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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回家 ...

  •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姻。那一年,誓要拯救李楠的各方势力轮番上阵。长辈的嘱托、朋友的规劝一起袭来。李楠不胜其烦,通过留学基金委拿到联培名额,才脱离这张网。
      婚姻戛然而止,世界安静了。
      李楠看向王路严,清澈的眼神被夜色添上一丝朦胧。空旷无边的空气似乎凝固了。王路严心跳得厉害,目光躲闪开了。
      李楠说道:“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我们…”他一时无言。
      王路严慢悠悠说道:“每隔七年,所有细胞就会更换一次。那些聚在一起的分子、原子散开了。早就不是当年的你我。”
      李楠哑然。

      两周后,李楠拿到录用通知。他租下两室一厅的房子,安营扎寨。乔迁之喜,他邀请了王路严。
      周六早上九点半,王路严领好核酸贴准时出发。他心中忐忑。今天明亮得有点刺眼,路边反射阳光的车都晃人眼睛,时空扭曲、看起来不真实。路上,他买了一束紫色鸢尾花、一个西瓜和两瓶张裕微甜葡萄酒。
      李楠租住的小区,绿化极佳,环境幽静。左拐右拐上楼梯,门虚掩着。他象征性敲门,推门而入。
      餐桌上,筷子杯盘严阵以待。李楠准备了西红柿牛腩、可乐鸡翅、爆炒虾仁等易学易做又美味的经典菜肴。
      从玄关到厕所,房子很整洁。灰白色的地砖一尘不染,电视机下的柜子上,一小排各具特色的小仙人掌、仙人球带来些许绿意。
      太清幽了,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独居气息。王路严似乎看到李楠海外求学的身影。这些年,可还好。
      餐桌上,王路严好奇又不安,说道:“听说海外疫情…”
      李楠点头道:“远在我回国前,就已经全民免疫了。感染后我全身发烫、喉咙生疼、嘴角发炎、眼睛肿胀像桃子,在床上躺了三天。”
      王路严低声道:“也很痛苦啊…”
      李楠笑说道:“嗯,一个人走了好长、好长一段路。”他轻轻敲打王路严的手掌。王路严回忆投身海外工程这些年,深有同感——与整个世界都走散了。
      突然李楠电话响起,他叫一声“妈”,钻进了次卧。
      虽然他的声音忽大忽小,但王路严难免捕捉到这一通杂有恼怒和无奈的通话。数年之前,佳儿佳妇各奔东西,李楠的父母无奈放手。现在小崽子回国了,肯定会继续催促他缔结良缘。这是为人父母的天职。
      王路严脑海中浮现出李楠母亲优雅的身影。

