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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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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汌极其缓慢地眨了下黑沉的眼睛,房间的门在他面前打开,又再次合上。
李检瘦削挺拔的背影消失。
严?汌没有随他进去,靠上正对着门的走廊墙壁,垂下眼皮,一瞬不瞬地盯着空洞无底的脚下,面上毫无表情。
“人的脸皮下有43条表情肌,每个表情都是由多种肌肉条协同收缩展现。”
四年前,教他如何躲避测谎的前特工季苍兰是这么说的。
1.如果他们问你人生中让你愉快的事情:嘴唇的弧度不重要,人与人的相处注意力停留在眼睛,所以快乐时应当提起眼角,簇起苹果肌上抬;
2.如果他们提前对那十六条人命你如何感受:下撇嘴角,把嘴唇抿紧,下颌轻微磨动,下颚连接下巴开始颤抖,才能让人看出你是悲伤;
3.如果他们提起让你真正不愉快的事情:就放松所有的肌肉,保持着这种空白的脸,而后闭上眼睛,不要让人看到你空洞的眼睛,之后轻微皱起眉毛,放平,再次皱起(要比上一次更深),放平,深呼吸,缓缓睁开眼睛;
4.一条来自我个人的建议,如果他们对你进行脑电波与皮肤电阻测试:在回答真话的时候想一些比较刺激或绝对平静的记忆来干扰波纹生成,让对方觉得测谎结果并不可靠。
“请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面带微笑的男人和女人坐在严?汌对面,推给他一张纸与一根笔。
他左手的食指夹着皮肤电阻贴片,额角带着脑电波测试仪器。严?汌接过那张纸,写下了一个数字,0,又把纸退给对面。
女人第一个顿挫着开口:“请问,你写下的数字是1吗?”
严?汌和她对视,却又好像透过她,看向别的地方:“不是。”
皮肤电阻与脑电波同时震颤,他想到了李检拎着地那个栗子蛋糕。
对面坐着的男人和女人看着屏幕,眉梢一蹙,转瞬平缓,重新微笑地看着他。
这次是男人开口:“请问你写下的数字是0吗?”
严?汌道:“是。”
屏幕是的震动没有过激反应,在正常范围内起伏。
这时,对面的女人微笑放下了些,语速稍快:“是你杀了张彩芬吗?”
“不是。”
男人写下标注【起伏正常】
“你今年几岁?”
“25岁。”
他想到李检抽烟的表情。
【起伏异常】
“你的性别是男性或女性?”
“男性。”
【起伏正常】
“你的身高多少?”
“188厘米至190厘米之间。”
他想到李检流泪的脸。
【起伏异常】
“是你杀了李岩吗?”
“不是。”
【起伏正常】
“你知道李岩是谁吗?”
“知道。”
他想到李检因为吃到好吃的排骨眯起眼的感叹的声音。
【起伏异常】
“你认识李检吗?”
“认识。”
【起伏正常】
“李检与你的关系是情侣关系吗?”
“是。”
【起伏正常】
“赵瑾是你杀的吗?”
“不是。”
【起伏正常】
“是你杀了赵瑾吗?”
“不是。”
【起伏正常】
“你爱李检吗?”
他想到先李检一步的自己回家面对着16具尸体时,严左行给他打的电话——?汌爷爷对你的好你要知道,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不然下一个死的会是你最不想失去的人。
他又想到十八年前,抗拒着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疗的自己,嘈杂的声浪不断穿透玻璃涌来,伴随呼吸进入体内,每一个细胞都无法沉静,这时晃入李检清稚的脸庞,万分严肃地、一小口、一小口地、生怕会吃完地面对一个蓬松的、冒着热气的、暄软的包子。
世界被透明的软膜包裹,平静的天空下,只留有十岁的严?汌和正在吃包子的李检。
“你爱李检吗?”
对面的人再次问。
“不爱。”严?汌回答。
【起伏正常】
吱呀——
门再次被人推开,李检素白的脸颊出现在门后。
李检出门便看到了正对面的严?汌。
严?汌的表情空白了长达一分钟的时间,而后沉静地把目光抬起,他脸上细小的肌肉群随之一动,微笑起来,朝李检走来。
严?汌在想什么?
这一分零二十秒里他在想什么?
如同先前想不明白李赢在想什么一样,李检也不知道严?汌在想些什么。
严?汌觉得时间很漫长,但他在看到李检后,抬起腕表看了一下,才过去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
那一刻,时间在无限蔓延,无限地放大回忆深处记忆的余响。
时间在不断叠合,把人类渺小的情感疾速压缩。
“严左行死了,”李检很平静地对走来的严?汌说。
严?汌脚步微顿了一秒,再次抬步前,李检抬起手臂,把手中仍旧干净、锋利的剔骨刀摊放在他眼下:“我没有杀他,我进去的时候他就死了。”
严?汌很绵长地呼了一口气,而后蓦地用力环抱住李检。
李检感觉到箍在肩上的严?汌的双臂微微颤抖着,耳边的呼吸沉重,他轻轻拍了拍严?汌挺括的脊背:“一切都结束了。”
这是严?汌有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了除雷电外,带给他恐惧的感觉。
严?汌并不在意严左行死或没死、又是如何死去,他只是有点怕,怕李检圣洁的灵魂被污秽的东西侵蚀,他怕李检的后半生会继续活在痛苦挣扎的深渊。
严左行不值得,不值得这么好的李检的灵魂溅上一滴他的血。
结束一个长达五分钟的拥抱,李检提醒严?汌联系父亲告知严左行的死讯。
他又找来几个护工问,何时没有人再进过严左行的房间。
护工们在接手时就已经知道严左行患了脑梗,命不久矣,并不算吃惊地说,严左行脾气古怪,总喜欢掐人的脖子或是用藏起来的餐刀捅人,所以护工们一般都不愿意长时间停留在他房里。
因此今早送过早餐后就没有人进去过了。
过了十分钟,就在不远处的医生行色匆匆地赶来,检查一番后下定结论,严左行死于突然的脑血管堵塞。
但严怀山在电话里让人先不要把严左行的尸体搬离房间,所以医生下了结论后便先一步离开了。
其余护工也被严?汌遣至一楼,这期间他一直牵着李检的手不肯放。
李检的心情比他放松很多,瞥了眼被牵着的手,不显山不露水地问:“你也会怕啊。”
严?汌正在给严左行的遗产律师打电话,张合着说话的嘴唇忽地停顿了一下。
“Astyre?Is everything all right?”
律师没听到他接下去的话,连着问了好几声,就在律师准备挂断重播这通跨洋电话的时候,严?汌的嘴从李检被咬红的唇上离开,被李检瞪来,他发出一声低笑,翘着嘴角继续跟律师讲电话。
律师很无奈地说:“I know you want him dead, but just promise me you won't laugh at the press conference, okay?(我知道你就等着他死了,但是麻烦您跟我保证绝对不会在发布会上笑出来好吗)”
严?汌把嘴角放下去一点,被李检挣开手逃走,他才继续跟律师谈起接下来要准备的事宜。
严左行的遗嘱一直到他死前都没有完全确立,因为严?汌的名字始终都没有被放入萨昂美国总部剩余8.12%的股份继承的位置。
但这空余的股份绝不会落空,得知消息的严虹、严星澜和严闵星在通讯中便和严怀山以及严在溪达成了平分这些股权的共识。
因此律师打电话来,实际是要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严?汌——
这场无形的继承战争中,他用了最大风险,却成了最大的输家,除去总值预估为23亿美金的固定资产继承与每年的信托基金外,严?汌什么都拿不到。
而严左行公开承认的四个子女中,严怀山和严虹分别以持股萨昂美国18.75%与20.34%一跃成为萨昂总部最大的两位持股人。
严虹以微弱高出的股份胜出,拔得头筹。
如果不出意外,这会儿严虹也顾不上伤心父亲突然的死亡,而是在找媒体大花笔墨开始宣扬萨昂全球总部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掌权人。
等严?汌挂了电话,准备去找望着草坪发呆的李检时,别墅正门被蓦地推开。
严在溪比严怀山跑得快,严怀山还在刚下车的地方一点点走过来。
李检在推开门地惊响发出时猛然回头,看到严在溪出现在客厅。
“尸体在哪儿?”严在溪沉默地看着严?汌。
严?汌表情平静地说:“二楼卧室。”
严在溪突然笑了笑,朝二楼走去。
李检皱着眉走到严?汌身边,他想到严在溪手臂上的那些划痕,不免想到他或许会有过事情了解后自毁的想法,对严?汌说:“上去看着吧。”
严?汌没有他这么会体谅他人,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还是在严怀山赶到时,拉着李检跟在严怀山身后一起重新上楼去了严左行尸体所在的房间。
房间的门大敞着,所以三人刚上楼梯便能听到拳骨用力撞击皮肉,发出脆又沉的动静。
李检心下一顿,下意识看了严?汌一眼,和他对视后又收回目光,走了过去。
房里的场面虽然称不上震撼,倒也透着几分荒诞之中的离经叛道。
浑身赤裸的严在溪把早已没有了气息的严左行按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把他的脸踹向一边,又倏然蹲下去,一拳接一拳地打着。
他打得异常用力,连自己捏起的拳骨也在碰撞中擦破皮,留下几处红色的痕迹。
严左行死得时候留下尚且完好的容貌就这么被他打成了车祸现场。
身后严怀山保持着的温和神情荡然无存,他从严?汌和李检之间穿过去,极其克制地叫了一声:“小溪。”
严在溪却全然沉浸在自己暴戾的世界中,又是几拳后喘了口气,抬臂抹走额前的汗,顺势坐在扔了衣服的床上从口袋里拿出烟来。
李检常抽烟,他认出来严在溪烟的牌子,并非先前那样的女士香烟,而是一种很廉价的、口感粗糙的硬烟。
“操你妈的!”严在溪衔着烟,赤条条地站在严左行面前,大敞着双腿:“你看到了吗?!”
