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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番外三【落地吧(上)】 ...

  •   【写在最前面:番外搭配歌曲time machine食用美味】

      在第五条血淋淋的口子划开时,汪习远疼得莫名其妙地发笑。

      鲜红混进浴缸的温水里,晕开一抹人类血液特有的冶丽之色,像烟、像火,像抓不住要流逝的生命。

      疼,是水下的手疼,还是胃疼,他分不清。

      浴缸旁的软糖放得太久了,是一年前汪习远最喜欢吃的糖;是他一不小心住院带进了医院的糖;是舍不得,才在出院时找护士要回来的糖——

      安承汶买的。

      一口没吃,已经化掉了。

      比起两个小时前在酒吧里与人狂欢酗酒,或者是在安承汶鄙薄的神色下落荒而逃,他迎接死亡的姿态平静而乖驯。

      他抓了把糖,一颗颗含化在嘴里,身体疲惫的向浴缸底部滑落,衣衫被浸染,红透了,像一片红霞。

      安承汶,你给的糖,不甜了。

      他闭上眼,这样想。

      好疼啊,怎么还没死呢。

      许是疼到麻木了,汪习远开始过死前的“走马灯”了。

      他这一辈子不长,仅仅三十五个春秋交替,却过得颠沛流离。

      源头在哪儿呢?

      这个梦疼得厉害,汪习远的嘴唇已经发白,冷汗直冒。

      好像是安承汶吧?因为安承汶和他闹了离婚——不,不对,是他自己闹的。

      但好像又不对,源头并不是在这。

      眼前突然一变,变到了他小时候。

      彼时他正被一只大手牵着,疾步穿行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像在势不可挡的流水中,一朵逆流而上的浪花,义无反顾,又无人可顾。

      好像走了很久很久,走到腿肚发热发酸,如同被硫酸腐蚀了一般。直到这时,街上的人才渐渐少了,路也变得宽阔起来。

      至此,汪习远才终于看清,没有温度的大手的那头是谁——是妈妈。

      他好想妈妈呀,好久没看见她啦。

      汪习远对妈妈笑了,妈妈却没见他,而是焦急地赶路,微微茫然的看着前路。

      他顺着女人的视线看去——这条路汪习远记得,他一共来了两次。

      这里有很多树,有着对小汪习远来说,很长很高的围栏。这样说你不一定知道,那我们换种说法。

      上辈子他第一次走这条路,是妈妈带来的,再一次离开时,汪习远开始了高中辍学后的独自生活;第二次是安承汶带他来的,再一次离开时,汪习远开启了和安承汶的恋人生活。

      似乎每一次离开时都是新生活的开始,都像是阴霾即将散开,天光乍现的前一刻。

      这样说,你知道了么。

      那天天气似乎很热,当母亲的有恍若逃离一般走得极快。汗水往下滚,滚走了女人脸上廉价的脂粉,附着一层白,落到汪习远手上。

      他不记得汗水的温度。

      稍一个不留神,女人便带着孩子拐进了这条围栏里。彼时福利院的孩子正在玩耍,个个抻着脑袋,往还被一牵着的汪习远看。

      这里的小孩可没有大人这样牵他们。

      小汪习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想在吃一根昨天妈妈给他买的老冰棍。

      到了一个很凉快的地方,他头一次见到空调,和小出租屋里吱呀乱叫的老风扇一点都不一样,他站在空调出风口,张大嘴,好像将这冷气吞进肚里就能帮他更快降温。

      “这有两万,您看……够么?”

      “……”

      站在女人对面的人没说话。

      “您就好心收留一下,好不好?”

      妈妈在说这句话时,嗓子干干的,很难听。

      “妹子,”那时候的福利院院长还没换,听声音是个很硬朗的年轻小伙子,“你有手有脚的,把这么好一个孩子丢我这儿,你良心过得去嘛。”

      空调有些细微的运作声,汪习远走到空调下方,努力用小小的身躯去搂住那个白色的大箱子——他想带回去给妈妈吹。

      “……”

      少时,女人话音里带了点哽咽:“院长,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也的确没有良心但是……但是他是我最后一点良心了,您、您当是替我积德行吗?”

      她说得断断续续,小汪习远听不懂,回头看母亲想背影一动不动,便走上去,从侧面看到女人洇花的妆,有泪有汗水,分不清,总之这些液体混合在脸上,很脏。

      “妈妈,你怎么哭了呀?”

