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雪藏冬》雪天与松

2、搭桥建路

　　“小哥哥好，我是措夕。”措夕仰脸看着我，在我和贡扎期待的视线里，伸出温热的小手轻轻搭上了我的。
　　大手小手交握的那一刻，措夕惊叫一声：“哇!”
　　贡扎垂下的目光里，小儿子措夕献宝似的摊开小手，迫不及待地向他呈现出躺在手心里的几颗夹心水果糖。
　　“阿爸，小哥哥会魔法!”措夕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不用他阿爸提醒，下一秒就乖巧礼貌地朝我弯了下身,“谢谢占、格小哥哥。”
　　贡扎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儿子的后颈，纠正：“措夕，叫湛和小哥哥，湛和。”
　　措夕点头，两眼亮晶晶：“好哒，湛格哥哥。”
　　眼看贡扎又要露出歉意的神色来，我忙说：“叫湛哥哥就好，措夕真棒，居然知道魔法呢!”
　　措夕也不拉他阿爸的衣袍一角了，小碎步跑来轻轻拉着我的羽绒服下摆，颇自豪地答：“温老师教的!他说魔法师都会神奇魔法。”
　　我弯腰，屈指刮了刮小朋友红红的脸蛋，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对啊，湛哥哥是外地来的魔法师，这个秘密现在只有措夕和爸爸知道，一定要替哥哥保密喔。”
　　措夕兴奋点头。
　　我继续：“不然的话……”
　　措夕追问：“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哥哥就会失去魔力，再也不能再用魔法了。”我假装失落。
　　小朋友自信地拍了拍胸脯，然后偷瞄了他阿爸几眼，意思是“阿爸你也会保密的吧？”
　　贡扎正色颔首，轻咳一声唤道：“措夕过来，我们一起送湛哥哥进去。”
　　措夕恋恋不舍地松开拽着我衣摆的手，哒哒哒跑回去。
　　进院子之前，我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但遗憾的是，身后只有沉下去的夜色和银莹雪光。
　　贡扎的妻子是一位性情温柔却不失刚韧的女性，待客热情周到，穿着雪原民族的传统斜襟袍，戴着朴素的首饰，即便忙碌起来，身边总跟着一条小尾巴。
　　措夕很黏他阿妈，贡扎劝都劝不住。
　　带我上楼指了铺好床的房间后，贡扎就被我劝下楼去帮忙劈柴了，尽管他的妻子阿兰依让他好好招待客人，她一个人能忙过来。
　　贡扎也知道，措夕这小家伙一直围着他阿妈转来转去，阿兰依的注意力肯定是会被分散些去，所以没多推辞，轻笑一声“措夕这小子”，就下了楼。
　　我收拾摆放好东西后，就卸了力气靠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
　　终于可以好好歇会儿了。
　　想起很久没打开的手机，我把它从兜里掏出来摁亮。
　　通讯软件里已经有了不少消息，最顶上是谈危两分钟前刚发的。
　　言炎：［你到了吗？］
　　言炎：［怎么不说话？你不会下车就迷路了吧。］
　　言炎：［磨刀.jpg］
　　言炎：［你给我的出发和到达时间是假的？狞笑.jpg］
　　我立马打字回过去。
　　SUM：［怎么会，第一次见到大雪原，兴奋过头忘了。祈祷.jpg］
　　SUM：［雪原图片X4］
　　SUM：［好看吧，离太阳近的雪原是金色的，别羡慕。］
　　言炎：［你带相机了吗？］
　　SUM：［带了，不过你知道的，这个好像挺久以前的了，今年开年买的那个虽然画质很清晰，但是很不幸，来之前送修了。］
　　言炎：［……你不早说，找我借呢？等我过来带一个。最迟新年。］
　　SUM：［挺冷的，你先下单秋裤。］
　　SUM：［算了，我推给你。］
　　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联系人“言炎”聊天框顶上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又消失，这样反复几次。
　　谈危还没回复出什么来，我先扑哧一声笑了。
　　然后一边笑一边抖着手打开购物软件把链接发了过去。
　　谈危聊天框弹出最新消息，一个摩拳擦掌的火柴人。
　　我挑着剩下的重要消息回复了几条，就熄了屏幕，把手机放回兜里，起身走到了窗边。
　　小院儿外围有一圈篱笆，今天云彩民宿里来了客人，且临近一个特殊的节日，贡扎在楼下对妻子阿兰依说要不大家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就在今天一聚吧。
　　另外也是为了远道而来的贵客接风洗尘。
　　我受宠若惊，也更加深了对雪原族民的热情好客的印象。
　　阿兰依也正有这种想法。
　　她在独立厨房的屋檐下取了两块熏肉，打发走贡扎去邀请村里人后，就转身准备进去厨房。
　　侧身那一瞬，阿兰依看见了楼上窗边的我，漂亮的眼弯了起来：“客人，好好休息呀，等贡扎回来差不多就可以吃晚餐了。”
　　阿兰依有一口和她丈夫差不多流利的普通话。
　　是办民宿必备技能吗？我想。
　　“好的!”自知帮不上什么的我热情回应，冲阿兰依背后的小尾巴招了招手，“措夕，要上来玩吗？”
　　措夕两眼放光，渴求地看向他阿妈。
　　阿兰依无奈，小声道：“湛和哥哥远道而来，肯定很累了，不要打扰他啦，措夕。”
　　我看着小孩儿垂头丧气，立刻表示我在车上睡饱了，现在精力充沛着。
