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星》小熊安妮1

6、失物招领

　　“喂，失物招领处，你有东西落我这了。”电话对面传来一阵凉飕飕的声音，“还会流口水......”
　　“啊？清扬吗？”陈子焉正在另一个现场，周围乱糟糟的。
　　那人半句寒暄也没有，没头没尾地说：“赶紧把你弟弟带走。”

　　一个小时前。
　　演唱会结束以后，顾清扬去后台找到莉莉的经纪人小雪。
　　小雪事先不知道他会来，吓得脸都白了。
　　“顾，顾哥？怎么了吗？”
　　“不用怕，我今天就是来当观众的。”顾清扬摆摆手，“正好你在，我跟你说一下最近新的项目。”
　　小雪赶紧立正站直洗耳恭听。
　　陈阮音在他旁边站着也跟着听，结果发现顾清扬跟念经一样，什么TA，brief，reference，campaign.......各种术语，中英夹杂，搞得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于是他就找了张椅子，靠着旁边的人，就着周围絮絮叨叨的声音，闭眼睡着了。

　　“那就这样，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顾清扬摆摆手，朝小雪扬了扬头，“你快忙去吧。”
　　小雪点点头，忙不迭跑了。

　　顾清扬一低头，就发现一个脑袋倚着自己，乌软的头发上有一个小小的旋。呼吸深沉而平稳，眼睛紧紧地闭着，睡得正香。
　　顾清扬工作这么多年，杀伐决断，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踌躇不定。他很尴尬地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两只手托住他的腋下，轻松地把他拎起来，一只手抱住。
　　怀里的人好像被惊动了，头在他肩窝里蹭了蹭，轻轻哼了一声。旋即呼吸又平稳了下来。气息吐在他裸露的脖颈上，一阵潮湿和酥麻，发丝细软，头乖巧地搭在肩窝上，像一只小猫蹭在自己怀里。

　　陈子焉匆匆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他老远就看见自家弟弟跟个小孩似的，被别人一只手抱着，整个人埋在别人怀里，而且这个“别人”脸色还不太好看。
　　他忙不迭走上前，从顾清扬手里接过他。
　　饶是经过这一番折腾，怀里的人竟然还睡得踏实。
　　顾清扬嘴里溢出轻笑，嘴上依然毒辣，“睡得跟猪一样。”
　　陈子焉白了他一眼，“见过我们这么俊俏的猪吗？”旋即注意到顾清扬大衣的肩膀上湿了一块，即使在夜晚昏暗的灯光下也清晰可见，一思考前因后果，又暗暗觉得挺不好意思。于是他着补了一句：“到时候我再送你一件外套。”
　　顾清扬：“哎，客气了，直接转账就行，就当你弟弟的保护费。”
　　陈子焉：“......”

　　北京时间上午十点。
　　陈子焉走进公司，穿了一身黑，黑衬衫黑裤子，但就算他一幅来收保护费的衣着打扮，给人的气质也是温和干净的，像渭城下了一场春雨。

　　常佳音和三个女孩围在一起，叽里呱啦地讨论。桌子上摆着四个电脑，下面堆满了一张张白花花的A4纸。
　　陈子焉不紧不慢地从走到她们面前，笑眯眯地说出了一句话，让她们几个小女孩五雷轰顶。
　　“我想问一下，你们准备好做汇报了吗？”

　　常佳音站在电视投影前面，没多紧张，因为只有陈老板坐在下面听。
　　陈子焉很好脾气，哪怕手下人做出了个屁，他也会变着花样地鼓励一番。
　　但看到顾清扬推开门走进来，她浑身僵了一下，心跳陡然加快，喉咙发紧。
　　完了，不会开口就破音吧。

