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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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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日,江雨尘几乎一直都处于一种“超亢奋”的状态里,情绪自从攀上那高峰就没下来过。不管是爬冰川、坐雪橇、泡温泉,还是开摩托,桩桩件件都令他兴致勃勃。不过好在他晚上睡的挺好,几个小时的时差好像也完全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十七岁的江雨尘很喜欢这里,在冬天到了最极致的地方,如他所愿,在这个节日里有了看不完的雪,而所有与雪相关的事情体验起来也都是那样的有趣,更不要提,他在这冷酷仙境一般的世界尽头,甚至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雪人。
正如舒曜所言,那个小雪人安安稳稳的立在了门廊栏杆的拐角处,江雨尘每次出门进门路过都会忍不住伸手去触一触它,指尖传来的明明是凉意,他却总能觉得暖。喻雅诗留意到他屡次的小动作,不禁玩笑道:“人家养宠物出门前都要摸摸头,你倒好,拿雪人当宠物养了。”
江雨尘并不介意她的揶揄,听着反倒惆怅起来:“要真是宠物就好了,宠物起码是有办法带走的。”
喻雅诗想了想:“你想带走它吗?这个也未必不行吧,就当是运输冷冻冰鲜了,肯定有办法,你回头问问Roy。”
江雨尘才刚刚冒头一点点的怅然若失立刻烟消云散,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问问!”
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愉悦,包括那三位同行者。都说检验人和人之间是否处得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去一起旅行,江雨尘来之前不是没担心过旅途中发生什么不愉快,毕竟他和那三位完全都算不得很熟悉,而其中可以被认为是“最熟悉”的舒曜,又是最容易和他起冲突的那一个。没想到他们仨在外面一个赛一个的靠谱,可能到底还是年龄差的缘故,江雨尘能感受到自己是时刻都在被照顾着的。至于他们仨之间,江雨尘也能看出来,舒曜还是那个毋庸置疑的“决策者”,曲霆负责给他查漏补缺,在他少爷脾气要上来的时候拽回去,而喻雅诗又很随性大方,于是相处起来别提多融洽了。
几日下来,江雨尘唯一的遗憾,也就是如Roy在他们初来那天就提过醒的,并没有用肉眼看到像网上那些照片一般炫酷震撼的极光。他们有天晚上甚至跟着极光地图出去追了一把,也不能说无功而返,裸眼看过去,无边的旷野深处有隐秘的绿色,从夜空尽头微微透出来,浸润进那一片澄澈的幽蓝色里。
也是美的。
曲霆带着挺专业的拍照设备,江雨尘瞄见他拍出来的效果一下就傻了眼,大片大片蔓延天际的电光绿,甚至舞动出幻影:“怎么拍出来这么好看啊!”
Roy也凑过来一起看,叹一声:“指数再高一点的话,肉眼也可以看见的。”他看一眼时间,摇摇头:“我们该回去了,最佳观赏时间已经过了,之后也不会再比这更亮了。这儿离得又远,一会儿还要下雪,路况要复杂一点。得往回走了。”
江雨尘指指曲霆手里的相机:“指数够高的话,肉眼能看见的和这个一样么?”