　　阿兰依妥协，理了理小娃的帽子，仰头望过来：“那麻烦湛和小哥啦，措夕的学校课业还没做呢，小哥帮我监督一下，他会把书包背上来的。”
　　措夕蔫哒哒的，我忍住笑意：“好，我会看着措夕的。”
　　“措夕来，作业做完，湛哥哥教你小魔法。”
　　小朋友立马满血复活，冲阿妈“嗯嗯”两声就往小楼跑来。
　　我看小楼一层灯光不错，干脆就下楼和措夕一起盘腿坐在小桌前。
　　屋里烧着火炉，暖烘烘的，偏头就能看见窗外飘着小雪花。
　　措夕捏着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字，似乎姿势不太对，导致下笔用力，这样不仅写出来的字笔画并不流畅，如果笔尖削得很尖，也很容易折断。
　　效率也比较低。
　　我灵光一闪，低头悄悄地：“措夕，措夕……”
　　措夕也学得有模有样地低下头凑近，压的模模糊糊的声音里夹着期待：“湛哥哥……怎么啦？”
　　“把笔给我一下……”我伸手。
　　措夕乖巧递笔：“好的。”
　　我接过笔，然后给他展示了握笔的正确姿势：“是这样握的，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中指和剩余两根手指贴在笔下，把笔身斜着抬起来……”
　　小朋友点头示意懂了，然后好奇地问：“湛哥哥，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小声说话啊……”
　　大概是初次见面的小魔法让他心驰神往。
　　措夕看过来，清澈透亮的眼像是浸泡在水里的黑玛瑙，让人忍不住想要去逗逗他。
　　我把笔还给他，直起身：“不知道啊，哈哈哈哈……”
　　措夕也咯咯咯笑起来。
　　先前静谧的氛围顿时一扫而空。
　　窗外阿兰依抽空关注了一下小楼这边的情况，我矫正措夕写字姿势的画面也落入她眼中，忙碌中的阿兰依也欣慰安心地微笑起来。
　　纠正完姿势后，我便专心观察措夕做文字抄写作业，偶尔喝一口阿兰依温在炉边的奶茶。
　　奶茶入口醇香，带着适度温和的甜，简直能暖进人心里。
　　大概是暖意烘得人醺醺然的，我破天荒地不到平常睡觉时间就涌上了睡意。
　　如果不是肚子还没填饱，可能我真会趴在桌子上睡去。
　　那我这个榜样可就太不合格了。
　　早知道应该顺手把相机带下来的。
　　“湛哥哥……”措夕脆生生唤，小脸蛋上两团红晕好像悄悄加深了。
　　小朋友脸上露出害羞为难的神色，像只小动物一样，挪着腿下的坐垫凑了过来。
　　“我写完作业了，哥哥……”
　　“可以给我讲讲外面人的城市是什么样的吗？”
　　小朋友眼里绽放着这样憧憬和渴望的色彩，谁能在这样热切的眼神中出言拒绝呢？
　　生怕我拒绝似的，措夕迅速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课本和笔，把下巴搁在抱着的书包上。
　　如果我拒绝的话，可能会见到一个垂头丧气的措夕；但如果同意的话，可以收获一个兴高采烈的小朋友。
　　实在想不出措夕拎着小书包失落遗憾且一步三回头离开的样子，我忍笑，爽快答应:“好啊，那就从措夕最熟悉的学校开始吧……”
　　过去雪原的孩子们终其一生都留在这里，在神鹿山的庇佑下长大。
　　奔跑时呼吸着雪原自由凛冽的空气，力竭后仰躺在牛羊遍地的草场。
　　云彩在头顶飘泊，孩子们像一只只无忧无虑低飞的鸟儿，追逐着在山腰的雪松林间穿梭。
　　没有外界的繁杂琐事，放眼去只有无垠的天地。
　　从阿妈阿爸或是更长一辈那里所承的，也许就是知牛羊农事、观风雪阴晴……
　　当教育深入雪原，扭转的是多曲什乃至整片神鹿山岭下的无数雪原族民的命运。
　　桥梁已经搭成，如措夕这一群雪原的子民，离开神鹿山岭的怀抱，去远离故乡的地方已是不可逆的将来。
　　但信仰存在，神鹿山岭会永远爱着祂的族民。
　　“湛和小哥、措夕!”
　　窗外贡扎的声音遥遥传来。
　　措夕猛地站起，兴奋地趴到窗边。
　　“阿爸!你回来啦？”
　　我随即起身，两手扶在窗框上。
　　贡扎从飘雪的天空下走过来，踏入房檐下时摘下了毡帽，一抖肩，堆积薄薄一层的雪花就坠在了地面。
　　他特意从窗前路过，冲我颔首微笑后，顺手揉揉措夕探出去的头。
　　“措夕你这小子，不黏你阿妈了就来黏湛和小哥。”
　　措夕龇牙咧嘴，转头抱上了我的腿。
　　意思是:我就黏!
　　贡扎和我相视一笑，他叹:“难怪阿兰依也说湛和小哥面善，讨小孩儿喜欢，从前没见这小子这么亲近过哪位客人。”
　　我拨了拨措夕帽子两侧的小绒球，垂眸笑道:“措夕可乖了。”
　　贡扎赞同点头，又似是遇到了什么难言的事，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来。
　　我还未转开视线，自然看见了他复杂的神色。
　　“贡扎哥，遇见什么事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贡扎抿着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
　　“不知道湛和小哥听没听说过，在神鹿山岭下，我们这群人都是很早以前先辈就与前来开发的汉人有所往来的，因此后辈大都会些汉语……”
　　贡扎说，在神鹿山岭环抱之处，还扎根着一群世代守卫雪原的族民。
　　他们鲜少离开连绵群山里和这里的村民往来，几乎与世隔绝。
　　因此不通其他民族的语言。
　　年长又德高望重者，更是寸步不离他们的信仰所在之地。
　　贡扎应该只是随口一提，之后便不再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