严?汌想把李检拉走,但被李检再次推开。
“小溪。”
严怀山的声音比方才更低沉,也冷了一些。
但严在溪始终没有理他。
“我的子宫拿掉了!我的逼割掉了!”
严在溪双目赤红,李检在门口的位置,恰好能避开严怀山的身躯看到严在溪扭曲的脸颊,他一字一句地对着地上的严左行说:“我、他、妈、是、个、男、人!”
严怀山的目光落在他弟弟身上,冷冷地警告他:“严在溪!”
“哥!”严在溪咬着烟,红着眼睛猛然转头,看着严怀山的方向,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面的床上倒去:“……。”
这时候李检先一步收回了视线,朝楼下走去。
严?汌也当即跟着他身后。
………………
“嗯?”李检正在发呆,听到他这么问没反应过来,回过头的时候好像脑子里才完整接受了严?汌的问题,他的神情很平静,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反而要比之前更加平静。
“我小时候很想,但那时候没做成手术。”
李检淡淡笑了一下:“现在不想了。”他想留着这样的身体,惩罚并不纯净的自己。
………………
………………
严左行的遗愿便是能魂归故土,他生前便斥资十三亿在嘉青最好的山头为自己盘下了一整片墓地,陪葬品的价值更是不可估量。
三天后,严左行的全部子女与亲属纷纷从世界各地赶来嘉青,七天后便是一场新闻直播的隆重葬礼,一代金融大鳄的逝去,在媒体上惹足了目光。
送葬的黑车拉着金丝楠木雕刻的棺材缓缓朝山头驶去,严怀山、严虹、严在溪、严星澜和严闵星跟做在第二辆车上。
严?汌一个人坐在第三辆车上。
李检和正在吃饭的李赢守在电视机前看着实时新闻直播送葬现场。
棺材入土的时候李检的手机响了,不过他去帮李赢装饭没有接到,被李赢划了接通。
“在干什么?”严?汌的声音响起来。
李赢捧着电话,想了一想,还是动了动粉嘴巴,说:“猪猪在吃饭呢。”
严?汌的声音顿了一下,他没想到接电话的会是李赢,声音有瞬间的不自然,而后放轻了些:“爸爸呢?”
“爸爸,爸爸,”李赢没看到李检装饭的人影,他一边循着李检,一边思考着。
这两声爸爸后没有别的句子。
就像是隔着手机的李赢在叫严?汌爸爸。
严?汌深沉的目光稍松动了一下,他下意识抬起空着的右臂,摸了下方才急跳一瞬的胸膛。
李赢抱着他的鼓起的河豚玩偶说:“小鱼,爸爸来啦。”
随着年龄的增大,李赢的话最近多了起来,自从李检上次问他总在跟玩偶想什么后,他便不再躺着,而是抓着玩偶自顾自地聊天。
或许是因为小鱼没有回答李赢,李赢又拿起手机,对严?汌说:“叔叔,爸爸来啦。”
李检把重新盛满的饭碗放到李赢的小桌板上,拿起亮着的电话。
“怎么打电话——”
“爸爸!!!”
他的话还没问完,便听到严?汌那边的背景音里传出严闵星一声悲痛不已的哭喊。
李检愣了一下,把话说完:“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
严?汌似乎是走得稍远了一点,严闵星的哭声小了些,他冷淡的面孔稍柔和了点,勾起笑说:“这里太无聊了。”
李检知道他装出悲伤的样子很容易,但现在的严?汌面对李检的时候会选择说出真心话。
李检笑了一声,问:“他们发现了吗?”
原先装着严左行尸体,镶嵌六颗祖母绿翡翠意味六道轮回,转世成人,造价逼近亿元的金丝楠木棺材里,装着的并非严左行的尸体,而是一条意外横死的流浪狗。
真正的尸体在封棺前一晚便被他们换走,连夜出船,随便扔到了国境海域外的某片深海里。
“没有,”严?汌跟着他一起笑,“棺材钉得很死,从家里抬出来的时候就打不开了。”
李检感叹:“你爸可真够狠的。”他说的是严在溪。
但严?汌却说:“不是我爸提出来的,是我爸。”
调子稍长一些,他说的是严怀山。
李检不说话了,他听着电话那头传来严?汌平稳且绵长的呼吸声。
电话那头突然响起严?汌的名字,他被人叫着准备出去面对媒体的长枪短炮。
但严?汌没有挂断电话的意思。
“去吧,”李检缓缓地说,“我们在家等你回来。”
房间中静了瞬息,严?汌攥着李检的手腕没有松开。
他另一只手握着手机,眉心稍稍蹙着,空洞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在李检冷峻的脸上晃荡,而后陡然明白过来什么,嘴角翘着,一笑:“你还会吃醋呀,检哥?”
李检的脸上登时一阵红一阵白,他瞪了严?汌一眼,把手甩开,黑着脸:“懒得跟你扯。”
“严总、严总?”电话那头带着疑惑的声音响起。
严?汌笑着看李检慢悠悠走回床上去,把目光重新挪回手机上时,唇角的弧度放了下去,阴郁冷漠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那头语气平缓着道:“林芸珊那边已经打过电话了,热搜上的词条不是他们买的。但林芸珊的经纪人说,有很大的可能是当前与她存在竞争关系的女星买来诬陷到她头上,希望您迁怒的。”
“他们给的解决方案是什么呢?”严?汌冷嗤了一声,问。
“他们的意思是冷处理。”电话那头说完就沉默了。
他们都知道这个方案严?汌一定不会满意。
电话那头的助理果断道:“严总,我们手上还有一些小明星没爆出来的料,可以放出来压一下。”
“没必要,”严?汌抬眼看向李检侧身睡着的方向,“让林芸珊那边现在就给我发澄清,她发完就把我之前接受金鑫杂志采访的节选截图买上去。”
“好的,”助理应了一声,后面的话顿住,他意在言外地叫了一声:“严总。”
“等等。”
严?汌把目光从李检的背影上收回来,不发一言地走进书房,关上门后才让他继续说下去。
“热搜主要买的是您的词条,但李先生因此波及,他的个人信息被有心人曝光了部分,目前已经有营销号开始转发。”
助理说到后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他小心翼翼地字斟句酌着,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四年前公司辟谣您和李先生的传闻也被人写成文章发出来了。”
严?汌微眯了下眼,而后毫不犹豫道:“跟他相关的全部撤了,已经发出去的直接取证让法务那边处理一下。”
“好的严总。”
“算了,”严?汌在挂断电话前突然又道:“让林芸珊澄清,我的采访明早再发。”
助理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变卦,尝试着道:“网络舆论在今夜或许会发酵得更大。”
严?汌却未置可否,他只是说:“他们谁手上有我的微博号,账号密码发给我,明天我自己来发澄清,到时候再买热搜。”
助理想劝他一下,但听严?汌语气不佳,便不再多说,挂了电话后又给深夜加班的公关公司发去消息,找了几条较为官方的发言文案随着社交软件的账号密码一并发给了严?汌。
严?汌暗灭手机,走到书房的落地镜前。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严?汌面无表情的脸上翘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他保持着这个表情,推门走了出去。
“你还在生气吗?”他单腿跪陷在床上,前倾了身躯探向李检侧身对着的方向。
“嗯?”李检已经昏昏欲睡,听到严?汌问询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缓慢地阖眼,嘴里含混咕哝:“什么?你怎么笑得假惺惺……”
他半梦半醒地把微温的掌心抬起来,在严?汌脸颊上贴了一下。
李检的手臂垂落,严?汌脸上的笑容也淡了。
原先背在脑后的发丝现下散落在额前,隐隐遮了视线,把沉黑冷漠的眼眸挡了起来。
严?汌没有叫醒李检,放轻动作躺在他身旁,长臂伸下去,握上李检软软垂在侧边的左手,朝上抬来。
灯光下,李检无名指上的透明戒圈里漂浮起闪闪发光的亮絮。
严?汌脸上的神情沉静如水,毫无变化。
他从睡袍的衣袋里随手拿出一个白冰戒圈,握着李检的拇指与食指捏起来,而后抬起自己另一只手,在冰冷的白炽光下摊开。
严?汌的手掌宽且指节修长,分明的指骨顶起苍白的皮肤,并未使力的手背上青筋微显。
过于刺眼的灯光让他略微眯了下眼睛,逆了灯的五指缝隙间有光影漏了下来,手指边缘被光刃刺透,泛起微微的红。
在冰冷却稍颤抖的目光中,李检瘦长的五指被他完全覆盖着包裹。
严?汌抓着李检的手指,戒圈在熟睡着的李检手中,一点点朝严?汌的无名指滑落。
而后被人蓦地用力,戒圈顶到了指根。
严?汌的动作顿了一下,侧过脸去看李检的方向。
李检淡淡笑着撑起身,趴在他身旁,用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拨开挡在严?汌眼前凌乱的碎发,露出他稍一紧缩的瞳孔。
“偷偷摸摸干嘛呢?”李检用手指在严?汌浓长的睫毛上轻轻扫过,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胆小鬼啊你。”
严?汌的喉结微微耸动,声音很低,嗓音慵懒地问他:“你装睡?”
