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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李老师的小秦典 ...

  •   郑庭酒今天连轴转了一天,刚从学校离开就被祁愿一个电话催命似的喊去。

      当司机。

      不要脸的祁老板一个人坐在后座,睡得东倒西歪,车内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汽车在一个红灯停下,有所察觉的祁愿摇摇晃晃坐直身体,用一把颤颤巍巍的老烟嗓问:“到了?”

      咳一声,老烟嗓变低音炮:“别生气嘛,正好你要回家,带我一程怎么了。”

      “没有。”郑庭酒瞥他一眼,“不要把血蹭我车上,不好洗。”

      祁愿嗤笑一声,看向小臂上长长的一道伤口,无语道:“屁大点伤口早干了,再说又不是你自己洗。”

      郑庭酒抬头,从镜子里认真看过去。

      伤口挺长的,从左手肘关节一直延伸到手腕处,血肉翻出来,看上去确实没继续流血,但跟“屁大点”这个描述明显很有出入。

      收回视线,郑庭酒接着说:“你刚才在电话里喊得像是要死了。”

      “我是一下打不到车,再说我还有事要问你,又找不到你人。那天凌晨三点多和我说‘回来再说’,结果你大爷的一晚上没回来?!”

      “我在家的时候你都不在。行了,去医院吗?”

      “不用,待会儿我自己处理,反正天儿也不热,就这么放着也死不了。”

      再说他刚从医院出来,狗东西留了人在医院蹲他,他从医院附近的餐饮后门小巷躲了一路才甩开。

      结果小巷太黑,摔了个狗吃屎,被路边的碎玻璃阴了。

      “你要问我什么?”

      阴的不行只好走阳的啦,好歹他终于确定了人具体在哪里。祁愿心态很好地想着,再开口语气都带着轻佻的自信:“你能不能想办法给我开个后门,让我见见市一医院康复中心的病人?”

      “什么病人?”

      祁愿摩挲着下巴:“我……我妈。我就想见一面,不干别的。”

      郑庭酒一顿,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你想见你母亲……你直接联系本人不就行了?”

      祁愿沉默两秒,轻轻一哂,半是自嘲半是怅惘:“成植物人了都,怎么联系?”

      从来没听过祁愿用这种语气说话,郑庭酒有些意外,勉为其难和缓了自己冰冷的语调:“……联系病人家属。”

      “没有家属。”

      ……没有家属。

      什么陈年的家族恩怨?

      “那人在医院谁负责?”郑庭酒说,见他沉默又补充道,“你要是不方便出面我可以去帮你联系负责人。”

      祁愿还是没吭声。

      出于很多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现在不是很想让凌初一知道他回来了,也不想见对方。他暂时还不能确定Tequila和凌初一关系如何,但是他要是就这么说出来了……

      “联系不了,那人就是个纯种蠢货,脑子有病,没办法沟通,不然我早去了。你直接联系医院不行?”

      也行,就是不太合适。

      “哎,算哥求你,你要觉得我会干什么你找人来盯着我也行,或者你还有什么其它想问我的,尽管问。”

      他说的是秦典的事。

      汽车驶进地下车库,郑庭酒的声音平静而冷淡:“暂时不用,留着下次吧。”

      咦……这人不接着查了?

      那天晚上推理得头头是道,就是心血来潮?

      没意思。

      祁愿眯着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晚上姓周的说的确实是“郑庭酒是为了凌初一来的”——思绪被打断了,郑庭酒停好车,转身说“病人信息”。

      “余光,女,应该有个……四十五六七八岁吧,忘了。”祁愿立马回神,“当然这是她以前告诉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本名……她现在的名字可能也是假的,我也不确定,目前为止人还在605病房。”

      说完他又不太确定地加了一句“应该”。

      郑庭酒:“……?”

      郑庭酒:“你妈妈……未成年生子?”

      “什么关注重点。”祁愿哈哈大笑,“她非要给我当妈,没办法。”

      “这都成植物人了,就让她占占便宜吧。”

      祁愿回来没多久又走了,据他自己说今晚没喝酒,实在睡不着,又跑出去挥霍生命了。

      郑庭酒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破天荒给他发了消息,说在客厅喊他半天没答应,医药箱不知道放回哪儿让郑庭酒自己去收拾。

      这人前几天刚来的时候不是说是来避避风头吗?