      伴随最为重要的政治生活落幕,防控疫情的铁幕撕开一个小口子。而后,舆论场上的争论日趋白热化。一会儿东风压倒西风,一会儿西风压倒东风。最后东风彻底失势,迎来全民讨伐。
      万众期盼的解封政策,终于官宣!一夜之间,全民免疫成了唯一正确的路。
      王路严是在22年12月下旬中招的。他工作的大厦,是一个巨大的气溶胶。一千多人的设计队伍在电梯中、餐厅里同呼吸、共命运。
      首先完成免疫指标的,是周六去北京开会、周日赶回来的董事长大人。他培养的毒株传播极快。从大雪飘飘的周一开始,以董事长为中心,多点开花。办公室里,人一天比一天少。
      阳性喜提七天居家隔离,启动自愈程序。
      口罩迎来最后的疯狂。坚持两年的核酸检测,在大规模阳性爆发前夕,悄悄下线了。抗体检测试剂盒一飞冲天,售价高达数千元。虽然专家说不必吃退烧药,但药店中积压多年的感冒药一扫而空。
      迟了半步的王路严,没抢到什么药。周四,他的体温飙升至39.5℃,头疼欲裂。丧心病狂的病毒攻击他每逢大事必出意外的肠胃,口味变差了;攻击他脆弱的神经,夺走了睡眠,他被迫看了半小时日出;攻击他的五官四肢,周身无力、鼻尖生疼。王路严手指摸鼻子,感受到里面的小肿块。
      防疫政策从阳性动态清零跳转到阴性动态清零,阴阳颠倒。
      周五早上,缺医少药有气无力的王路严准备好钱包、身份证、医保卡,浑身裹得严严实实,打算去药店碰碰运气。实在太难受了。
      电梯门开,他看到站在外面的李楠。王路严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恍惚了。李楠看他的打扮,便明白了。
      王路严站在电梯里说道:“我阳了,有什么事情过几天再聊。”他算是下了逐客令。
      李楠进入电梯,说道:“我阳过了。我带来了布洛芬和很多退烧药,可能会用得到。” 果然,医生还是有些门路。
      王路严感激地点头,两人回家。王路严将钱包扔到玄关,回身瘫在床上。他竭力入睡。然而,病毒却有不同的想法。它们紧锣密鼓欢闹,激起免疫系统的反抗。
      脸上凉凉的。王路严睁开眼,李楠修长的手指滑过。
      李楠说道:“这次感染,无异于承压测试。身体脆弱的地方,反应最大。简直是另一种形式的体检。刀片嗓、水泥鼻,多半本来就有小毛病。”
      王路严慵懒闷哼一声,逐渐放松。
      李楠低声说道:“你记不记得,高中夏天,你的鼻尖都会长青春痘?”
      遥远的、再也回不去的岁月。王路严迷迷糊糊说道:“这次病毒也发现了这个漏洞。鼻尖硬硬的,疼。”
      李楠轻点王路严的鼻子,说道:“你说,每隔七年人的细胞会换一次。但不论如何更迭,有些事情永远不变。”
      就像那一粒被别人挤破的青春痘。李楠握住了他的手。王路严干脆躺在他的腿上。他浑身放松,好像穿越沙漠的人终于找到绿洲。
      免疫系统厮杀的同时,王路严迷迷糊糊睡着了。当他醒来的时候,暮色降临。周身舒畅,身体一阵轻松。李楠的药物起作用了。
      “还是有点发烧,不过气色好多了。”李楠笑眯眯看他,欲言又止。
      王路严莫名其妙问道:“什么事情?你看起来好开心。”
      李楠顺手递给他一张很小的、橘黄色的、破破烂烂的长方形小纸片。这张纸明显上了年岁,包浆一般。它被小心翼翼用透明胶带粘住,对抗岁月。
      ——那是一张历史悠久的青苗高中饭票,恐怕早已作废。饭票背面写了四个潇洒飘逸的大字:我喜欢你。
      李楠白皙的脸庞微微一红,说道:“这是我在你钱包最小隔间发现的。”他似乎并不为翻看钱包而抱歉。
      王路严一时语塞,鼻子不透气。
      李楠幽幽道:“青苗高中这个小国发行的货币像超市优惠券,过期作废。”你为什么会保留它呢?
      王路严将饭票握在手心,生硬说道:“啊!我饿了,我们点个外卖吧。”他翻出手机,装模作样看起来。
      李楠坐在身边,说道:“现在全城发烧,你确定会有人送?”
      果不其然,经常点的几家小店都停业了。李楠起身翻找王路严冰箱中囤积的食物。三年疫情训练,王路严并没有太多经验。冰箱里只有素菜。
      李楠不由分说,一番忙碌,成果丰硕:土豆丝和西红柿炒鸡蛋。馒头馏好,松软Q弹。时机不早不晚。
      王路严打趣说道:“李博士实在没必要在这受苦。”
      李楠皱眉说道:“饭菜都备好了,你要过河拆桥?”
      王路严急忙否认:“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寒舍简陋,你大可以出去快活。没听过说嘛,爱自己是浪漫的开始。”
      李楠摇头说道:“只爱自己,是浪漫的终结。”
      断流多年的河水,重新上涨,渐趋泛滥。

      工作二十多天,2023年春节如约而至。在此期间,李楠辗转将自己的车运抵海滨城市。两人结伴回苹乡。
      一个多小时的堵车和不到三个小时高速,故乡来到眼前。下高速,车沿小丘陵上的山路拐呀拐。路旁辛苦窜到一米八的蒿草在冬风中化成枯黄。
      当王路严提着大包小包的坚果水果从车里钻出来,出现在小院外时,妈妈喜出望外。她并没有像扬言地那样,将“单身回来的他用扫帚打出去,绝对不让进门”。
      李楠帮忙拿东西,自我介绍道:“阿姨好,我叫李楠,是路严高中同学。我刚去青岛工作。我们拼车回来的。”
      王路严妈妈点头热情说道:“有个老乡,平时照应,挺好。快到屋里喝口热乎的,饺子该出锅啦。”她一脸笑意,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李楠毫不推辞,跟在王路严后,进入他的“闺房”。成长的零碎记忆早就在时光里生锈。虽然能看到明显的打扫痕迹,但更明显的,是落在墙上的灰尘。无人居住的房间,曾经耀眼的金色奖状早已变成白色,上面的名字随岁月剥落,分辨不出。
      李楠俯身看到写字台玻璃下的照片。那是王路严童年的浮光掠影。
      热气腾腾、元宝一样的饺子端到桌前。王路严的妈妈热情说道:“先喝口热水。杯子里的凉了,再掺点暖瓶里的。”
      李楠拎起桌边的红色暖瓶打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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