Roy思考了一下才回答:“也不好这么说,肉眼能看到的,永远都不会和专业设备拍出来的一样的。不过,不比较,对不对?比较就没有意义了,都是好看的。就像我老跟过来看极光的客人们说的,别去想着网友们都看见了什么样的极光,照片拍出来是什么样的,啊为什么我看到的没那么炫,别想那些。别觉得它‘应该’是什么样的,没有应该,世界上哪有什么‘应该’?极光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每个人看到的都是独一无二的。忘掉脑子里那些被别人灌输来的东西,别让别人给你的那些‘预设’影响了你此时此刻的感受。你就看着它,眼前的它,你觉得它好看,这就行了。你看到的,感受到的,美不美,你不知道吗?美是让人身心愉悦的东西,你当然知道对你来说什么是美的,这是本能。”
江雨尘听着他的话,又一次的望向了地平线处的远方。看着那暗蓝深处,似是泛起了荧荧的绿,迷幻的紫,还有一点浅淡的几乎微不可闻的橙。不是炫光四射的,是幽微平静的。他恍惚想起了那天在舒曜车里意识消散前的那个瞬间,万花筒里疯狂跳动的纷繁色彩渐渐趋于平息,缓缓没入他那气泡深处的黑暗里。
如果说不住变幻与流动着的浓郁色彩是海面诡谲的波澜,那此刻在这静默无声里,让所有颜色陷进暗调的世界,便是神秘又孤独的深海。
不管他看见的是什么样,那就是属于他的冷酷仙境,与世界尽头。
这是他们在这里的倒数第二个夜晚,不过,第二天的天气不好,一整天的大雪,极光指数也很低,也确实没有再出来顶着风雪追一次的必要。于是他们的极光之旅,大概也就到此告一段落了。
回木屋的路上舒曜问江雨尘觉得遗憾吗?
江雨尘真心实意的摇了头:“没什么好遗憾的,我第一次来见极光,我也确实见到了它,什么样子都好,也没有规定极光就得是什么样的,对吧。就像Roy说的,我觉得它好看,就行了。”他转过头去看车窗外,已经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不遗憾。而且,曲霆哥那也拍到了很炫的照片啊,能给我几张吗?回去发给我妈和同学们看看,也能羡慕羡慕他们。”
前排曲霆闻言转头笑道:“放心,全都拷给你。”
临行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们在大雪纷飞的旷野木屋里,吃了一顿暖融融的火锅。
Roy是了解华人的味蕾诉求的,给他们送来了所有的食材,连蘸料都备的齐全,还捎上了几瓶白酒,美其名曰,冬日的火锅和白酒最配哦。
江雨尘看舒曜一下笑得眉飞色舞,心想这Roy真是太会做人了,舒曜估计能给出他正常报酬两倍的小费来。
他当然也不能免俗的喜欢冬日雪夜的火锅,虽然舒曜不让他喝酒。也不知是不是舒曜提前打过招呼,他的“最爱”可尔必思苏打Roy也替他寻来了。
可能是因为到了旅途的结尾,他们几个都挺放松又不免有些淡淡的怅然,喻雅诗很快就喝的有些上脸,捂着发烫的双颊叹道:“在冰天雪地里吃火锅喝酒真的好幸福啊……好不想回去啊……”她转头看着江雨尘,“小江你之前说要和同学一起跨年?去哪儿呀?”
江雨尘夹了一筷子涮肉:“就在N市。”
“不去倒数吧?我跟你说啊最好别去,人太多了。我刚来的那年凑热闹去了,真的差点担心自己被踩踏……”喻雅诗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不去。”江雨尘笑了,“我看看新闻照片上的人群就祛魅了,去年就没去。我去同学家里。”
舒曜突然出声:“男同学女同学啊?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
江雨尘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喻雅诗就嚷嚷开了:“哎我说舒曜,你还真是养孩子啊,你不知道这样问东问西很烦人的吗?”
“又戳着你哪根脆弱的神经了?”舒曜回怼。
“你别理他。”喻雅诗冲江雨尘撇撇嘴,“家长念叨起来可真烦啊是不是。”
江雨尘挺想笑,他没觉得烦,只是心里有些啧啧称奇,过去一年他和同学出去玩舒曜都别说“管”了,估计大部分时候都根本不知情。不过,他想着,大概还是因为球赛那晚的事情,舒曜一直绷着那根弦,他也能理解,于是如实的告知了他同学的名字和家庭住址。
舒曜听着地名就皱起了眉:“那么远?那你跨完年怎么回去?”
“不回去了。”江雨尘回答,“在同学家住一晚上,我们第二天就去V省滑雪了。”
喻雅诗再一次夺过话头堵住了明显还想继续盘问的舒曜:“行了舒曜,小江也十七岁了,你十七岁的时候不是都满世界自己飞了,明明是过来人,还要这么没眼力见儿的瞎管呢。”她飞快地换了话题,“小江明年是不是该准备申请啦,有想去的学校不?”
