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点灯》馥里

2、第二章

　　傍晚苏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医院清一色的白色天花板，平日里讨厌的消毒水气味这会儿让人心安，舒星侧头，在床边看见了自己的助理，阿灿。
　　阿灿今天25，比舒星大五岁，自从舒星同弈鑫签约起就跟在他身边，工作时是助理兼司机，不工作时是室友兼朋友，是公司里他为数不多亲近的人。
　　“阿星？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舒星很久没有喝水了，之前的三杯酒更像要把他蒸干似的，嗓子干哑，所以一时没能回答他。
　　阿灿也很有眼力见，连忙给舒星调整病床的角度，让他能舒舒服服地靠着，又喝了一点水，终于能如常说话了。
　　舒星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阿灿把被子给舒星拢好，回答他：“是一个男的给我打的电话，让我来这儿接你，我来的时候你刚打完拮抗药……”
　　是电梯里让他靠着的那个人？可是电梯打开时好像不止他一个……不管怎么样，多亏遇到了他，不然昨晚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只有天知道。
　　舒星问：“他还在这里吗？”
　　阿灿：“不在，把你交给我就走了。”
　　阿灿回答完他的问题后欲言又止，想问点什么，但又怕舒星回忆起遇到的不好的事，只说：“现在都凌晨三点了，你睡了好久。”
　　舒星低着头，犹豫要不要把宴会上的事告诉阿灿，毕竟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职场潜规则的事，脑袋都懵掉了。
　　舒星进入娱乐圈只有两年，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普普通通打工人，只拍力所能及或者跳一跳能够到的剧，因为长得好、片酬合适，一直以来很受导演们的喜欢，小生们瞧不上嫌跌份儿的小角色都让舒星来演，所以虽然忙忙碌碌，但收入很不错，在大众面前也有一定的眼熟度，本来以为以后的日子都能这样安逸顺遂下去，可没想到娱乐圈终究是娱乐圈，无风也起浪。
　　获救之后，舒星心有余悸，最终决定说出来，堵不如疏。
　　他便把昨晚发生的一切说了，细声细气的，有些难以启齿的更是含糊过去。
　　饶是如此，阿灿仍然像点燃的炸药桶一样，骂道：“老色鬼！我就知道孙朝周没安好心，平时没见他多关照我们，他来接你走的时候看他谄媚那样儿——！”
　　孙朝周是弈鑫的老员工，按照公司惯例，签进来的艺人都得在他手下待两年，让他把把关，看有没有红的天分。话虽那么说，人却各有喜恶，舒星刚进公司的时候青涩得滴水，说白了就是没有眼力见儿，不知道哪里怠慢了这位老前辈，因此一直处于放养模式，几乎所有的工作都是舒星自己去争取来的。
　　初入社会的小青年，阿灿义愤填膺的，几乎忘了这里是凌晨的医院，还是舒星急忙扯他衣袖才反应过来，安抚他：“好了好了，我现在没事了，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舒星急忙把话题引到其他地方，问：“公司那边知道我住院了吗？后续的工作怎么安排的？”
　　阿灿搔了搔头，不知道要说的事情是好是坏：“难怪孙朝周在你睡着的时候给我发微信说……说你病了就好好养病，今晚的客座直播何昭文替你去。”
　　晚上要进行的直播虽然不比商演来得正式，但因为主题关于国庆购物节大促，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体现一位艺人的国民熟识度，因此自协议谈妥时舒星便十分期待。
　　何昭文是孙朝周带的另一位艺人，选秀出身，在几部大热剧中露过脸，是公司和孙朝周本人的重点培育对象。
　　就话题度和资格来说，确实比舒星更适合，问题是，何昭文觉得这种直播只有网红才会去干，拉低他的身份，平台方发来邀约直接拒绝了，是舒星听说并确定后大着胆子主动联系的。
　　现在换人又是要整哪出？
　　工作告吹了，舒星只能宽慰自己，没关系，总比被老狗咬一口、后患不断来得强。
　　他又紧张地问：“那我现在这个戏呢？”
　　舒星目前正在拍一部奇幻爱情戏，讲述一个现代女生穿越进一部大热的游戏里，同男主挽救弟弟，而后三人合作解决掉一个个NPC寻找终极BOSS，最后发现BOSS是系统的故事。他在剧里演那个弟弟，目前已经开拍，戏份稍晚，所以还没有进组。
　　正因为还没有进组，而且听说过不少临场换角的事，他担心孙朝周把这个也给他撬掉了。
　　阿灿说：“那倒没有。”，还帮着分析：“虽然你昨晚得罪了他，但咱终究还是一个公司的人，你要是发展得好对他有利无害，稍微教训一下就可以了吧？”
　　舒星叹了口气，说：“但愿吧。”
　　阿灿看他惴惴不安的样子，猜他一定从小就是乖孩子，一次都没被叫过家长的那种，愁道：“想干坏事的明明是他们，为什么反倒是我们那么担心呢？”
　　还给他分享最新的八卦：“阿星你知道吗？公司里都在传何昭文和孙朝周有一腿，我看也是，不然怎么好的资源都被他收入囊中了？我们只能捡他吃剩的边角料！”
　　舒星没事一般不会去公司，都是混在片场，阿灿是他和公司除了手机外唯一的链接，他看阿灿说得手舞足蹈的，不管事实是否真的如他所说都忍不住笑起来，为这份贴心和善意。
　　半晌，阿灿鼓励他，像哄孩子似的：“不想那些了，幸好孙朝周还算个人只拿掉了你一个工作，趁风哥他们拍实景这两天好好休息，争取早日复工。”