      小孩不懂这些,但小汪习远明白,哭了就得用手背擦干,因为妈妈就是这样,在他哭后用温厚的手背替他擦干。

      妈妈没理他,他踮起脚,奋力想攀上大人的身体,为她擦干眼泪。

      可是女人并不想理他。

      她只想和另外一个大人说话。

      ——汪习远心中一下升起了挫败感。

      “这又是何必呢……”

      院长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我没别的要求了,真的,没别的要求了。”女人哭着,急急忙忙从衣兜里找什么。

      她将衣兜、裤兜里的四个角全部展开。

      “这是我所有的钱了,我再也没了。院长,我求求你了,您只要不让他变成我一样的人就行了……就这一个要求。”

      妈妈为什么哭要哭这么凶,为什么要将所有的钱都拿出来?

      他不清楚,他很挫败,他想吃冰棍。

      可是妈妈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哪有钱买冰棍。

      那时的院长还没换,是个刚入社会的小伙子,他不谙世事,难免会心软。

      “妈妈……”小汪习远扯住她的腿晃了晃,“我想吃冰棍。”

      女人无动于衷,甚至用了不小的力道,残忍地将小孩的身躯拨开。

      “这……好吧。”院长答应了。

      那时的院长还不知道半年后他就会因车祸去世,他收下那两万块的现金,说:“这两万块钱会以你的名义作为对福利院的捐款。”

      小汪习远仰看母亲高大伟岸的身躯,可就在某一个瞬间,他不这么觉得了。

      母亲最后向院长深鞠一躬,他看着女人高大、伟岸的身躯弯折,越缩越小,越缩越小……小到和一只躲在暗处的小老鼠一样。

      可谁又不是为了生存和体面奔波呢?

      即便是像这种人,她仍要有体面。

      她转身就要走了,桌上的零钱她没打算打走,就跟汪习远一样。

      似乎要被丢下了。

      女人大步向前,越走越快。

      汪习远无措地站在原地,张了张口。

      “妈妈……”

      “可是。”

      年轻的院长和小孩稚气的声音同时出现,她在玻璃门前堪堪止住脚步。

      “可是他以后,真的不会因为缺少母爱而自卑么?你就这么保证,他待在这里真的不会再走你的老路么?”

      那时的院长,一语成谶了他的未来。

      玻璃门前的女人垂在身侧的手悄无声息地握紧了。

      她在犹豫——她怎么会不犹豫?

      世上狠心的人多了去了,哪个真的养不起孩子的,不是趟着黑,不多看、不多留地将孩子丢在福利院前?

      是会有不舍的,可她比起那些“不舍”,她还要不舍几分。只是因为她犹豫、她不坚定。

      在女人停住的那几秒,小汪习远一溜烟冲向办公桌,小手一伸,恰巧只拿了桌上的两个钢镚。

      “妈妈——

      曾经的那天,小汪习远也想吃老冰棍,可或许过往的那天没有这场梦的天热,当年他没能去追妈妈,而是待在原地,静静的吹空调。

      可今天真的很热。

      汪习远后背有些潮,他举着两枚硬币,跳到女人面前,眼睛很亮很亮,比她小时候在偏远山区的山顶上看到的北极星还亮。

      小孩急切说:“去买冰棍,我拿了两块钱,你一个我一个,去天台上数楼下的自行车吃,好不好?妈妈。”

      他好怕妈妈再推开他,伸出短小的胳膊,抱住女人的腿。

      贴得暖烘烘的,空调都吹不凉。

      她紧捏着的拳头松开,骤然张开大手,将小孩从自己腿上拉开——

      这次没在松开他的小手了。

      汪怜文上前攥住那一把零钱,转头,眼眶泪盈盈,对手边的孩子笑了:“走,妈妈带你去买雪糕。”

      汪怜文曾经怨恨过丢弃她和孩子的那个人,但她至少曾经被保护过、爱过,并且为他改邪归正。

      那就够了——不要让这么一个孩子也忍受被抛弃之苦。

      他只是想要一根一块钱的雪糕。仅此而已。

      “你的两万……”

      “捐了吧。”她回头打断年轻人。

      笑颜如化掉的雪花。

      汪怜文低声说:“总有孩子需要吧。”

      -
      只有在汪怜文回头抓住汪习远手心的那一瞬间,她才从一个无名无姓的角色,变为了一个有名有姓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番外三【落地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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