“嗯。”江雨尘点点头,“想去C大。”
“啊,那很好呀!”喻雅诗拍拍手,“以后还是在N市,我们也还可以一起玩!”她举起酒杯,“来,姐姐敬你一杯,能认识你很高兴!也祝你申请一切顺利!”
江雨尘跟她碰杯,笑着说了句“谢谢”。
喻雅诗大概还是不太喜欢烈酒的味道,只抿了一口就放下来,不知为何又叹口气:“哎,说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留在N市,工作,签证……哎,想想就烦。”
“我说了你可以来跟我一起干,谁让你拒绝我啊。”舒曜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这人工作起来太会pua了!我可不跟你干。”喻雅诗拒绝连连,“也就曲霆受得了你。”她又转向江雨尘,“他以后要是拉你入伙,你也千万别去啊,这人当老板可太恐怖了。你到时候在C大肯定也会碰上不少好机会,千万别被你哥画的饼给忽悠了哦。”
江雨尘连连摆手:“别别,我还没去呢……也不知道能不能申上……不过我会努力的。”
“你成绩那么好,即使不去C大top20也肯定没问题的啦。”喻雅诗不置可否。
“还是想去C大的。”江雨尘本能的想要辩解一下,即使他知道喻雅诗也就随口那么一说。
喻雅诗挺好奇的看着他:“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看你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也算有吧。”江雨尘回答,“我爸妈就是在那儿认识的,可能从小就潜移默化的被影响了。”
他感到舒曜看过来一眼。
“噢,那你爸妈是校园恋爱呀。”喻雅诗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笑道,“说起来,感觉你爸妈也挺放得了手的啊,这么小就把你一个人送过来念书,我邻居家孩子出国念个本科他妈妈都跟出来陪读……我妈那时候也动过念头说要不要辞职跟着一起出来,不过好在我和我姐两个人,也算有照应,她才作罢了。哎,”她胳膊肘杵一杵坐她旁边的曲霆,“你爸妈呢?”
曲霆笑着接了话:“你是女生,你爸妈多担心一点很正常。我还好吧,出来的时候也成年了。而且,小江这不有舒曜和舒白叔叔吗?”
“哎,也是。”喻雅诗点点头,又忍不住打趣舒曜道,“也是让舒曜提前体验了一把当家长的感受哈。”她又拉着曲霆笑,“你是不是也绝对想不到舒曜原来是那种‘管天管地’型的家长啊?明明自己最不服管了。”
曲霆很是配合的说了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舒曜拿筷子点点他俩:“一桌子菜都堵不住你们俩的嘴吗?管那么宽呢。”
喻雅诗把酒杯“啪”的一放:“你要自己是个靠谱的,我也懒得说你,之前我姐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感觉到气氛有些许不对劲,江雨尘默默的放下了筷子,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拿余光瞥一瞥舒曜,见他表情不动如山的开口:“你要跟我算什么账?”
喻雅诗一下坐直身子:“算你这个渣男的账啊!是,我知道,感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在一起或者分手,都和我们这些外人没有关系。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分,我也不是要道德绑架你什么,没人规定谈了恋爱就不能分手。但是……你自己说,你这些年这样换女朋友……你真的是真心在谈恋爱的吗?你现在那个女朋友Melissa呢?还在一起吗?你怎么这次没叫她一起来?”
舒曜还是很平静:“她和家人一起去地中海了,family vacation。”顿一顿又道,“回答你的问题,现在还在一起,不过,我确实是打算过完年和她提分手的。”
喻雅诗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自己看啊,舒曜,这个又谈了多久?你倒是坦诚……你就是在玩对吧,其实你怎么样也都不关我事,但是你玩归玩……你为什么要去招我姐啊?哦,你觉得你们和平分手,我姐也没说什么,但你知道她其实很伤心很伤心吗?”
舒曜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说了句“对不起。”
喻雅诗忍无可忍的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啊!”
