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向她的列车》灯影诗人古古怪怪

2、不被爱的人

　　叶芽和少女在散步。熟悉之后，她知道了少女的名字叫作棠礼。
　　凌晨的街道是静悄悄的。
　　雨丝似有若无，从天空坠落，带来微凉的气息。
　　“冷吗？回去吧。”叶芽对棠礼说。
　　“你不想再走走吗？”棠礼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晃了晃。
　　“那就再走走吧。”叶芽顺从了她的意思。
　　棠礼似乎偏爱雨天。她闭着眼睛，将头仰起。雨点落在脸上，会使她更清醒吗？
　　看着这样的她，叶芽不禁想起了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一个人在外面？”她询问棠礼在外流浪的原因，“是自己跑出来的吗？”
　　棠礼摇了摇头，只说，“我已经没有家了。”

　　叶芽有家，但是不想回去。
　　家里有人，有欢声笑语，对她来说却是一片死寂。
　　不知何时，温馨的灯光在记忆里褪色了。家的感觉不复存在。黑洞洞的客厅、狭小脏乱的次卧、隔壁房间打游戏的噪音，这一切是凄冷的，只会令她心生烦躁。
　　她不愿回想起病母的眼泪。
　　所以她对棠礼道，“我也没有家了。好了，我们回旅馆吧。”
　　她的语气，是否带出了些许痛苦呢？
　　棠礼注视着她，漆黑的眼眸映照出她微皱的眉头，便以柔软的手指抚上了那处眉眼间的褶皱。
　　在白炽的路灯下，她们的嘴唇重叠。
　　雨变得密集了。雨中接吻的二人，头发湿淋淋的，被风吹成一绺一绺。
　　“冷吗？”叶芽又低声地询问了一次。
　　她紧紧地抱着棠礼，是怕冷，也是怕棠礼着凉。
　　棠礼也紧紧地拥抱着她，“冷。”
　　“那就回去吧。”叶芽轻柔地微笑了。
　　“可我不知该回到哪里去。你会一直收留我吗？”在冷雨和温暖怀抱的夹击下，棠礼卸下防备，流露出少许不知所措。
　　这时的她，才有符合年龄的幼稚。
　　我做不到。叶芽想。但她张开嘴，说出的却是，“我会的。”
　　拯救某人，意味着扛起一份责任。快要被生活压垮的女人，能够为无所依靠的少女遮风挡雨吗？
　　能帮一天，就帮一天吧。面对着少女微弱的笑容，叶芽释然地松了一口气。
　　她仍然缺乏庇佑少女的自信。
　　但倘若她做不到，别人将更加不行。
　　这份责任，只能由她尽力扛起。

　　受了寒，两人回到旅馆洗澡。
　　下定决心尽可能久地保护棠礼，对于叶芽来说，是切断了逃回虚无的退路。
　　她不能再沉浸在消极的思想中，也没有必要再躲避棠礼的亲近。
　　“哗啦哗啦。”花洒打开了，热水流向洁白的浴缸。
　　“一起洗吧。”单身的年轻女人有点脸红，将手背到背后，踟蹰片刻，又搭在少女浑圆的肩头。
　　少女如投怀的乳燕，扑向了她，“你对我怀有特殊的情感吗？”
　　这一次，女人坦率地承认了，“是的，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亲吻你了。”
　　“那么，来吧。”少女仰起漂亮的脸，悄声地向她邀吻。
　　笨拙的女人不知该怎样让少女变得舒服，但少女并不介意她粗鲁的吻，一个劲地主动吻她。
　　她们解开衣服，滚进了浴缸。
　　沐浴结束，热腾腾的蒸汽把镜子模糊了。浴室暖融融的。打开门，天光从没有拉合的窗帘照进了屋里。

