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点灯》馥里

1、“打120”

　　晚七点，溪山宾府，1701房间。
　　这是导演递过来的第三杯酒了，舒星的意识很清醒，脑子却开始眩晕。
　　进入这个圈子虽然已有两年，大大小小的party、聚会没少参加，但他仍然不擅长这种迎来送往、觥筹交错的事，脑子里唯一记得的，是开宴前他经纪人孙朝周叮嘱他：“曾导是圈里的老资历，最近正筹措新剧，有意邀你做男二，今晚的饭局可别掉链子。”
　　其实不消强调想邀他拍戏，舒星也会尽力好好表现的——刚入行的新人在哪里都只能任由搓圆捏扁，更何况对方既是资方还是前辈。惹不起。
　　孙朝周还说，这瓶红酒就是曾导为了照顾他喝不了白酒，特意为他开的。
　　可是舒星真的喝不下了，包房的一侧有一面立镜，他瞧见镜子里自己的脖颈上已然漫上一层不常见的红，因此他笃定，这一杯要是喝下去，指定会不省人事，而周围都没有他亲近、值得信任的人，他不敢冒这个险。
　　曾云中也发现了小家伙的不对劲，纤细的脖颈上能看见徐徐颤动的脉搏，若没有刚才的两杯酒让他皮肤泛粉，否则根本没法儿辨别脖子和白色T恤的界限。人瘦，锁骨更明显，阴影和红樱延伸至他目不可及的角落里。少年的气味，年轻的□□，他势在必得。
　　见舒星迟疑，曾云中和孙朝周对视一眼又错开，迂回道：“小星啊，这次想找你演的这个角色是个嗜酒如命的纨绔，你如果真想把他演好、演得入木三分，不会喝可不行啊！”
　　孙朝周把那杯干红朝舒星推近了，应和道：“是啊小星，你的酒量太差了，以后拍了曾导的剧，红了，应酬只会比现在还要多，不练怎么行？我看今天趁大家都在，你不必有什么顾虑，干脆陪曾导喝个痛快！”
　　舒星深呼吸了一口气，心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早喝早散场，于是拿起来一口干了。
　　孙朝周和曾云中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像是放过了舒星似的，转而和制片还有编剧聊天去了。
　　但舒星却越来越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回头看了几次空调度数，想确认这股潮/热是真的存在，还是是自己的错觉。
　　五分钟后，导演慢慢表示出可以散场了的苗头，舒星如遇特赦，竭力等到诸位前辈都出去后，飞速站起来说了句“谢谢导演”，然后转身想往厕所跑。
　　舒星确定自己中招了，没时间回想与谴责，只想尽快去医院。他需要冰水，很多冰水。
　　身后，曾云中气定神闲，孙朝周看着舒星的背影淡淡地说：“小星你留一下，导演还有话跟你说。”
　　他和曾云中都没有过来，仿佛笃定这个小年轻已经坠入罗网，不敢违抗。
　　这种事在圈子里屡见不鲜，识时务的、想继续混下去的都知道该怎么做。
　　舒星早已经听不见周围人在说什么。腿明明在发软，全身的细胞却很亢奋，震颤着好像要吸干全部水分，他觉得自己快要脱水成为一具空壳，或者热浪翻滚被融成一桶岩浆。
　　他不知道自己吃下了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越这样想，脚步越快，很快便跑到走廊。
　　孙朝周不料这小孩儿不懂事，撂下公文包作势要追，曾云杰也不想到嘴的肥肉没了，几步迈出包房，追了出来。
　　舒星赶到电梯口，最近一部电梯刚送制片人他们下去，反复摁上下键都没用。他不敢往消防通道跑，那里极少人会去，他的身体也支撑不了他从十七楼跑下去。
　　他必须待在人流多的地方。
　　背上流着汗，脑袋打着转，舒星的喘息声很重，想把所有氧气都吸进鼻子里，以鼻腔的刺痛来帮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没用，孙朝周的手已经抓上了他的T恤。
　　T恤是某个奢牌常规款，领口松散且大，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领子便被扯到肩膀处，漏出煞红的一片。
　　眼见此景，曾云中克制不了了，也帮忙拉住舒星的另一只手，想把他拖回包房里去。
　　就在此时，身后的传来一声清脆的“叮”。
　　电梯到了。
　　到的是第七部电梯，在三人背后，上方没有溪山的品牌标识。
　　按理说它不该停在这里——这是酒店特意为保障总统套房的客人的出行安全和隐私专门设置的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餐厅和顶楼，而十七层全是vip专用套房。
　　曾云中和孙朝周算半个公众人物，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脸面，在听到声音的瞬间怔愣了半秒，而后想使更大的力气把舒星往回拉。
　　就在这刹那间，舒星置之死地而后生，突然生出一股蛮力，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朝缓缓打开的电梯门扑去——
　　他不得不大喘气来让自己发出声音：“救——！”
　　曾、孙二人不防，被带着摔了个人仰马翻。
　　三个人横亘在电梯门口，里面的人出不来，电梯门也关不上。
　　电梯里只有两个人，舒星剧烈的动作让他的视线无法对来人聚焦，只能死死他的西裤裤脚，哀求：“先生……帮我…”
　　俨然已经神志不清了。
　　好歹在外面是有头有脸的人，曾云中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打眼一看，心下暗叫不好，一边理衣服一边打招呼：“陈总？好久不见。”
　　陈晏清，华曦娱乐现任掌权人。
　　他立于电梯中央，发生变故时脸上的表情闪过一秒错愕，而后恢复神色如常，只眼底留一抹嫌恶。
　　孙朝周看到曾云中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也连忙起身站好，垂着头，他知道这里不是自己能说话的地方。
　　一呼一吸间，舒星已经高一脚矮一脚地爬到了陈晏清身后。
　　金尊在前，没人敢造次。
　　陈晏清倒是没注意曾云中，他低着头，看躲在他背后的这个男孩子。
　　白肤、潮红、虚汗，刚刚这里正在发生什么，不言自明。
　　尤其曾云中大导演荤素不忌，名声赫赫。
　　男孩儿的身体还在发抖，连带着陈晏清身上的布料一块儿瘙痒得他心烦气躁。
　　他微微侧身朝后方的助理看了一眼，助理会意，把舒星从他身边扶开了。
　　陈晏清本是不想管这种事的，可谁让这酒店是他家的，他嫌晦气，不得不管了。
　　回过神，很有礼貌，不忘回应曾大导演的话：“曾导？忙什么呢？”
　　溪山豪气，饶是走廊里冷气打得也很足，发现来人是陈晏清的那一刻出的冷汗此刻干了，凝在背上，冰得他一激灵：“哈哈，约了几个朋友谈事情。”
　　“我身后这位，也是你朋友？”，他问得轻描淡写的，落在曾云中身上却如雷霆万钧，半天答不出一个“是”字。
　　反倒是舒星，意识混乱，但恐惧的触角缠绕上心头，害怕如果不坚定否定会被再次落入深渊，整个人失力靠在助理身上，说：“不……我不认识他们。”
　　好话言于此，陈晏清无意再耗费时间，对曾云中说：“下次选对地方。”
　　曾云中下意识点头躬腰，旁边的孙朝周头垂得更低了，仿佛要把脸藏进肚子里。
　　陈晏清走出电梯，同旁边两颗木头擦身而过时对助理说：“打120。”
　　舒星彻底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