眼见着她止不住的情绪激动起来,曲霆伸手在她肩上按一下:“Cecilia,别这样。我们有话好好说,我没有要为谁说话的意思,我也理解你的心情,只是我觉得至少在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舒曜对Winnie还是很好的,Winnie也度过了一段开心的时光——这话是Winnie自己跟我说的,她走之前那次送别会上我们聊过几句,我觉得她说的是真心的。至于舒曜……你也说了他渣,只是玩,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早点和你姐分开不是对Winnie好么?难不成你想你姐在渣男身上一直耗着就好了?”
喻雅诗似是听进去了他的话,表情缓和一些,但还是愤愤的:“我姐是远离渣男了,可渣男还在继续祸害我们其他的女性同胞啊……”她吐槽完这一句,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舒曜,我也不是全为我姐,我也为你,毕竟我们也是这么多年好朋友了,我觉得你在其他方面都挺有担当又靠谱的,不愿认为你是那种玩弄别人感情的人。而且你知道吗?外面现在甚至有很多很荒唐的不好听的话……”她说着忍不住皱起了眉,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舒曜,有个事想问你,这几天一直没找到机会,你是和Mike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么?”
听到Mike的名字,江雨尘一下就坐直了。
舒曜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曲霆抢了先:“哪个Mike?一直延毕的那个Mike?”
“是啊就是他。”喻雅诗看起来也很烦他的样子,“感觉他这辈子毕不了业了,是不是都快被退学了。”她冲舒曜扬扬手机,“他最近在SNS上说很多你很难听的话,你又怎么惹到他了?”
“说什么了?”江雨尘突然出声,饭桌上其他三人都转过来看他。他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但他又重复了一遍,“那个Mike说什么了?”
喻雅诗感觉出了江雨尘的情绪紧绷,不过她也只当是小孩儿关心哥哥,没在意,只是他的问题她是真有点难以回答,说的支支吾吾:“说,呃,说那个……舒曜……”她有些后悔酒后冲动,当着江雨尘的面提起了这茬,想必舒曜那么好面子的人,断然不愿在弟弟面前被说那样的话,但江雨尘似乎很执着的在问,她也只好拼命的想措辞,绞尽脑汁试图委婉表达,“就是说舒曜跟谁都处不长是因为他……”
打断她支支吾吾的是舒曜自己:“我知道,我看到了,不就是说我在某些方面很差劲,所以女朋友都跑了么。”
江雨尘花了几秒反应过来,他断然没想到这个回答,也更没想到舒曜会这样用他平素一贯那种带点不耐烦的语气说出来,又不好转头看舒曜显得自己多大惊小怪似的,只好瞳孔地震的瞪着面前的碗。
喻雅诗愣愣的看着他:“你看到了啊……”
“看到了。”舒曜靠在了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爱说说,谁在乎他放的什么屁。”
喻雅诗沉默了一会儿,似是下了什么决心,牙一咬开了口:“那……话既然都说到这儿了……舒曜,我问你,你当时和我姐在一起半年多的时间,我姐说过你们关系并没有更进一步……是真的吗?”
舒曜握着杯子喝一口酒,还是那个表情:“那你姐都跟你说了,你干嘛不信她啊?”
“她怀疑你那时候是脚踏两只船……除了她还有别人……所以才不和她……这是真的吗?”
舒曜嗤笑一声:“真能扯啊……”他手里杯子转着,收了笑意:“Cecilia,这个问题Winnie分手的时候问过我,我也再和你回答一遍,没有。信不信是你们的事。”
喻雅诗一动不动的盯了他一会儿,突然泄气似的松下来:“好吧。”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最后还是喻雅诗自己打破了沉默,她挂上平时的笑容:“怎么搞的,哎,都是我不好,喝了点酒都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破坏大家心情。我的我的,我自罚一杯。”她说着往杯子里倒了酒,拿起来就要喝。
胳膊还没抬起来就被曲霆摁住了,喻雅诗愣愣的转头,曲霆正直直的看着舒曜。
“舒曜,你没想过,有其他的可能性么。”
她没明白曲霆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好茫然的跟着去看舒曜。
只见舒曜神色自如的挑了挑眉:“什么可能性,和你一样的可能性么?”
好,这下她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