“我是真困,”李检重新侧躺在他身边,光洁的额头前贴了下,抵上严?汌的额角:“你那些小动作把我又弄醒了。”
严?汌低笑了一下,凑过去问他:“那还睡吗?”
“睡啊。”
李检本来就难受了一路,这边天气又冷,他困得都快睁不开眼的时候发现严?汌擅自拿着他的手“假公济私”,硬顶着困意打开眼,现在眼睛一闭,就再也不愿意张开了。
严?汌没有叫醒李检的打算,他翻过身,和李检面对面侧靠着彼此,戴了戒指的手缓缓抬起,放轻了呼吸,很缓慢地贴在李检脖颈上。
拇指按在颈侧的动脉上,感受到李检平稳又有力的心跳。
“你要是敢掐我,我一刀子捅死你。”李检闭着眼睛,轻声说,像是从鼻腔深处发出的咕哝。
严?汌没有笑,将稍干燥的嘴唇靠过去,在他柔软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两人相拥着入眠,一夜无梦。
一大早房门就被严在溪拍响。
李赢穿了一身黑白的童装滑雪服,脸上戴着几乎把整张圆脸蛋遮住的挡风镜,被严在溪牵在手里,圆滚滚的,更像一只极地胖乎乎的企鹅。
严?汌醒得比李检早,没什么表情地走过来开门。
李赢被手上提了滑雪板的严在溪推进房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儿砸!老爸要去滑雪了,阿姨还在我们房里弄饭,一会儿把宝宝的饭端过来,你们吃过饭再去雪场。”
严?汌的目光在他戴着宽大反光的防风镜上短暂停留,而后看向门外温和淡笑着注视严在溪的严怀山,目光在他胸前挂着的单反上微顿。
严怀山察觉到独子的目光,神情慈和地看过来。
严?汌朝他颔首,叫道:“爸,早上好。”
严怀山低醇地从鼻腔中应了一声,等严?汌把房门关上,才不紧不慢地缀在严在溪身后走向雪场。
严在溪是个丝毫闲不住的人,他这么多年在家要憋疯了,终得自由,看到路边的狗屎都是开心的。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回头一看,他哥还在后面慢悠悠踱步走来。
严在溪等不及他过来,迈着步子跑过去,把手里的滑雪板丢给严怀山:“哥!帮我拿着!”
又急匆匆抱着他的第12345678任老婆赶回去,生怕错过刚刚发现那泡还冒着热气的狗屎。
严怀山平淡地撑着他扔过来可以当拐杖的雪具,不露声色地纵容着站在严在溪身后看着他对着一泡新鲜狗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拍。
“帅哥!”
旁边走过来两个年轻的小男孩,看着二十出头的模样,脸一个赛一个得尖,身上穿得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滑雪服,只是为了耍帅穿了潮流款式的冲锋衣。
一个脚上踩着雪板,鸭子一样走过来;一个生怕在雪道上滑一跤,把自己刚植入的假体撞出来,撑着雪板颤颤巍巍地朝严在溪靠近。
严在溪一头板寸炸了壳的栗子似的,毫无保留地露出的英挺眉眼还带着因拍屎而欣喜的笑意。
他一身墨绿的专业滑雪服衬得肤色更白也干净,身材高挑,鼻梁挺直,凤眼弯得又深,活生生一gay圈天菜。
“卧槽!”两个小男生连连在心里尖叫,相互对视一眼,“姐妹”反目,暗自翘起最勾人的笑,连声捏着嗓子叫起来:“帅哥~能不能帮忙拍个照呀~”
每个字儿都山路十八弯,一弯更比一弯弯。
严在溪来者不拒,嘴角咧得分外灿烂,左搂一个、右抱一个纳入怀中,笑眯眯地满口答应。
两个男孩正划拳比着谁要先拍,严在溪也不催他们,举着刚拍完狗屎的相机,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不远处未发一言站着看向他们这边的严怀山。
严怀山目光沉静,面色随和地把手上的便携座椅撑开,从容不迫地扯了下冲锋衣贴了下颚的领口,静静坐在椅子上看过来。
严在溪在半空和他对上视线,一挑眉,把脸扭了回来,笑着问:“谁第一个来拍?”
个子稍高的男孩儿摆起姿势,一分钟切换六十八个,让严在溪大为震撼,他随口问:“你们不会是模特吧。”
“对呀对呀。”
两个漂亮男生齐齐点头:“我们是平面模特。”
“那正好,”严在溪非常自然地一歪唇,灿烂又有些痞气地笑起来:“我是个摄影师,最近打算复工,正缺缪斯,要不咱们加个微信?”
“好呀好呀!”
他的笑容迷得两个小年轻五迷三道,小鸡叨米似的点起头,从口袋里略感虔诚地拿出手机,点开二维码摆在严在溪面前。
严在溪从兜里掏出手机,刚点开相机去扫二维码,一只筋骨绷起、青筋弥布的手完完全全地出现在镜头画框中,将并排亮着两个二维码的手机严严实实遮挡。
三人纷纷一顿。
严在溪后半步抬头,两个男生看着严怀山的眼睛都直了,嗓音打着颤儿:“这……这位是——”是daddy啊!!!
严怀山神情冷漠,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目光毫无留恋地转回到严在溪脸上,他眼瞳深处的傲慢与蔑视藏得并不好,或者说,严怀山也没想过要藏,仿佛那多看的一眼都是施舍。
严在溪若无所觉地弯起眼睛,跟他们笑着介绍:“这是我哥,不过他可不会拍照啊。”
但两个男孩儿却纷纷噤了声,不尴不尬举在半空的手机在寒风中簌簌发抖。
“走开。”严怀山的语气很平缓,声调却冷且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之意。
两个男孩噤声鹌鹑似的,不吱声地相互看了两眼,又恋恋不舍地看向严在溪,小声说:“哥……那我们就先——”
“滚。”
严怀山蓦地出声,他居高临下地半垂下眼,再次睨向两人。
两个男孩穿得薄,冷风一吹,当即被他的气势冻得脊骨发寒,连忙抱着地方的板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严在溪唇角仍旧翘着,他黑亮的漂亮眼瞳里盈着两拳雪光,毫不犹豫地道:“哥,你又要发病了吗?”