      现在的状态看上去很像是自己不想活了。

      置顶的聊天没有新的消息,聊天记录停留在星期天,凌初一问他到哪了,郑庭酒没回,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到门口了。

      再上一条是他问凌初一想吃什么,凌初一过了很久才回了个“都行,不挑”。

      再往上翻就是一周以前,凌初一问他去医院怎么不告诉他。

      现在看着那一句孤零零的“你到哪了”实在是有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两个人都忙,关系保持在恰恰好的亲昵,却能从这些文字中读出鲜明的疏离。

      不客气的时候凌晨三点照样打电话,客气起来可以很多天不联系。

      其实还有更折中的方法,比如可以通过发消息来进行他们的“游戏”,但郑庭酒没提,凌初一也没提。

      郑庭酒难得有些泄气,思忖着他可能要等到这周末才能和凌初一说上话,擦着头发走到客厅,收拾医药箱,静了音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显示来电。

      ……是李舒。

      郑庭酒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惊喜回落的冲击感让他没忍住笑出了声,第一次感慨他也有今天。

      郑庭酒收敛神色,接起电话:“都收拾完了吗?”

      李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嗯”。

      “您和您的父母也沟通好了吗?”

      又是长长的沉默后,李舒才开口:“沟通好了。”

      “嗯,相关证件和手续也办得差不多了,还有其它一些证明可以慢慢处理,你们人先走。这周五早上的飞机,可以吗?”

      男人的声音温和平静,耐心等待她的每一段长而又长的沉默。

      在郑庭酒上一次和她取得联系后,那些隐伏在黑暗里的罪恶像是嗅到了新鲜氧气,争先恐后攀爬而上——

      郑庭酒比她更早预料到了这一点,也更早地为她安排了后路,临了还很抱歉地表示确实是他的拜访为李舒带来了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吗?

      这场灾祸在她头顶悬停了八年,她不敢恋爱不敢结婚不敢远行不敢让父母知道,她的每一天都是无妄之灾。

      李舒干巴巴地说了声“可以”。

      周围是收拾妥当的行李,父母已经入睡,李舒一个人坐在黑暗中,茫然地攥紧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张合照。

      “到了国外,会有人为你们安排后续的正常生活和工作……”

      李舒垂眸看向手中的照片,猛地吸了口气——照片弄皱了。她连忙把手机放到一旁,小心翼翼抚平褶皱。

      照片上的李舒眉眼弯弯,带着说不出来的青涩动人,她的身旁站了一个小女孩,女孩一头利落短发,看向镜头的眼神带着迟疑,绞在一起的双手暴露了她的紧张,看得出她很努力地,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勉强却又开心的笑容。

      眼泪“啪嗒”滴落在照片上,正好落在女孩脸上,模糊了女孩的样子。

      那是秦典。

      小姑娘可比他们这些人洒脱得多,早就准备好了,觉得死就死吧,反正活着也不开心。

      但是秦典死了,没人知道秦典也努力活过怎么办呢?

      秦典留了一封信,一封就那么随意夹在作业本里,被李舒顶着重重压力,用生命藏了八年的信。

      很多年前,一个叫李舒的年轻女孩,以笔试和面试第一的优异成绩成为一名小学老师,附带班主任一职。

      一年级的小孩子很调皮,可她是那样认真,那样虔诚,担起“人民教师”的责任,丝毫不敢懈怠。

      孩子们也很好相处,除了有一个小女孩,总是冷言冷语,跟谁都能发生点矛盾,动不动就喜欢暴力解决问题,久而久之,自然被大家孤立。

      被孤立后女孩反而收敛多了,不主动惹事,独来独往,极致自由,极致孤独。

      作为孩子们除了父母外最喜欢的老师,李舒怎么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呢?

      于是她一次次主动上前,笑着问她:“小秦典,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小秦典,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小秦典,今天也很漂亮呀!”

      “小秦典,今天要帮老师改作业吗?”