　　陈子焉朝她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陈哥，顾哥，你们好，我是常佳音，下面是艺人张籽祺下一个季度的发展计划。”
　　常佳音是直性子，为人真诚大方，说话利索。
　　陈子焉担心她太过真诚，什么都说，毫不遮掩，喜怒形于色，觉得她处理问题有点不成熟，孩子气太重。
　　不过今天的汇报，条理清晰，规划合理，ppt做得漂亮且重点分明。他满意地点点头，欣慰地觉得这孩子成长了。
　　直到她“啪嗒”一声轻点鼠标，过到下一页ppt。
　　那上面分明用艺术字写了几个大字。
　　上一行写着：“如何做好一个艺人。”
　　下一行写着：“垃圾人不可能成功！”
　　最后紧跟着一排感叹号，依次列队，可见是有多想强调。
　　他心脏一沉，太阳穴突突跳起来，一千个草泥马从陈子焉依次心中跑过，脸上堪堪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微笑。
　　声夺和其他经纪公司有所不同，艺人和经纪人之间地位相对平等。他们会把艺人称为客户，相当于艺人给钱，公司卖资源。
　　而这份ppt分明是要教客户做人的节奏，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完成了多少做乙方的CEO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陈哥，顾哥，我觉得张籽祺在人格上就有问题，缺少对人的尊重。”她音量提高，越说越中气十足。
　　陈子焉觉得自己汗都要下来了，心说这帮小屁孩，要干什么，造反吗？
　　先不说张籽祺到底是不是好人，但即使她是个混蛋，也不能这么和她说话，毕竟是为公司贡献了不少业绩的，是个不小的客户。
　　幸好这份ppt没让张籽祺看见，要不然人家还跟声夺合作就怪了。

　　旁边原本鹌鹑似站着的小组员也跟着帮腔，“老板，你们是不知道，我们昨天下午好不容易约到张籽祺，本来想跟她讨论一下她的想法，结果哇塞，她那个态度，高高在上的，特别不屑，我们一个有用的信息都没问出来。”
　　“对，我们觉得跟这种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的客户，是没办法合作的。”队里的“理智担当”很有理有据地做出了总结。
　　陈子焉嘴角抽了抽，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继续.......”
　　常佳音列了几个做艺人的原则，越说越激动，最后在慷慨激昂中结束了自己的汇报。
　　话音落下，没人开口说话，一阵诡异地沉默在会议室弥漫开来。
　　顾清扬悠悠然打破了沉默：“公司年会的时候一定给你们几个颁个奖。”
　　“顾哥，什么奖？”
　　他用一种让人后脊发凉的语气说：“最佳脑子进水奖。”
　　会议室前面几个的小女孩跟罚站似的，蔫头耷脑地站成一排。

　　陈子焉轻笑出声，“清扬，别吓唬小孩。”他目光转向常佳音，缓缓道：“我本来担心你们没有弄懂客户的需求就开始干，但你们不仅专门抽时间和客户对接，还发现了客户的问题。”陈子焉微笑着点点头，巧妙回避了对汇报好坏的评价，他说：“你们今天的汇报，我整体上还是满意的。”
　　他说话很和缓，不紧不慢，涓涓细流一样缓缓道来，很有导师气质。
　　几个小女孩开心地抬起头，齐齐笑了出来。
　　“但是，”陈子焉正色起来，“后半部分，你们觉得这样讲，客户还会跟我们合作吗？”
　　常佳音愣了愣，摇了摇头。
　　“后面这部分，我觉得你们是提给我的，不是提给客户的。”
　　常佳音紧张得攥了攥手。
　　“客户过来是来听提案的，不是来上课的。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换一种表达方式，场面就不会这么剑拔弩张。”陈子焉用手轻轻敲了敲桌子，循循善诱道：“你们想一想。”
　　几个小女孩沉默地站在一起。常佳音很有大将风范，有担当地打破沉默：“我们可以在ppt最后加一句，只要你有改观，我们就可以继续聊之类的。”
　　“不如这样讲，你们把方案列好以后，在最后说，这只是我们的想法，但我们真的需要你的帮助，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否则这只是我们的自嗨。”
　　常佳音仰头，一脸恍然大悟。
　　陈子焉朝她笑了笑，开始旁敲侧击地指出她们的问题：“张籽祺和我们合作这么多年，其实她是个爱回避的人，如果你说到她不想听的东西，她会立刻用各种手段武装自己，所以沟通方式很重要。”
　　常佳音点点头，“好的老板，我明白。”拿出她的小本本唰唰记下。
　　“就这么多，你们忙去吧。”
　　常佳音立马风风火火地拎着电脑和她的“小弟”们跑去改了。

