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程记》云在青天水

40、友谊万岁

　　又是一年，凤凰花开的路口。熟悉的虎溪校园，逐渐生出一种轻快又忧伤的离别气氛。
　　生活被推着，不停往前。省吃俭用的王路严咬咬牙，下决心花一大笔钱——他终于将使用四年的诺基亚更新为智能手机。
　　这一年，山寨智能手机来势汹汹，席卷全国。王路严入手了一部主打性价比的小米3。高科技刺激了各种欲望。接下来几年，遍地开花的智能终端催生出一系列生活服务APP。
　　时代的风口，势不可挡地来了。
　　灰尘堆里，小企鹅上，曾经的聊天记录再也找不到。
　　王路严边用边学，安装微信，然后用陪伴自己多年的小企鹅注册。微信和小企鹅的联动是天生的，王路严随系统提示按下去。不知不觉间，他批量向注册微信的小企鹅好友发送了添加请求。
　　两天后，李楠再度走进他的社交生活。
　　两人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便各忙各的。曾经牵强的联系，就像脱线的毛衣，一旦断开，便很难接续。
　　然而，夜深人静的时候，王路严情绪泛滥，还是难以排遣心里的兵荒马乱。他偷偷点开李楠的微信头像。一张简笔画，应该是流行的情侣头像。王路严点进朋友圈，食指拨动，一直滑到第一条朋友圈。
　　李楠是微信的第一批用户。第一条朋友圈是一张老电影的截图。上世纪香港电影辉煌时期，一位很有气质的香港女演员。她身穿利落的红白条纹麦当劳制服，两眼望天。
　　在她旁边，是同时期一位香港男明星。他厚厚的刘海，身穿中山装、白衬衣，打扮朴素却不掩帅气。
　　图片搭配四个字：友谊万岁。
　　王路严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这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拐弯抹角，搜寻图片来源。他终于知道，这出自张曼玉和黎明主演的电影——《甜蜜蜜》。电影上映于1996年，在次年的金像奖上横扫千军，大放异彩。主演张曼玉凭借神一般的演技，再度封后。
　　王路严花了一个安静的下午，经历了李翘和黎小军如飞蓬般漂泊、千回百转的半生。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啊。
　　合上电脑，王路严心中憋闷。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乘坐同一列火车南下闯荡的他们年少莽撞，轻轻丢弃了爱情的糖。

　　大四闲暇，似乎能看到未来的沉浮。王路严又为自己花了一笔钱——他走进驾校，报名、交钱、体检。毕业前，拿到驾驶证。
　　在智能手机题库助力下，科目一小菜一碟。王路严开始科目二的练习。
　　教练是个急脾气，一口地道的重庆话，将小心谨慎、笨手笨脚的王路严损到了尘埃里。幸好，大部分话他听不太懂，不用往心里去。
　　练习是枯燥的。刹车、离合、倒车、挂挡，各种方位的停车、S路线。熟能生巧，王路严在颠簸中过关。像打游戏，他来到科目三。
　　那个时候的科目三仅仅是科目三，而非一种妖娆的舞蹈。需要实战。教练一次带三两个学员，大家轮流狂奔。实践出真知。
　　这天下午，教练车上只有两个学员。王路严从一点练习到两点。他聚精会神、严谨细致，严格按照交规要求，没有出一丁点细微的差错。然后，他将方向盘交给了同行的女生。
　　汽车发动。王路严坐在后排，安静如鸡。他打开朋友圈上的红点，看看转个不停地世界发生了什么。
　　映入眼帘的，是青羊区百年名校，暖阳伴着绿荫，春色如许。李楠一身帅气修身的黑色正装，雪白的衬衫。他身姿笔挺，正走向成熟。照片左上角是巍峨悠久的钟楼。
　　照片中另一半，身穿洁白婚纱、手捧鲜花的梁嘉文。两人相视而笑。幸福荡漾，恰到好处。
　　似乎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王路严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记忆中的尘埃被思念的微风卷起。没有得到通知的他口干舌燥，眼睛发涩。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早就写好的结局。
　　终于还是分头走。
　　很快到了三点钟，该王路严练车了。他稳定心神，系好安全带，发动挂挡提速，松开离合踩油门，一档、两档、三挡，一气呵成。他微微咬牙。
　　旁边的教练沉声吩咐：“超过前面的社会车辆。”王路严依言将车运行到最左边的车道。他踩油门，准备加速冲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车身猛一摇，反而逐渐停下了。王路严被安全带拽住，感觉勒得慌。
　　难道误将刹车当成了油门？他紧握方向盘，下意识看向教练。教练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好像要吃了他。
　　教练厉声说道：“变道之前应该干什么？”原来是教练踩下油门停车，打断了王路严的施法。
　　王路严忘记了这个步骤！他回答道：“要先打转向灯。”话音未落，车子又往前冲了一冲，整个车都在摇晃。
　　后排学员转身看去，问道：“怎么回事？”
　　啊？！撞车了。教练开门下车。
　　王路严解开安全带随之下车。一位肚子凸出的花臂大哥，正从打双闪的后车下来。他嚷嚷道：“怎么回事，半道刹车？这么急！”
　　教练高声道：“明明是你追尾了！”
　　花臂大哥暴跳如雷。他上前三步，怒声大喝道：“什么追尾？俗话说得好，开车上路，大家各行其道！你现在是在哪个车道上？有你这样开车的？”
　　神思恍惚的王路严朝教练车看去。马路上，一根白色的虚线穿车身而过。教练打断他不规范的变道，车占据了两个车道。似乎是前车的责任。
　　劫数，只能认栽。幸好，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王路严陷入深深的无力感，心情糟透了。似乎被整个世界抛弃，身边的吵嚷声远去。他想抽身逃离。