“严在溪。”
严怀山的瞳色在背光下愈发地深,看人便愈发冷漠,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秒,不露声色地移开,呼吸微不可查地停了一瞬,似乎是在竭力忍耐着某种在心底翻涌的欲望。
严在溪狡黠地眨了下眼,向前靠了半步,一只手搭上严怀山宽厚的肩膀,笑着道:“大哥,我跟你开玩笑呢,谁让你不肯让我拍。”
“在溪,”严怀山微眯了下毫无温度的眸,眼神一瞬间变得深邃,静默地看着他,平静地动唇:“看来哥最近真的太惯着你了。”
严怀山不是一个精力充盈到还有心力去横吃飞醋的人,严在溪没有在意他的警告。
血缘中紧密相连的基因让他们有了区别于人世间普通爱侣的另一种模式。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别于亲情与爱情,严怀山既是溺爱弟弟的大哥,又是严在溪人生中唯一的挚爱。
严在溪以这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轻易勾起严怀山心脏的极小波动为乐,严怀山则依靠严在溪幼稚又刻意的行为从中汲取到弟弟对大哥占有欲的爱。
他们之间的感情正如他们血液里留着一半相同的基因,是畸形的、病态的、见不得光的。
严在溪丝毫不怕,他不慌不忙地靠得更近了,坏笑着露出一侧尖锐的虎牙。
伸出手握住严怀山自然垂在身侧的手,像个孩子一样调皮地在严怀山筋骨结起的苍白五指上摩挲。
严怀山右手的尾指上戴着一枚不会轻易卸下的戒指,是他母亲那边的传下来的家族戒。对于严怀山这种内心掌控欲极强的人来说,尾戒就是他至高无上的身份与权力象征,不容侵犯。
但严在溪一直都是个勇于挑衅权威的人。
他轻而易举地用细却粗糙的手指把他哥的戒指圈下来,滑到自己小指上。
严怀山半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算小的小动作,并未出声阻止,浓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让人看不出情绪,脸上连一丝多余的颤抖都不曾产生。
严在溪松开严怀山的手,把戴了尾戒的手伸到眼前,在光照下仔细地看着。
戒指戴在严在溪手指上并不合适,戒圈与手指之间有很细的空隙。
金色戒指在灼烧着眼睛的白光下闪动着阴郁的光泽。
严在溪的手抬在严怀山脸前,他的目光难得安静地凝视过来,在看戒指,又好像是在看他哥的脸。
严怀山的容貌更多遗传了来自母亲优越的基因,年轻的时候常被人夸作精致的西方瓷偶。
他的眼睛轮廓锋利又漂亮,眼角夹起几道细纹,唇峰线条不算硬朗,淡笑之下看起来儒雅随和,但苍白的肤色加重了他与生俱来和人的疏离感,并非平等的孤僻,而是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严怀山早已习惯了制定世界的规则,不动声色时会让人误以为那是儒雅,但体会过后才深知那是大权在握下一切掌控其中的傲慢与淡漠。
………………
“哥,”他举着张开的修长五指,戴了戒指的小指微微垂下,仿佛承受不起戒指的重量,他喃喃地出神:“权力真的有这么好吗?值得我们浪费了十九年。”
其实严在溪并未期望过严怀山会回答这个问题。
他问完就觉得这个问题很傻,已经不是自己这个年龄段应该问出的蠢话了。
严怀山平静地把目光放在弟弟的眉心上,没开口。
严在溪嘿嘿笑了一下,把戒指戴回他哥手指上。
动作期间,滑雪服的袖口蹭高半截,露出手腕上戴着的一块和他装扮并不相符的金属腕表。
清晨的雪场人并不多,他们所在的位置要更深入一些,除去方才几个滑过的路人便未曾有其余人来过。
因此便分外安静。
风在林叶间搅动,发出沙沙啦啦的肃响。
严怀山突然抬起另一只手,掌心搭上严在溪后颈,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
他的声音低且沉,克制着情绪,流出并不明显的威慑:“小溪,没有下次了。”
他每次都这么说,但实际上很少会给出特别的惩罚,以至于严怀山在这种时候的威胁成了一个大叫“狼来了”的村民,吓不走贪玩的小孩。
严在溪不上心地应着。
他把相机放到哥哥怀里,接过雪具活动了下手腕:“不行,表太碍事,还给你。”
严在溪单臂夹着雪板,干脆地张嘴咬下两只手上厚重的手套,手指灵巧地解开表带脱下来递给他哥。
严怀山没第一时间接过去,深沉的目光在他露出的手腕上红紫的勒痕上停留一秒,别开眼移开,漫不经心地接过严在溪递来地手表扣在手腕上。
吸温的金属表带上还残留着他弟弟微温的热度,留在腕间与严怀山跳动的脉搏一同升温。
严在溪又把手套遮回去,不放心地往上扯了扯,生怕手腕上的痕迹被人看到。
这些小动作被严怀山无动于衷地纳入眼底。
严在溪重新穿戴整齐,露出大白牙笑着准备去滑雪,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突然停下步子,猛然回身扑过来狠狠在严怀山嘴上亲了一下。
“招蜂引蝶的老妖精,给哥老实待着,别勾引人啊。”严在溪哈哈大笑着抱了板子就跑。
严怀山微微皱了下眉,抬手把嘴上的口水擦干净,似乎是有点嫌弃。
风声在耳边呼啸疾驰。
严在溪的脸要更像父亲与自己的母亲多一些,介乎帅气与英俊之间的俊美。
在外人的评价中,除了姓严外,神经跳脱、处事冲动的严在溪和永远完美、一丝不苟的哥哥并没有相似之处。
但血缘总归存在,在很少有人能观察到的时候,严在溪认真起来的微表情和他哥几乎一模一样,脸上总是面无表情,会下意识撇下嘴角,眼瞳紧盯着某处,眼睑微微眯起,无形的压迫感淡淡萦绕。
人们总说认真的男人最帅气。
认真的严在溪侧倾下身躯,在一个陡然急转的雪坡前,放手触地刻滑摸雪而过,雪板飞刮起大片雪雾,惹得一旁的人群阵阵瞩目。
严怀山坐着电动雪橇缓缓而至时,恰好目睹挺拔欣长的严在溪穿过一小丛飞起的雪气高速划过。
所有人都看着恣意潇洒的严在溪,严怀山看着只属于他的弟弟,放在膝头的五指不由自主地收拢,他朝看向严在溪一路直下的人群淡淡瞥去一眼,很快挪开。
严怀山的电动代步车匀速平稳地跟在严在溪后面,兄弟间像连着一条血缘扭成的无形缰绳,严怀山拽着严在溪,严在溪拴着严怀山。
严在溪一路划着在翻越一个不算危险的小坡后喘着气停在原地。
他摘下脸上宽大的面具,抹走额角的薄汗。
“请问一下——”
旁边有四五个结伴同行的女孩儿,跟严在溪搭话的是其中一个,被其余几个姑娘推着红了脸上前。
严在溪和善地笑着问:“有什么事吗?”
女孩儿面颊薄红,磕磕绊绊地说:“您,您是这里的教练吗?摸雪好帅……”
严在溪没想到自己这种三脚猫功夫还能被误认成教练,一下就膨胀了:“你想学吗?我教你,不用钱,很简单的。”
姑娘的脸发烫,她害羞地看了眼身后的朋友们,羞涩地点头。
严在溪从板子上下来,帮她踩上她的板子,笑容在认真时变淡,眉目略微蹙着,挺出深邃的眼窝。
他绅士地没有去触碰对方的腰肢,离了半拳的距离,声音稍低:“腰用力,肩膀稍微扭一下,快触地的时候外侧的腿要蹦起来——”
女孩儿努力学着他说的姿势,但侧身蹲下去的时候,雪板翘得太高,重心没有控制好,一不小心朝地上摔去。
“哎哎!小心点,”严在溪急忙一把拽住她,耐心地说:“这个不难,就是你要控制好腿部力量,小心把尾椎骨磕了。”
“你们。”
身后赫然响起不重不轻的两个字。
几个人下意识回头看过去。
严怀山坐着电动车姗姗来迟,沉寂如水的目光在严在溪、女孩儿和两人拉着的手上缓慢逡巡。
“在干什么?”严怀山把方才的话说完。
严在溪愣了一下,甚至来不及有所反应,本能地撒开拉着的手:“我在教小姑娘滑雪。”
“没事,”严怀山看着他做贼心虚似的甩开的手,眼角微一翘,短暂露出随和的微笑,温声道:“慢慢教,我在那边等你,教完再过来。”
他说着,抬手指了下一旁雪道外的林场一角。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承载着严怀山的小车缓缓驶远。
严在溪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心惊胆战地跟几个姑娘道别,也顾不上踩着雪板,快步追着车轮印跟上严怀山离开的背影。
但严怀山的车速很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林子入口的高大雪松之后。
厚厚的雪层上,只有车辙浅浅的痕迹。
严在溪的心脏高速跳动着,尝试开口:“哥?”