　　傍晚。
　　“恬恬，我的小甜甜，这几天不见，你是不是吃胖了。”莉莉捏着楚恬恬的脸，笑眼弯弯，一脸慈爱。
　　“姐！”楚恬恬哭丧着脸，“我们管着叫——胶原蛋白！”
　　有莉莉和楚恬恬的餐桌上，就没“冷场”啥事儿了。
　　今天声夺的几个同事聚餐。
　　顾清扬也在，他一脸深沉地坐在椅子上，听着她们几个插科打诨，吵得他耳根生疼。活像个误入盘丝洞的唐僧，一脸无可奈何。
　　他淡定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喝，也不开口讲话，可见把她们聊天的声音当狗吠处理了。

　　张籽祺姗姗来迟，她长得确实好看，声夺的几个艺人就没有长得难看的。尖下巴，桃花眼，像个妩媚的小狐狸。
　　她刚一进来，所有人都顿了一下，然后热情地招呼她坐下。
　　她看起来气色还不错，说话热情，还能跟着楚恬恬一起开玩笑，完全不像是深陷丑闻的状态，好像被舆论推上风口浪尖的不是她一样。

　　大家聊了很久，桌上的菜见了底，桌下的人走了七七八八。
　　直到就剩下张籽祺，楚恬恬，顾清扬和陈子焉四个人。
　　陈子焉走到张籽祺面前坐下，“籽祺，我们聊聊吗？”他一双笑眼，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张籽祺倏地一顿，没说话。
　　“好呀，陈老板，一起聊。”楚恬恬这个没眼力劲儿的二货，屁股还不离开凳子，拉张籽祺一个劲聊。
　　顾清扬站起来，拎小鸡仔似的把她提溜起来，把意犹未尽的楚恬恬撵走了。
　　“哎呦，顾哥，我还没聊够呢。”
　　顾清扬一撩眼皮，“嘘，你陈老板要开始他充满个人特色的聊天聊地聊人生了。”

　　陈子焉是个神人，非常有亲和力，三言两语就能取得别人信任，让人心甘情愿地对他敞开心扉。很多人把他当成心灵知己，估计上辈子是搞传教的。

　　张籽祺看陈子焉把她留下，很害怕他提起丑闻的事。
　　但是没有，陈子焉只是和她聊了聊家常，然后缓缓开始分享自己的故事。
　　“我小时候，特别在乎别人的感受。哪怕是别人的一个眼神，我也能迅速地读出里面不同的含义。我爸妈对我很好，但是我最怕让他们失望，哪怕就是一个眼神，也能让我辗转反侧很久。”他垂着眼皮，长长的手指攥着玻璃酒杯。“你呢，籽祺，你最怕的是什么？”
　　“我啊，”张籽祺脸上挂着精致的笑容，开玩笑道：“我怕你把我炒鱿鱼。”
　　陈子焉听完，喉结微动，也没笑，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前言不搭后语地开口道：“其实我很心疼你，籽祺，最近很累吧。”
　　张籽祺倏地呼吸一滞，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流向大脑，眼眶蓦地湿润，一点一点红透。
　　陈子焉那双洞穿一切眼睛，好像透过她一层层面具，看透了她的灵魂。自己厚厚的武装一点点被剥下，面具似的笑容再也挂不住。

　　当晚，张籽祺在陈子焉面前大哭了一场。
　　本以为在老板面哭鼻子是件丢人的事，但神奇的是，重重心事和顾虑，好像随着滴落的泪水，烟消云散了。
　　成年人总觉得，只有小孩子才会哭，因为哭不能解决问题，但谁说哭是为了解决问题呢？
　　人这一生，有多少次，是在泪水中重拾直面问题的勇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