　　后来，有惊无险，总算拿到驾照。

　　暑假很短。王路严只在家待了一个月，便去津沽的实验室报道了。师兄师姐发挥传帮带的优良传统，陆续将一些杂活安排给他。
　　那些年，饱受争议的手机漫游费还没被总、、理亲自取消。王路严注销重庆的手机号，办理了新号。随后，他用新号注册了新的微信，然后挑选了一些微信好友。之前的一些人，慢慢淡出生活。
　　结构工程领域，导师的导师堪称“一代宗师”。导师兼具学术雄心和慈悲心肠。他要求严格，并发放还不算太少的科研津贴。生活压力变小了。王路严收心科研，把兼职剔除。
　　忙碌实验的间隙，校园生活悠悠然的乐趣姗姗来迟。
　　图书馆北馆有一个老掉牙的传统：每到周五晚上会放映经典或最新的电影。只要一块钱，便能享受两小时。王路严走进电影世界，体验他人悲喜。怪兽哥斯拉身高体壮，从头打到尾，解压效果棒棒的；冰川时代永不谢幕，小松鼠无脑追逐小松果，小学生看太幼稚，大学生看刚刚好…
　　他终于不得不注意到，即将到来的2015年是《甜蜜蜜》首次在大陆上映的日子。去看这部在情人节前夕上映的电影，成为一件蓄谋已久的事情。
　　王路严是上映第一天去的。电影院人很少，他几乎包场。
　　背上写了邓丽君签名的黎小军缓步离开，车里的李翘咬紧嘴唇。她一头栽在方向盘上。一声清脆刺耳的喇叭声，融合了车里车外割裂的世界，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或者，两人的命运本就如此？
　　王路严不由握紧了膝盖。
　　公交车将王路严送到学校东门时，暮色四合。年关就在眼前，校园里人很少。刚看完电影的他不知不觉，越过天南门，来到了南开大学。
　　西南联大，学府北辰。研究生大半年，他还没有踏足曾经的梦中情校。今天，他终于来了。
　　毗邻天南楼的游泳馆和二主楼恢弘气派，与北面崭新的砖红色教学楼遥相呼应。路边高大的白杨树木叶尽脱。马蹄湖里，连残荷都没有了。水面结冰，有几块石头扔了下去。
　　再往南而去，极浅极浅的绿色的宁园小巧雅致。上个世纪最伟大的华人数学家曾在这里，桃李春风，作育英才。幼儿园用色活泼鲜明。日晷原来在这个地方…有些事情，好像微不足道，却真的、真的很难忘记。
　　一直到南门，敬爱的总理雕像附近，冬青修理得整整齐齐，灯光强大，照耀得宛如白昼。王路严默默问自己，如果存在平行时空，有没有一个王路严如愿在这里求学？那场可怕的车祸从未发生，而友谊地久天长。
　　一阵寒风吹来，王路严瑟瑟发抖。该往回走了。可是呢，明知此是伤心地，亦到维舟首重回。十七年中多少事，春帆楼下晚涛哀。

　　研一最后一门考试交卷。这宣告王路严作为学生的最后一次考试结束。但是，研究生没有暑假。导师早就进行了周密部署。
　　导师的安排不无道理。虽然秋季学期尚未开学，但整个实验室依然迎来一件大事。由导师的导师发起的、一年一度的结构工程研讨会即将召开。老头高徒无数，众木成林。导师继承衣钵，责无旁贷。
　　所有人都参与其中。会议前几天，协调酒店、布置展厅、迎接远道而来的工业界前辈与学术大神新秀、导引同行、联系晚宴…身穿正装的王路严穿梭来回，尽职尽责。
　　他有机会见到了许多出现在教材上、如雷贯耳的名字。就像华山论剑，王路严得以一瞥山巅的风景。他颇为期待成为工程师的日子了。
　　要实地把中华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