪明,选理科肯定有他的道理。抄抄作业,和他同路,风景总不会太差。
王路严顿觉心中如释重负,肩头却猛得一沉。
他抬头看到西服里的堂弟对他挤眉弄眼。堂弟初三没读完,就出来打工了。他打扮得油头粉面。他低声问王路严道:“我们想去镇上的网吧,哥你要不要一起?”
他身后是一大堆二十郎当岁的堂兄弟。
决心学理科,一切豁然开朗。王路严自然想做更充分的准备,了解更多信息。网络是个好东西,他愉快地点了点头。他整上最厚的衣服,坐在堂弟的摩托车后座上,穿过北方过年的寒风,出现在了镇上的网吧前。
网吧还在营业。
王路严坐在明亮的屏幕前。点击鼠标,浏览器的圈圈不停转。王路严想看到这个世界,想听到这个世界。他从一个链接点到另一个链接。
南开大学屹立在那里,学府北辰,风采依旧。紫色的校徽八角形,文以治国,理以强国,商以富国…看了一会儿,他想起桌面上的小企鹅图标。
王路严牢记自己的□□号和密码。
登录小企鹅后,最先弹跳出的是五颜六色的烦人广告。接下来是第一位□□好友新年的第一份问候。
李楠的问候,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恰好在狗年和猪年交接之际。
——新春愉快,愿新年,胜旧年!
王路严开心一笑,继续看下去。
——你想好选文科还是理科了吗?
□□另一侧的小伙子,昨夜除夕坐在电脑前一直守岁到凌晨三点。却没有等来王路严的回复。
此刻,王路严用一根手指欢快地在键盘上点来点去——俗称“一指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