他的回声在寂寥的雪林中回荡,但没有严怀山的回复,也听不到他车子的声音。
“哥,你在哪里啊?”严在溪踩着松软的雪层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怕迷路,不敢再深入树林,脚步停了下来。
周遭再次陷入一派死寂。
就在严在溪本能地放轻了呼吸,紧张地张望着车轮消失的雪地时,一股疾速而来的风刮上颊畔。
“咚!”
视野中白茫茫的雪色飞速倾斜,严在溪甚至来不及大叫,也没准备好反抗,被压上一旁褐色的树干。
“哥?!哥!”
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按在他后颈上,力气大得惊人,压制着他的弱点,丝毫无法反抗。
严在溪惊恐地挣扎,却无能为力,他朝身后低吼:“是你吗哥?!”
宽大的手掐上严在溪的下颚两侧,迫使他扭转了腰肢回身。
严怀山发出很轻的笑。
严在溪的挣扎小了,松了口气,抱怨道:“哥你吓死我了。”
“小溪。”
严怀山的笑容稍纵即逝,拇指似有若无地摩擦过严在溪柔软干燥的下唇,目光落在他半露出一角的犬牙上,嗓音低醇,语气却异常平静,像是仅仅在叙述一个事实:“你最近太不听话了,哥时常想是不是哥老了,管不住你了。”
严在溪的眼皮颤了一下,他在无形的震慑中,努力笑了一下:“没,哥你年轻着呢。”
握着他的手陡然松开,严在溪喘着气回过身的时候,严怀山正慢条斯理地扯着被弄皱的袖口,但却面上毫无表情。
“哥,你生气啦?因为谁呀?那两个小模特还是那个女孩儿?”严在溪不长记性地凑过去,吻在他哥的下巴上,湿润的舌尖舔过严怀山下巴上很短的胡渣。
严怀山目光冷淡地放出去,不看他一眼。
严在溪去轻咬他的喉结,严怀山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
一直到严在溪吮吻上去,亲上他的嘴唇时,一股陡然的力气拽着他垂在挂在脖颈上的防风镜后带,逼迫着严在溪不得不向后高仰起脖颈。
严在溪被水液润红的嘴角半翘着,竭力看向严怀山再也无法克制的深色眼睛,在雪地的白光下,严怀山的眼珠浓得渗出墨蓝,像一片搅起危险旋涡的海。
严怀山毫无征兆地咬上严在溪的唇肉,比严在溪的吻更强势,也更让人痛苦。
他的舌头像一把匕首,不顾一切地刺入柔软紧闭的嘴唇,有混了铁锈味的唾液涌出,尽数被吞吃入腹。
严在溪被他的手臂牢牢禁锢在腰间,喉头颤抖着发出呜咽,挣扎着无法逃离。
哥哥用猩红的舌尖舔上弟弟尖利犬牙,舌尖被利齿摩擦出火辣的痛感。
牙是人类唯一暴露的骨骼,严怀山舔着弟弟的犬牙,像在舔他的心脏。
严?汌看着严在溪和严怀山一起走远才把门关上。
李赢没出声,脑袋上顶着一个惊天大的防风镜,静静地仰起头看着他的方向。
或许是怕李赢脑袋上戴的东西太重,让他整个人翻倒过去,严?汌突然伸出手,在他后脑垫了一下。
严?汌安静地看了他几秒,才问道:“重吗?”
李赢有些费力地摇头,宽大的镜框从鼻梁上滑落,被严?汌及时卸走。
“爸爸呢?”
李赢小声又乖巧地抬头问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潼潼地望着严?汌,听上去有些害怕。
“爸爸在房间里,”严?汌抬手指了下卧室的方向,宽大微热的手掌在李赢毛茸茸的脑袋上略微停悬一秒,才缓缓放下去,并不使劲地揉了揉李赢顺滑且柔软的发丝。
李赢看着紧闭的卧室大门,软软却毫无表情的脸颊微微蹙合一下。
“我带你去找爸爸。”
严?汌把手垂下去,五指摊在李赢面前。
李赢没有拒绝,慢吞吞地把手放上他几乎是自己两三倍的手心上。
嫩白的小肉手旋即被略粗糙的拇指按上,完完全全把李赢的手包裹在内。
房门距离卧室还有一段距离,严?汌迁就着李赢不大的步伐,走得很慢。
李赢的神情没多少变化,只是在严?汌推开门前,很小声地问:“爸爸要把猪猪卖给叔叔吗?”
“什么?”
饶是严?汌,也因为他的问题愣了一下,推门的手停了一秒才紧跟着打开门。
床上的被子已经被叠整齐摆放在一旁,李检不在床上。
严?汌听到一旁的卫生间里传出稀稀拉拉的水声,他拉着李赢的脚步在门前停住,转头继续方才进门前李赢提起的话题。
李赢抿着红红的薄嘴巴,大眼睛里蓄起水汪汪的泪:“爷爷说,叔叔也是爸爸,但是猪猪只有一个爸爸。”
严?汌轻笑了一下,问他:“爷爷告诉你的吗?”
李赢撅着坚强的猪嘴,努力摇头,晃脑袋的时候一滴泪随着重力滚落,更多的水珠默默连缀着淌了出来:“猪猪听到爷爷在跟另一个爷爷说,叔叔是爸爸。”
“那你要是真的被爸爸卖给叔叔怎么办呢?”严?汌毫无同情心与父子爱,他直接火上浇油。
“呜……”李赢难以自持地弯起眼睛,露出哭腔,但他只漏了一声,就用手背把静静流着的眼泪珠抹掉:“小鳄鱼会救猪猪的,猪猪骑着小鳄鱼去找爸爸。”
严?汌低低笑了一下,忍不住抬手像撸狗一样在李赢头顶来回摸了两下:“爸爸不会把你卖掉的。”
就在李赢撇着嘴,委屈的时候,就听到他说:“爸爸把自己卖掉了。”
李赢彻底无法承受这悲恸欲绝的消息,一仰头,红扑扑的小脸猛然一动,张嘴哭出声来。
“怎么了怎么了?”李检急忙推开门,出来就看到站在严?汌身旁哭泣的李赢,他蹲下身把李赢抱起来:“猪猪怎么哭鼻子啦?”
“爸爸……呜呜……”李赢紧紧攥住爸爸的肩头的衣服,哭得说不出话来,也不肯松手。
李赢抱着他,皱着眉看着严?汌:“你说什么了?”
严?汌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扫量片刻,没有说话,径直走进李检刚刚出来的卫生间。
李检脸色不太好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在看到严?汌从洗手台上拿起的还未点燃的香烟时,张着的嘴唇动了一下,苍白地解释:“没抽,我闻闻味儿。”
李赢顾不上哭泣,好奇地扭过胖乎乎的身体,看到严?汌手上的烟。
严?汌的目光在转过来的李赢脸上短暂停留,而后看向李检的眼睛,把那支烟捏进手心里,揉碎扔了。
“什么味道这么好闻啊?”严?汌走出洗手间,在李检眼神躲闪的瞬间,走到他刚刚一瞥而过的电视机前,抬手一摸,摸到一盒刚拆开的烟盒,不过确实没有打火机,证明李检还算有分寸地没有去抽。
李检藏烟的这种行为让人凭空联想到藏食的仓鼠,严?汌没由来地哼笑一声,问:“我几乎跟你寸步不离,你什么时候买的?”
李检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尴尬,他故作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已经不再哭泣的李赢,轻咳了两下,才道:“昨晚你睡着之后。”
严?汌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脸色冷了,难得绷不住地骂人:“你他妈刚跟我求完婚就算计我?”
“放屁!”李检瞪他一眼:“我他妈的什么时候跟你求婚了,明明是你强买强卖!”
