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星》小熊安妮1

7、疑似人类

　　北京，声夺唱片公司。
　　前台的小职员很疑惑地看着一个少年模样的男生，陌生面孔，安安静静地坐在公司入口的长椅上，远远地看他坐姿很奇怪，常人不会像他坐得这么僵硬。但仔细一看，会发现他长得很秀气，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头不自然地歪着，盯着一处发呆，头上戴着索尼的头戴式耳机，手机亮着，一直循环着同一首歌。
　　他也不看手机，也不干别的，就是听着天花板发呆，保持这个僵硬的坐姿，从天空大亮坐到夕阳西下，也不嫌屁股疼。
　　温红色的阳光给他上了一层柔光滤镜，整个人朦朦胧胧，显得他更不像地球人。

　　不过没人顾得上搭理他，整个公司忙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陀螺。
　　几个小时之前，张籽祺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条视频，正面回应了丑闻的事情，一个小时内就上了热搜。
　　她本人红着眼眶，攥着手，对着镜头鞠了一躬，表示对粉丝真诚的抱歉，然后说了长长一段自我反省和剖白，感人至深，哦，都是公关团队帮她写的，稿子被变态老板顾清扬打回去改了六遍。

　　陈子焉忙活一天，电话接连不断。他忽悠人的技能快成精了，把所有人哄得服服帖帖，成功疏通了一大堆媒体的关系，总算把舆论控制住了。
　　当他一脸倦色回到公司的时候，太阳已经要落山了。

　　那个在那坐成雕塑的少年终于动了动，走到陈子焉面前，刚想脱口而出的“哥”被他咽了下去，规规矩矩地叫了声“陈老板”。
　　陈子焉紧绷的侧脸缓和下来，眼角弯了弯，温声道：“怎么了吗？”
　　少年直勾勾地看着他，把手机屏幕亮给他看，一本正经道：“这首歌，不是我的。”
　　陈子焉疑惑地接过手机，原来是一段demo，就是歌曲在正式发行前的参考版本，文件上分明写着“作词：陈阮音，作曲：陈阮音”。
　　陈子焉皱了皱眉，可能觉得他又在犯病，“阮音，这里是公司。”
　　话音刚落下，一个员工匆匆忙忙地跑过来，“陈老板，燕城日报来电。”
　　陈子焉冲他点点头，“接。”然后对陈阮音摆摆手，示意他哪儿凉快呆哪去。
　　说来奇怪，陈子焉虽然是走温柔路线的兄长，但陈阮音不太敢忤逆他哥。于是他用他那非地球人的脑子，此刻思考出的东西，能吓傻一堆声夺的员工——他觉得“好脾气”的顾清扬可能愿意搭理他。
　　行动派的陈阮音，就在这不靠谱的脑子的指示下，去了顾清扬的办公室。
　　可顾清扬不是那么好找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上哪儿开会去了。
　　陈阮音虽然脑回路清奇，但记性很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他看顾清扬不在，在乱糟糟的办公区，一排排工位上，很快识别出楚恬恬。

　　楚恬恬也是个神人，小小的工位不够她发挥的，让她忙活出了热火朝天的效果。
　　她桌上摆了三个电子设备，电脑做ppt，平板查资料，手机......在和她的闺蜜们骂压榨人的老板。
　　她手速快得简直出了残影，一心三用，没耽误她干活。

　　陈阮音是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在旁边默默观察了一会儿，看这姐压根儿没功夫搭理她，于是伸出手戳了戳她，然后很快地缩回去，没头没尾地开了口，“我找顾清扬。”
　　楚恬恬吓得差点从工位上弹起来，要知道“顾清扬”这个名字在她的闺蜜群里高频出现，荣获一个“威风八面，十里飘香”的头衔——变态老板。
　　卧槽，骂老板遭报应了。
　　她唰地转过身，发现后面的男孩不是鬼也不是顾清扬，她很夸张地抚住胸口，向后仰。
　　“妈呀，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顾哥下班回来收拾我了，你要找他吗？他现在应该开完会了，我给你打电话问问。”

　　北京，东四环。
　　顾清扬今天把他闷骚的奔驰e开了出来，不过在北京的路况上，管你是比亚迪还是迈巴赫，都得被一视同仁地堵成一锅粥。
　　要说顾清扬脾气好也没什么问题。被路怒症司机们包围，四面八方传来“滴滴”的鸣笛声，他也没什么脾气。一脸漠然地看着前车屁股后面那明目张胆的车贴，上面写着“就这货，驾照考六年。”下面写着“你急你就飞过去。”是那种蠢货能考六年驾照？
　　车载铃声蓦地响起，中间屏幕显示来电人，他偏头看了看，用方向盘接了。
　　他也不寒暄，沉声道：“怎么了？”