　　叶芽和棠礼同居的消息很快传进了家人的耳朵。
　　父亲打来了电话，叶芽接了，第一句话就是对父亲说，“房子我不要，你和妈的财产也可以全给弟弟。不要管我，你也没资格管我。”
　　父亲欲言又止，拗不过她，只强调道，“那你别把她带回家。就放在外面。”
　　“等我把行李收拾好，就和她搬进新租的房子，不会再回弟弟的家了。”叶芽不耐烦地敷衍两句，挂断了电话。
　　她讨厌父亲的口气，好像自己欠他什么一样。
　　“我要回家，你在旅馆等我吧。”一转头，她对棠礼却又是柔情似水的，解释有些不得不带走的东西还被她放在家里，必须回去拿。
　　棠礼舍不得离开她，“我和你一起去。”
　　叶芽想劝她留下，当对上她泛着盈盈水色的黑眸时，又轻易落败了。
　　刚找到主人的流浪猫，怎么舍得让主人离开视线呢？喵喵地蹭过来，抱住主人的腿，撒娇不让她走。
　　“那好吧。你跟我去，不用和那里的人说话。”叶芽抱住惹人怜爱的“流浪猫”，同意了她的陪伴。
　　这是对父亲的违约。
　　但她不觉得有愧。
　　凭什么，只出钱不出力的父亲能对既出钱又出力的自己颐指气使呢？说什么“放在外面”，就像在对一只小猫小狗呼来喝去。棠礼是很像流浪猫，但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类。
　　叶芽心安理得地把棠礼带回家。
　　拿行李不过一杯茶的工夫，能出什么事呢？

　　“你先坐，等我找找我的身份证、毕业证、银行卡。”叶芽在次卧翻箱倒柜。
　　“好。”棠礼坐了一会儿，说要去卫生间。
　　叶芽没想太多，“去吧，就在客厅左边，你进门时应该看到了的。”
　　棠礼出去了，恰好隔壁主卧的门也发出响动。
　　是弟弟也出来了？叶芽连忙丢下打开的柜子，匆匆走向客厅。她不希望棠礼和自己那个混账弟弟碰面。
　　她迟了一步。
　　那两人已打了照面。
　　出乎预料，弟弟非常友善，对棠礼一口一个姐姐地喊，还说要给她发微信红包。
　　“你这是……？”叶芽被弟弟突如其来的高情商整得一头雾水。
　　“毕竟是我亲姐姐的伴儿，我态度好点是应该的。”弟弟笑得很灿烂，一口黄牙东倒西歪，全都露了出来。
　　这算是他仅存的良心吗？连母亲生病都不去探望一眼的人，对几年不见的亲姐姐客气有加。
　　叶芽盯着他看了两秒，代替棠礼拒绝了他的红包，“我准备搬走了。”
　　“嗯嗯，爸告诉我了。”弟弟翻看着手机上新加的微信，红包没发出去，但好友是已经通过了的。
　　如果深知他本性的叶芽都被迷惑了的话，对他全无了解的棠礼又怎能不爱屋及乌呢？
　　棠礼默认了他叫自己“姐姐”，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少和他接触。”回到房间，叶芽提醒棠礼。
　　“嗯。我不会和他接触的。”棠礼擦了擦洗干净的手，将手机放回口袋，“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通过好友申请的。”
　　叶芽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心底某处却仍存留着一丝不安。

　　[我姐前段时间才去相亲过。她根本不喜欢女人。你被骗了。]
　　熄灭的手机屏幕，掩盖住这样一条讯息。
　　棠礼怔怔地摸着口袋中圆滑的手机壳，指甲抠破了塑料膜的一角。
　　她没有问叶芽，你弟弟说的是真的假的。
　　《雪国》的情节化为电影，一帧帧闪过她的眼前。那本书的男主角，爱着一个女子，却和另一个他不爱的女子维持肉.体关系，还骗那痴心不改的女子，自己和她是知己、不是爱人。
　　叶芽爱的是她吗？棠礼想。
　　这个问题，早已有答案了。
　　叶芽说过，“恋爱？那太俗了。我们是更纯净的关系，——正如《雪国》中那样。”
　　所以，棠礼自己就是那个不被爱的女主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