严?汌被气得冷冷一笑:“好,你给我等着。”
说着,他阴沉着脸,把手里的烟全部倒出来,圈成一把,握在手心里。
“干什么啊你?”李检抱着李赢狐疑地看着他。
严?汌正要说话,目光在李赢身上顿住,在李检的潜移默化下,还是知道什么话不能当着小孩的面说,便对李赢假假笑了笑:“阿姨会送饭来给你吃,爸爸和叔叔要单独聊一会儿天。”
“爸爸不听话哦,”李赢细细软软的手指在李检眼角轻轻摸了一下,和严?汌站在了同一战线,皱着短眉毛:“吸烟臭臭。”
“爸爸不抽烟了,”李检愧疚地亲了亲他的脸颊:“爸爸和猪猪拉钩。”
李赢伸出短短的小指,勾上李赢细瘦的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猪猪。”
“爸爸!可是我已经是猪猪了怎么办?!”李赢咯咯笑起来。
李检淡淡笑着挂了下他的鼻子:“那就变成狗狗吧。”
他们父子二人情深似海,严?汌抱臂在一旁冷冷看着李检。
李检竭力忽视身上那股阴沉的视线,移开脸不去看他。
阿姨端了李赢的早餐过来拉他出去吃饭。
李检想跟着李赢一起出去,在出门时被人蓦地拉了下手腕,他甩了一下,没有甩开,心中大觉不妙,讪讪一笑着回头,门便在耳边“咚”一声呗关上。
两人在不算明亮的天光下接吻。
李赢早已经吃完饭,安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阿姨给他调出的动画。
门被吱呀一声拉开,李赢猛然回头,看到穿戴整齐却面色不虞的李检拉开门站在那里。
在接触到李赢目光的瞬间,李检脸上的寒意散去,嘴角弯起淡淡的弧度:“猪猪我们去滑雪好不好?”
李赢踩着厚实柔软的羽绒鞋,从宽大的沙发上吭哧吭哧地爬下来,跑到李检腿前,抱住爸爸的长腿,乖巧点头。
李检穿了一身纯黑的滑雪服,衬得整个人修长挺拔,他手上抱有一个严?汌方才递给他的防风头盔,应该是怕还会有狗仔跟到雪场来拍照。
他蹲下身把李赢坐乱的衣服整理好,说:“叔叔怎么还没有出来,我们去里面叫他。”
李赢幅度不大地点头,防风镜把他大半个脸都遮挡住,仅露出一点绵白的小脸。
李检垂下手臂让他牵住自己的手指,拉着李赢走向方才出来的卧室。
卧室的床单已经被人换过,严?汌不在里面。
李检下意识扫向一旁紧闭着的通往庭院的玻璃门,已经换好衣服的严?汌正身形挺括地穿了件纯白的滑雪衣,面无多少神情地望着廊檐外纷繁而下的大雪,有几缕白烟从他指尖袅袅而起。
或许是李检盯着他太久,严?汌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的目光。
他半转过身来,隔了厚重的静音玻璃板朝李检抬了下两指间夹着的长烟,挑了下一侧的眉,把烟尾送到唇间,深深吸了一口,薄唇轻动,吐出一股淡淡的烟。
李检联想到一小时前发生的事情,猝不及防地红了耳根,瞪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把头盔戴在脸上。
二十分钟后,一个名为【已有家室勿扰】的词条冲上热搜。与此同时,早晨就已被压下去的有关严?汌出柜与平权运动也接踵再次攀升实时热搜榜。
在李检不知晓的词条中,一位加了金V,由【严?汌】的认证改名为【已有家室勿扰】,向来只会例行转发或发布公务有关的账户发出了一条配有图文的消息——
【已有家室勿扰:我的一生仅由两个字组成。】
这条文字下发出的唯一照片上是背身立在茫白雪峰之尖的李检。
天地共为一色,戴着头盔的李检身着一身墨黑,长身玉立地望着脚下苍茫的积雪,远处有成片雪落满梢的森林。
严?汌本身并非娱乐圈的明星偶像,他能登上世界各榜热搜也仅仅是因为与近日势头正盛的影后有关。他的性向一直都属于商圈里公开的秘密,甚至在公司官网变更婚配时也注明了严?汌的另一半并非【wife】而是【partner】。
但他在严左行死后被剔除萨昂股份继承的身份,明面上早已与萨昂或辰昇都无关系,萨昂集团的股份并不会因此而产生巨大变动,不过最受影响的是严?汌以本人名义注册的那家玩具公司。
随着前萨昂继承人公开出柜的消息流传,LGBTQ群体的平权运动再次引起热议,A.L.ove的自由、热爱、公正、平等理念被几度传扬。原本为儿童设计的玩偶在这次热度中被互联网的营销效应波及,引起大批关注,订单直线上升的同时也引来了部分保守派与保守国家恐同人士的抵制。
前不久刚上市的公司股票曲线起起伏伏,跌跌涨涨,在消息发出后的两小时后呈稳步上升趋势。
三小时后,全部与严?汌有关的词条又消失地了无踪迹,搜索栏关于李检的关键词也被屏蔽。
短短三小时,严?汌强势登顶又果断消失,表面上是一场浩荡的出柜宣言,细思却发现他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哪怕是虚伪地声称着言论自由的国度,舆论仍旧永远被资本掌控。
而这一切,李检都毫不知情,他正叉着腰陪李赢在儿童雪区堆雪人。
一声清脆的口哨让他本能地回头,冷风疾驰着横扫而过,伴随着一道闪走的人影,李检看到严?汌毫无防护地弓腰朝最大的雪坡高速滑去。
严?汌驶向的是极限运动爱好者才会选择的最危险的坡度,因为太过陡峭,一整个上午除了李检刚刚去峰头看了一眼外,再无人踏足。
坡下是险峻密林与厚实的积雪。
若是失足摔下去不一定会死,但也会变成十八级伤残。
严?汌笑着收回看向李检的目光,面色变得冷漠,目光却异常地闪烁着兴奋的光斑,他持续加速朝坡上滑去。
“那边的小朋友,家长注意一下红衣服的小姑娘!”儿童滑雪区的安全员举着话筒指向一个调皮要滚下雪坡的孩子。
正在聊天的家长在远处听到他的声音,及时捞住小朋友的帽子。
李检的视线从那家人上收回来,看了眼一旁守着的阿姨,轻轻点了下头,走向安全员的位置。
不出三十秒的时间,一声快要震出雪崩的声音从话筒里响起,安全员专业地用安全线内最高的声音,看向李检指着的方向:“穿着白色滑雪服的严?汌先生,穿着白色滑雪服的严?汌先生,你的老婆在儿童滑雪区和你走散,你的老婆在儿童滑雪区和你走散,请速来领取你的老婆,请速来领取你的老婆!”
严?汌穿着与雪层融为一体的白色。
在他们几乎要分辨不出究竟身处何方的陡峭雪坡上,一道身影停下即将落向崖底的动作,他顿了一下,回头望了眼发出声音的地方,毫不留恋地离开那座雪峰的至高点,加速朝儿童滑雪区驶来。
李检戴着头盔站在安全员旁边,一道身影带着风,朝他们驶来,刮起身后雾白的飞雪。
严?汌带着笑在安全员身边停下,目光却看着李检的方向,声音很轻,说:“我来领取我的老婆。”
“爸爸!猪猪会滑雪啦!”
“猪猪好棒。”李检笑着回应他。
李赢踩着雪板伸长短短的手臂努力维持平衡,李检踱步跟在他身后,严?汌帮李赢调整完姿势后,在原地等了李检片刻,最终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李检的视线放在前面颤颤巍巍滑行的李赢,眼角还挂着淡笑,没有移动目光,问:“你什么时候减肥的?”
严?汌一直看着李检的方向,听到他这么问,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他盯着的李赢,短促地笑了下:“长大就好了。”
李检淡淡应了声,突兀地说:“你想知道为什么他要叫李赢吗?”
严?汌把脸转了回来,看着他冷淡的侧颜,没有开口。
李检仍旧把目光轻柔地放在前方李赢趔趄前行着的背影上:“赢(ying),严?汌(yan li chuan),本来是要叫李胤(yin)的,但是网上有人说这个字太大,怕小孩压不住,我就又加了一个g。”
严?汌神情放松下来,看起来像是面无表情,但眉宇之间是放松的:“我——”
“儿砸!小检!”严在溪的哀嚎从身后传来。
李检先一步拉住李赢继续滑雪的胳膊让他停下,三个人才回头看到撑在电动车上艰难坐着的严在溪,目光朝后稍一抬,对上推着车走着的严怀山漠然的脸。
严在溪痛苦地把手撑在车座上,半边身体支撑着腰身不让屁股落实,空出一条手臂朝他们挥手:“去吃午饭!”