      “小秦典,今天留下来陪老师呗,老师一个人害怕。”

      “小秦典,今天和老师一起过生日好吗?”

      “小秦典,给老师当女儿好不好?”

      “小秦典……”

      ……

      还没等到小秦典答应给她当女儿,先等到了通知她去认领尸体的电话。

      遗憾是世间常有的事。

      可她从没觉得遗憾,能认识秦典,很好很好。

      只是……太短了。

      秦典的生命太短了。

      暑假,西瓜,气泡水。

      录取通知书,答应送她去上初中的老师,好不容易有的伙伴。

      怎么就走到了看不到未来的深海。

      案子结得仓促,结案之后,她反而被一遍又一遍询问有相关证据要提供吗……被跟踪被监视,她在惶惶不可终日中,尽力扮演一个一无所知,又兢兢业业的教师。

      学生走了一波又一波,再没有一个叫秦典的女孩,明明那样不情愿,却还是看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温暖平和的笑。

      李舒最后的自私留给了父母,在孑然一身中安静等待着孤注一掷。

      直到这个人,高调地出现,低调地处理一切,问她后半辈子还要这么活吗?

      ——“李老师,凌初一是我带大的。如果您相信凌初一是个好孩子的话,那么,请您和秦典相信我。”

      秦典……

      对不起。

      对不起。

      老师……对不起。

      老师只是……太累了。

      李舒缓缓呼出一口气,用手轻轻擦去照片上的眼泪,与手上轻柔的动作不一致的是她郑重的语气:“郑先生,真的……非常感谢。我那天没说的……”

      郑庭酒:“……”

      问的时候一个打哑谜一个不肯说,今天晚上倒是搁这儿玩坦白局。

      虽然合情合理逻辑闭环……

      唉,算了。

      “不用了李老师,秦典的事我会和初一沟通,您还是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祝你们平安,未来好好生活。”

      风险转移了,自然就平安了。

      李舒一时怔忡,神色有些复杂:“凌初一很像你。”

      郑庭酒准备挂电话的动作骤然顿住。

      “那和你说点其他的吧。”李舒的语气轻松起来,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聊一件很平常的事,“秦典在班上一直没什么朋友,她比较早熟,老觉得其他人都是小屁孩不配和她说话。脾气不好,喜欢骂脏话,经常打架。”

      “班上的小朋友谁不是非富即贵的家庭出来的,我那个时候最头疼的就是秦典,解决她惹的麻烦伤神又费力……”

      慢慢地,她解决麻烦的速度逐渐赶上秦典闯祸的速度,后来甚至超越后者,将秦典犯事的苗头扼杀……秦典也终于接纳了她。

      年轻的老师飞速成长,为后面这么多年的职业生涯荡平了道路。

      “五年级的时候凌初一来了我的班,那么小的孩子,本来打算把他安排在第一排,结果班上所有同学都不愿意和秦典当同桌。”

      那个时候秦典已经和她关系很好了,她也舍不得秦典老是孤零零一个人,但还没来得及询问小朋友的意愿……

      “凌初一就主动说那他和秦典一桌吧。”当时的情形其实有些滑稽,过了这么多年再回想也还是觉得生动又有趣。很久没有和人聊过这些,李舒半是感慨半是怀念:“秦典不想要同桌,冷着一张脸瞪我俩,凌初一当场就被吓哭,我担心其他同学起哄想先把他叫出去……”

      凌初一抹抹眼泪走下去了,坐在了秦典的身边。

      “后来凌初一告诉我,他来学校是因为他哥哥和他说,希望他交一个朋友,如果他做到了,就承诺他一件事,他想去看雪。”

      老师的回忆中突然出现了他,郑庭酒一愣,慢半拍想起来了。

      凌初一最后松口答应去学校,其实一部分原因是他的这个,中考完带他去看雪的承诺。

      他只记得这个承诺了,都已经忘了原来是在这里许给凌初一的。

      ……但是他失约了。

      “其他同学都是两个人一桌,看上去都已经有朋友了,他不知道要怎么让他们接受换一个朋友这件事。”李舒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变成了呢喃。

      “他说秦典一个人坐在那儿,就像是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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