　　风哥是韩宇风，待拍剧的男主角。
　　舒星应了，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在意识沉入黑暗之前，他的笔尖一直被似有若无的辛辣味笼罩，像是什么烟草。
　　——
　　两天后，舒星出发去机场前往影视城准备进组，临走时接到孙朝周消息，让他去公司等他，找他有事。
　　阿灿在他旁边帮忙推行李箱，也看到了这条消息，说：“什么情况？这个时候叫你去公司干嘛？有什么事不能电话上说吗？”
　　舒星摇头，最近他一直在家休息、读剧本、调整作息，孙朝周没有找过他，他以为那天在溪山发生的事能就此揭过了，他脚步慢下来，说：“算了，去看看吧。”
　　打车到公司，孙朝周在办公室里等他，艺人的事一般助理是帮不上忙的，因此阿灿就在外面走廊上看行李。
　　舒星进去的时候孙朝周正在忙活着什么，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帮着曾云中灌酒和拦人的事，心里犯恶心，没靠太近，直接问：“孙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孙朝周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没抬头，只问：“最近是准备进组了？”
　　舒星“嗯”了一声，要不是他有提前几天到拍摄地熟悉环境和工作人员的习惯，不然像今天这样突然把人叫回来肯定会耽误剧组进程，一个不小心就会给别人落下不好相处乃至孤高自傲的初印象，那时候罪过可就大了。
　　孙朝周在娱乐圈沉沉浮浮二十多年，这一声“嗯”里的情绪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心中直冒火——小兔崽子不识好歹，公司里的这些小辈哪个不是听话顺从，有出头的机会都削尖脑袋往里挤？他不珍惜不说，还撂他面子，真把自己当碗菜了。
　　不过他暂时不敢发火，那天闹掰之后，曾云中又找他了，说小朋友可能是被酒里的药吓到了，毕竟他们还没问人家愿不愿意呢就直接下手，不地道，他叫他小孙：“小孙，小星我是真喜欢，你给我想想办法，要是成了，之前的事我说到做到。”
　　若是他以后真的和曾云中盖一条被子了，有的事情到时候就不好说了，孙朝周提醒自己谨慎为上。
　　孙朝周之前打算的是把舒星送出去交换曾云中手里一部电视剧的男一号资源，给何昭文，正式把他送入一线流量预备列。
　　本来一拍手一跺脚的事儿，没成想舒星的反应那么大，平时见着文文弱弱很好说话的一个男孩子，关键时候能那么强硬。
　　他微不可见地吸了一口气，说：“那天闹得很不愉快，为了你以后在这行里少点阻碍，你最好去给曾导赔个罪。”
　　说着推过来一张他自己的名片，上面写着：洞见华庭42号——平津市比较有名的私人住宅区。
　　经历过那样一个混乱、状况频出的夜晚，现在的舒星不知为何有种奇异的平静，他没接名片，声音在不大的办公室里回响起来：“阻碍是指什么？”
　　语调没有激动，也没有挑衅，仿佛乖巧如初。
　　孙朝周稍微放心，手指点了点桌子，说：“那可有得数了，八卦新闻总刷到过吧？至少不都是空穴来风。”
　　舒星看着桌上的地址，眼睫毛不停颤动，他招谁惹谁了要遇到这些人。
　　半晌，出声问：“为什么是我呢？”
　　孙朝周完全放松了，硬骨头又怎么样，只要还想继续混，再硬的骨头也得劈成两段重新长。
　　“这是你的福气啊，看到片场那一堆堆的群众演员了吗？你要是没有这张脸，现在就跟他们一样！”
　　舒星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有福的人，家庭顺遂，父母恩爱，同龄人还需要问父母拿生活费的年纪，他就因为高考结束后在采访中露了一脸而在网上引起热议，并因此有了一小撮原始粉得以进入娱乐圈，能掏钱给父母换车了。
　　原来命运为他送来的蜜糖是裹着糖衣的砒霜。
　　他的头垂了下去，像战场上未战先竭的士兵。
　　舒星的反应似乎在孙朝周的意料之中，但还差了一点火候：“被人一直针对的滋味你不想尝试吧？尤其还是娱乐圈那么个见人下菜碟的地方。”，说罢还提醒他，像一个真心关爱晚辈的长者：“你也可以选择不去，但我保证会在让你在公司待不下去，你的违约金……”，他不怀好意地止住话头。
　　舒星闻言猛地一抬头，眼眶红润——他进入社会也只有两年，由于那时的惊喜来得太快太好，被冲击得囫囵，忘了如同地球自转而产生白昼和黑夜，光鲜亮丽的地方亦能藏污纳垢。
　　孙朝周完全不理会他了，低头埋进桌上的文件里，恣意昂扬，脖子上的红领带让他像斗胜了的脖子上扎红花的公鸡。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舒星被恐吓得几乎要站不稳，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离开这间会吃人的办公室。
　　见他摇摇晃晃的转身要走，孙朝周好意提醒：“名片。曾导好心，给了你三天时间考虑。在考虑清楚前一个问题前，你谈的那个剧不用去了，以后不经过我的同意不准接私活儿。”
　　舒星回头，因委屈、愤恨和无奈而憋得猩红的眼睛死死凝视着孙朝周，然后飞速抹过名片，走了。
　　孙朝周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背影，回想那如有实质的一眼，笑了：“生瓜蛋子，还挺凶。”，不怪曾云中喜欢，要是有机会……
　　几秒后，他得意地完全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