李检把脸移到严?汌脸上,不着痕迹地低声问:“你爸怎么了?”
“不知道,”严?汌顿了顿,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怕一会儿饭桌上严在溪再表现出什么出格的行为,不让李检继续问下去,旋即补充道:“痔疮犯了吧。”
李检没想到会是这样,抿了下嘴,看着已经靠近他们的严在溪,面上萦着淡淡的尴尬。
饭桌上李检果然没有就严在溪大声嚷嚷着屁股疼的话题顺下去发表关心,吃过午饭后李赢就点着小脑袋泛起困来,李检带着李赢先一步回了房间,严?汌被严怀山留下来谈事。
等严?汌谈完事回去,李检和李赢已经在卧室的床上睡着了。
他进门的脚步慢了一秒,看着床上睡着的李检动作放轻,站在床边脱了外衣。
不硬不软的床垫被留出的一侧轻微凹陷,李赢背对着严?汌蜷缩进李检怀抱里,但身上源源散发着微温的气息烘得严?汌裸露的手臂一热。
他其实是一个觉很少的人,但因为此刻从李赢与李检身上传来的暖意,严?汌眨眼的速度渐渐缓慢,最终沉重地合上眼睑。
“左哥,我们拿不到钱了,这个小孩子要怎么处理?”房门外有两个男人低声交谈。
另一个被问询的男人带着口音,粗声道:“按道上规矩来,撕票啦!杀完之后先割一只耳仔掟到佢家门口(先割一只耳朵扔到他家门口),让他们拿钱来换尸体啊。”
“杀小孩哇?”问他的那个男人声音稍年轻一些,犹犹豫豫地说:“我冇杀过细路啊(我没有杀过小孩)。”
左哥道:“有乜难啊?你搞点安眠药放到饭里,他睡熟之后好下手嘛,你去看一眼他,我去买安眠药。”
严?汌神情寡淡的肉脸压进木板床的硬板上,他听着门外两个绑匪的交谈,缓且慢地眨了下黑潼潼却目无光泽的眼睛。
在门被人推开的瞬间,他不慌不忙地闭上了眼睛,下意识攥紧被子下藏着的一把小刀。
左哥关门出去买安眠药,铁门被关上,走进房间打量着严?汌的绑匪被他陡然睁开,毫无情绪的冰冷视线惊得忍不住一颤。
但突如其来对一个毫无威慑力的小孩产生的后怕让绑匪气急败坏:“你个肥仔!醒来就下床!一天到晚睡睡睡,唔怪得长得咁肥!”
严?汌乖乖从床上爬起来,短短的粗腿悬浮在床沿,两只手还被身上的被子盖着,沉静又冷漠地看着他,丝毫不惧怕也全然未把他放在眼里。
绑匪被他的目光看得更加大为光火,伸手一把掀开严?汌身上盖着的破絮被子。晃然之间,一道寒光自被褥下闪起,几滴血珠飞溅上严?汌青稚却无动于衷的脸。
“扑gai!”绑匪捂住被小孩冷不丁捅了一刀的小腹,他吃痛地狰狞起表情,疼痛让理智彻底丧失,顾不上血流的伤口,朝严?汌的方向抓来。
严?汌在床上闪躲一下,避开绑匪扑来的身躯。
床沿磕到绑匪的伤口,他痛叫一声,没能及时转身,后脊上再次被插上一刀。
噗嗤——
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肉的声响。
绑匪吐了一口血,大口大口痛喘着,艰难地翻了身,不可置信地望向严?汌的方向,颤抖着想要爬起来,刀却被严?汌肉又软的白嫩小手紧紧握着重新拔出。
顷刻间,更多的血涌了出来。
严?汌灵活地从床上跳下来,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猩红的血点随着一下又一下的刺入溅上他白软的脸颊。
绑匪的喘息渐渐消失,他死前仍旧睁着眼,放大的眼瞳死死瞪向严?汌的方向,把他小小的身影映入虚空的眼瞳。
房间陷入浓深的死寂。
这时,外屋的大门突然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
严?汌高举着准备再次刺向尸体的短胳膊猛然一顿,他面无表情地转动脸颊,黑黢黢的眼睛望向即将被推开的大门。
“衰仔!”左哥拎了两份炒面和一瓶安眠药进来,他一边关门,一边朝屋里叫起来:“出来吃饭衰仔!”
东西被放在桌上,发出咯噔一声轻响。
左哥没有等到衰仔的回应,皱着眉奇怪地看了眼虚掩着的卧室房门,他不耐烦地走过去,一脚把门踹开,同时大喊:“叫你看个小孩,在里面做什——”
屋内浑浊的空气挟着浓郁的血腥味迅速混入鼻腔。
左哥的叫声戛然而止,他看到衰仔的尸体被乱刀捅死在地上,床上的小孩已经不见了。
“操!”左哥立即从怀里抽出防身的刀子,来来回回检查了屋子里可能会藏人的地方,一无所获地回到衰仔尸体躺着的卧室。
“呜……”
一道微弱的哭泣声从门后响起,左哥当即拉开挡着的门,严?汌缩成一团,肉球似的蜷着身躯小脸苍白,身上还带着血,颤抖着身体躲在门后。
左哥踹了他一脚,狰狞着脸,咬牙问:“谁进来过?!”
“一个……一个叔叔……”严?汌淌着眼泪,想要用手去摸脸上的血水,却越抹越多,把半张脸都染得血红。
“别他妈哭了!”左哥看着地上衰仔的尸体,深深吸了口气,朝地上的严?汌踹了一脚:“快点站起来!我们要走了!”
严?汌被吓得手脚发软,无助地坐在地上,黑潼潼的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埋着脸抿着嫩红的嘴唇不再说话。
左哥不耐烦地弯下腰伸手想把他领起来:“唔!”
他已经靠近严?汌的身躯蓦地一僵,像是方才才意识到似的,缓缓垂下眼睛,看到心口上插进去的刀。
他连连后退了几步,大口大口喘息着,目光渐渐沉下去,视野急剧倾斜,左哥重重倒在地上,减小的视野里靠来了一双没有穿鞋,脚底踩上鲜血的、胖鼓鼓的脚丫。
严?汌面无人色地趴在地上,他和左哥生理性流泪的眼睛对上视线,漠然的眼睛轻又缓地眨了一下,面颊上是被抹开的鲜红血液。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开锁的声音。
一杆枪口率先从缝隙中穿过来,似乎是察觉到屋内没有人注意到他,男人慢慢推开了房门,他按着扳机的食指慢慢实力,而后倏然一僵。
男人蹙着鼻尖看着被血液染满的地面,一具尸体就倒在卧室内外之间,人应当已经死了一段时间,身下的血变得粘稠、发黑。
擦啦——
擦啦——
有轻微的声音伴随着毫无平仄的童谣哼唱从房内响起。
他警惕地端起枪,放轻脚步朝房内走去,屋内的场景让饶是手上沾过几十条人命的杀手都头皮发麻。
一个胖乎乎的小孩骑在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上。
从男人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小孩面无表情地一刀又一刀虐杀着男人的尸体。
他顿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枪,不确定地叫了一声:“严、严?汌?”
小孩挥刀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哼着的摇篮曲也戛然而止,缓慢回头。
原先白净的脸上早已被飞溅而起的血珠染满,那双冷漠的黑色眼睛却仍旧不染尘埃,直接又赤裸地暴露了深处闪烁着的嗜血与兴奋,空白的表情上陡然浮现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叔叔,”严?汌的声音青涩又稚嫩,目光在他手上的枪上停顿片刻,又毫不畏惧地移回男人脸上,问得直白且笃定:“你也要杀了我吗。”
男人的视线在他脸上那抹可怖的笑容上顿住,忍不住深皱着眉毛,退出房间拿手机打了个电话:“严先生,你孙子好像有点问题。”
十八年后,辰昇董事大会。
紧闭的会议室大门被人蓦地推开,正准备离开会场的二十多眼睛几乎是同时看向门的方向。
严?汌双臂维持了一秒拉开大门的动作,继而干脆地大步走入,他径直踏上演讲台,把宣讲人推了下去,抬手顶了下鼻梁滑下的眼镜,面带微笑地抬起脸,目光被遮掩在镜片后,环视台下一周,缓缓落在主位的严怀山身上:“爸爸,听人说这次地下海的提案被否了,我有些想不明白,想来当面问问各位董事原因。”
严怀山坐着没动,淡然的目光在严?汌脸上一扫而过,默许了他的行为。
会议室内因陡然进入的严?汌静了一瞬,很快便重新喧骚起来。
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董事不屑的哼了台上的严?汌一声。
“拍下这块地皮的成本太大,哪怕辰昇根基稳健,那也是在外贸领域,但你们现在说要用四百个亿建游乐场,后期投入成本不知道还要多大,我坚决不会同意这次尝试!”一个持股较多的董事方才还念着严怀山在这里口下留情,现在对着严?汌毫无遮拦地道:“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来瞎掺和,乖乖回英国玩你的烂摊子去,你爸爸会自己拿决定的。”
“您不要动气,”严?汌走下讲台,手上拿着话筒,笑眯眯地朝他靠近,“我们的团队已经做了完整前景预估,我们可以买下各类IP,把地下海打造成全国首家大型海洋主题游乐场,内部再建设相应的餐厅与酒店,形成吃、玩、住一条龙。”
“我不会同意拨款的!”