　　楚恬恬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就是相信陈阮音那货的表达能力，把手机直接给了他。
　　楚恬恬隐隐约约地听到顾清扬说“怎么了？”，然后她给陈阮音个眼神，让他讲什么事。
　　结果那货好像没想好，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犹豫了一下，没头没尾地开口道：“我找你。”
　　楚恬恬正好在喝水，一口水卡嗓子里，呛了个死去活来。
　　还别说，陈阮音说话跟师承顾清扬似的，那没头没尾，一点不寒暄的命令式，非常有顾氏风格，和他那句冷冰冰的“到我办公室来”有异曲同工之妙。
　　电话里的人在楚恬恬心惊胆战的眼神下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挂了。
　　楚恬恬惊魂未定，冲着旁边的陈阮音喷道：“少侠好胆量啊，你不怕被那暴君满门抄斩吗？”
　　陈阮音端出他经典无辜的大眼睛，堪比小黄人大眼灯，好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顾清扬开着车蹭回公司停车场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中的蓝调时刻。
　　太阳不知道在城市的那个角落烧尽了，但余晖挣扎着不肯离去，和来势汹汹的黑夜大军殊死搏斗，打成一锅粥，混合成了特别的蓝色。
　　顾清扬听着枯燥冗长的财务新闻，轻车熟路地开进停车场。他一打方向盘，准备停进自己的车位，车滑进拐角，视野里呈现的画面让他眉毛皱了皱。
　　一个人背对着他，蹲在车位前面的花坛上，他也不嫌冷，穿了个卡其色卫衣，大片脖颈的肌肤露出来，头发好像没打理，乌黑的头发上有一两撮竖起的呆毛。
　　他蹲得十分专心致志，车驶进车位，这么大一个庞然大物缓缓靠近他身后，他丝毫没被惊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后背冲着他，只露出毛绒绒的脑袋，跟一株植物似的。
　　饶是顾清扬见多识广，也只知道一个人能呆成这样。
　　他一脸深沉地从车上下来，背着手溜达到这株植物身边，一低头准备瞻仰一下眼前这位大仙在干什么。

　　陈阮音绷着脸，一脸严肃地拿着根不知道从哪儿捡的破树枝，心无旁骛地在花坛的泥土上戳出一个又一个洞。那认真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科学家在做实验。
　　顾清扬先是一脸疑惑地盯着眼皮子底下的人看了一会儿，试图理解他的大作失败。向前走了一步，踩上了花坛，试图和他交流。他清了清嗓子，喉结滚了滚，自以为说了句人话。
　　“你怎么在这儿？”
　　语气冷淡得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说来奇怪，顾清扬活那么多年，情感功能始终低于人类平均水平，和旁边的“疑似人类”的陈阮音估计差不到哪去。
　　陈阮音闻言顿了顿，也不戳土了，把树枝攥在手里，戳了戳顾清扬的皮鞋，一本正经地开口说：“你踩着我的八分音符了。”
　　顾清扬也没动，居高临下地眯着眼睛，冷冷地说：“你找我，就是为了让我看你的泥坑？”声音低沉，很有压迫感。
　　他这么说话，换成别人早吓得立正站直了。
　　陈阮音却只当他放了个屁，没搭理他，反而觉得自己很“好脾气”地没和他鸠占鹊巢的皮鞋制气，退而求其次地在他皮鞋旁边土壤上又戳了一个洞。
　　一边戳一边嘟囔道：“把全音关系改成半音关系.......”
　　顾清扬：“.......”
　　顾清扬在商业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见过口蜜腹剑的，见过精明狡猾的，见过居心叵测的，就是没见过这种画风的。他在谈判桌上得心应手，此刻竟然舌头僵住了，卡了壳，不知道说什么了！
　　俩人就这么在沉默中僵持了一会儿，顾清扬打不过就加入，纡尊降贵地决定配合陈阮音“疑似人类”的脑回路，他冲着眼下那些泥窟窿扬扬头，问道：“你在写歌？”
　　“嗯，是的。”陈阮音点点头。
　　顾清扬轻笑一声，开始了他擅长的冷嘲热讽：“我看你们搞音乐的门槛挺低，三岁小孩都能干。”
　　陈阮音闻言，慢慢站起来，拍了拍手，一脸一本正经：“先生，作曲是需要掌握乐理知识的，据我所知大部分幼儿园的授课内容都不包括这部分内容。”
　　顾清扬垂着眼，眼前的男孩直勾勾地仰望着他，那眼神平静而认真，于是他缓缓道：“这是个讽刺。”
　　眼前的男孩立马垂下眼，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有点失落，“很遗憾，先生，我不能理解讽刺。”他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就像我不能理解，为什么我的demo里有那么多奇怪的鼓点和混响。”
　　顾清扬眉毛缓缓皱了起来，“你是说你那首歌？”
　　“是的”
　　顾清扬很快理解他的意思——陈阮音对公司帮他制作的作品不满意，这事就比戳土严肃多了。作为公司的签约艺人，他得对艺人的作品负责。
　　他直起身，表情严肃，朝他挥挥手，“你跟我来。”

　　下午七点钟，制曲部门负责人都陆陆续续下班了。
　　顾清扬找了个正在加班的小职员，“哎，小陆，陈阮音那首《淡蓝夏天》的负责人是谁。”
　　小陆一抬眼就看见他们顾副总的冷脸，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个，顾，顾哥，是我们组负责的。”
　　“那我找对人了，你跟你们组长说一下，那个demo有点问题。”
　　“不是有点问题，先生，是问题很严重。”陈阮音站在旁边，面带微笑，悠悠然插嘴道。
　　他俩人一个冷脸，一个笑面虎，小职员脸色苍白，以为顾总要兴师问罪，辩解道：“顾哥，我，我们组们组的组长比较独断，我跟他说别的方案，他非要坚持他的.......”
　　顾清扬听完，眉毛一皱，脸色沉了下来，“我不是要替罪羊，我要解决问题。”
　　小职员被一双不反光的黑眼睛盯得腿发软。陈阮音丝毫没有眼力劲儿，插嘴道：“可以直接把后期之前的音频发我。”
　　顾清扬一挑眉，缓缓转向他，“你的意思是要自己做后期？你会做吗？”
　　“我会使用Adobe Audition，先生。”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没有任何得意的情绪，就像在说“我喜欢听音乐”一样平淡。
　　顾清扬沉着脸点点头，“小陆，那你负责把音频发他。”
　　顾清扬不得不承认，陈阮音这小子说话这一套他还挺认可，简单高效，很有他的风格，很难想象他和陈子焉是同一个爹妈生的。
　　尤其是他一脸天真无辜的样子说出一点不拐弯抹角的话语，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