董事把手里的水杯重重放上桌面,几滴水珠飞溅出来,他冷冷一哼,说着就打算离席。
其余与他一派的董事也跟着站起身准备一同离开。
坐着的一些董事来回相互对望几眼,脸上犹豫一秒,一些仍旧坐着,一些已经想要起身离开。
严?汌朝他走来,骨节分明的手按上那位董事的肩头,低眉顺目地笑着却用力将他按了下去:“叔叔,不要生气,您耐心听完我们的计划书再做决定也不迟。”
“别碰我!”董事把他的手甩下去,重新站起身,指了下坐在轮椅上的严怀山,又看向严?汌:“你们父子两个把公司闹得一塌糊涂!我要和你爷爷通话!”
“爷爷最近身体不好,”严?汌摘下眼镜,随手放在桌上,笑着说:“您跟我们的事情可以现在就解决,何必要惹他老人家心烦。”
他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解开领口紧绷的领带,背身去一旁摆了严怀山休闲时会打的高尔夫球杆挑了一根出来。
“你们简直是要造反了!”董事拍了下桌子,震得空气一颤,大怒道:“我明天就飞去英国当年和严左行谈!”
“吱——!”
话筒从手上掉落,音响里发出刺耳尖锐的乱音。
严?汌单手拎着一杆高尔夫球杆,勾着嘴唇笑着大步朝董事走去。
众人正因那声戛然而起的声音皱眉的时候,在董事毫无防备的瞬间,“咚!”一声,他被打得一懵,身躯摇晃了两下,靠上身后的长桌。
严?汌姿态优雅地挥杆,仿佛真的是在草场打高尔夫一般,他脸上的笑荡然无存,面无表情地沉下黑眸,注视着他,又是一杆打上董事的腰腹。
“你!咳咳!”董事痛得蜷缩了身躯,抬手颤巍巍地指着严?汌的方向:“你要干什么!报警!给我报警!!!”
“你真以为拿那么点股就可以决策公司了吗?”严?汌抬着球杆凑到眼前,抹走尖端沾上的血液,声音毫无波动,冷漠地抬眸,扫视一圈。
桌前坐着的所有人都僵住,惊恐地看着他的方向。
“咚!”
严?汌面无表情,再次挥出一杆。
董事支撑不住地捂着流血的额角,眼前一阵晕眩,身躯僵硬着倒在地上,止不住地痉挛。
严?汌往桌前靠了一步,两旁挨着他们的人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他被逗笑,抬手从桌上拿起被擦得锃亮的眼镜,重新戴上高挺鼻梁,缓缓蹲在倒地的董事身旁,轻声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公司的事情我们都好商量嘛,但是对我和我爸爸尊重一点,大家有商有量着来,何必让我动手呢?你说是不是?”
“你、你……”董事红着眼眶,浊黄的眼睛瞪向他带着完美微笑的脸颊。
一滴血溅上他的脸颊,严?汌抬手轻轻抹走,盯了眼指腹的红色,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呢喃似的叮嘱:“你女儿在法国过的很开心,你也不希望白发人送黑发人吧,嗯?”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房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严怀山面不改色地沉稳坐在中央,对儿子离经叛道的行为丝毫不予干涉。
倒在地上的董事指着严?汌的手猛然颤抖,瞪大了眼睛:“你要干什么?!”
严?汌展平了因蹲下而褶皱的西服,把手上沾血的高尔夫球杆随意丢下,没有去捡话筒,径直走上方才的演讲台,面带微笑:“现在各位有空听我们的计划书了吗?”
地下一片默然,站着准备走人的几个董事相互对视一眼,白着脸颊又坐了回去。
最终地下海游乐场方案被董事会全票通过,会议结束,董事们纷纷夹紧尾巴走了。
严?汌整理了桌上的文件,关了投屏走向坐着的严怀山:“爸爸。”
“今天是你妈妈生日,早点回家,”严怀山淡漠地瞥他一眼,沉声道:“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吃晚饭。”
严?汌笑着应了声好,注视着严怀山的轮椅被人推了出去,而后笑容陡然消失。
他走向扔在一旁沾了血的那杆球杆,缓慢弯腰把球杆捡起来,目光沉沉落在球杆上的血上,沉迷似的看了良久。
“严总。”
门被秘书突然推开,她的视线在严?汌手上的球杆停顿了一秒,面色有些白地道:“有位检察官说要找您问点情况。”
严?汌握着球杆的手没有松,他懒散地走到球桶前,把那杆弄脏的球杆放了回去,缓慢转身:“问什么情况?”
“有关近期嘉青的十六起连环凶杀案。”
另一道声音自门外逼近,一张清俊淡漠的脸出现在门后。
秘书急忙道歉:“对不起严总,我没拦住。”
严?汌忽地勾起一个笑容,抬手让她出去。
“您是?”他朝闯进来的男人走进。
“李检,警察,”李检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上面是最高警厅的徽章,顺势把一张拘捕令放在他眼前,语气冰冷:“严先生,我们从一处复原的电子眼画面中找到了你虐杀受害人的视频证据,你的秘书刚才口误,我不是来问你情况的。”
严?汌眯了下眼,毫不在意地在他手上那张拘捕令上掠过,笑起来,明知故问:“那李sir来找我有何贵干?”
“逮捕你,”李检丝毫不惧,把拘捕令拍在桌上,很快又几名全副武装的武警鱼贯而入,手里端着枪。
严?汌面带微笑地朝后退了一步,听到李检很淡地道:“严先生,请你配合调查。”
“你们都要逮捕我了,我怎么配合调查,”严?汌漫不经心地笑着,一步步朝后退去。
李检面色素白,透了股说不上来的清冷,从腰间拿出手枪,嗓音低沉地警告他:“严先生,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严?汌的高傲绝不可能会容许自己有坐牢的可能,他宁愿自己死在外面,也绝不会被关进监狱里阴暗的格子里去。
神情渐渐冷下去,严?汌朝着高尔夫球杆的方向移动,李检站在最前面,抬着扣动扳机的枪,朝他逼近:“严?汌,现在配合调查你还有机会。”
“李sir,”严?汌弯腰做了去拿高尔夫球杆的动作,李检抬手不让其余人开枪,他们看着严?汌的身体一点点直起来,他手上拿了个东西,但不是球杆,而是一把枪。
“严?汌!放下枪!”李检皱起眉,厉声喝道。
“说老实话,”严?汌低声笑起来,转身对着他眨了下眼睛:“李sir你长得还挺帅的。”
他面容异常冷静,话音却带着笑意,一字一顿地道:“会、是、我、想、操、的、人,嘭!——”
严?汌丝毫没有迟疑,开枪射上自己的太阳穴。
子弹穿过大脑的瞬间,血一股一股地从灼烧的洞口淌了出来。
大脑在一阵短暂又刺耳的嗡鸣后陡然陷入黑暗,意识霎时消散。
严?汌大喘着气冷不丁睁开眼睛。
天已经昏沉下去,窗帘没有拉上,庭院外亮着朦胧的灯光。
李检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严?汌从床上弹起的画面,顿了一下,走过去,才发现他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把微凉的掌心贴上去,问:“怎么了?”
严?汌面无表情地沉黑着视线在他脸上静静扫量,就在李检奇怪地开口想要问他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他张开长臂,骤不及防地把李检拦腰揽了过去。
李检愣了一秒,感受到严?汌尚未平缓的急促呼吸,迟疑着把手放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做噩梦了吗?”
严?汌没有说话,额头抵在李检胸前,沉默地听着李检心脏跳动的声音。
笃笃、笃笃。
笃笃、笃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