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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沈旌祺 ...

  •   江修江大爷这两天不太对劲。

      主要表现为莫名其妙对着身边的空座位发呆,时不时盯着那高高的一摞书沉思,或者是用笔戳一戳书上的那几只纸青蛙。

      凌初一早看出来了,没问,懒得管。

      倒是这天早自习下课,见江修又开始沉思,撕了个面包当早餐的蒋御楠忍不住“啧”一声,看向凌初一:“他怎么回事?”

      凌初一困得要命,扔下一句“你问问他”就趴桌上紧急补眠去了。

      蒋御楠敲了敲江修的椅背:“你看什么呢?也不想读了?”

      江修的同桌——阮绿同学,就那天晚上来露了个面,然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学校里确实有到高三就选择自己回去复习的学生,但阮绿这样把书往教室随便一丢不见踪影……她就是明目张胆的旷课而已。

      五班旷自习的人虽然不少,但这样从头到尾压根不来就她一个,连乔某隅都是“选择性旷课”。

      当然,人阮绿把书码得整整齐齐,也不算随便一丢。

      “那不可能,我热爱学习。”江修收回视线,流畅接嘴道,“我就是……我就随便看看。”

      这下搞得本来只是随便问问的蒋大小姐是真的有点好奇了。

      欲言又止,很有故事啊。

      蒋御楠露出个微笑来,把手上的面包塞进嘴里,开始咀嚼。

      江修头都没回,都能感觉到身后一道灼灼的视线在咀嚼他。

      中午放学,一点都不好奇的凌初一就被迫听到了整个故事。

      “店主竟然就是阮绿,就是我那个同桌。”

      “难怪赵老师要指定店名,真是……”

      “而且,上次考试,我还在那里买了包烟,那天晚上见她,我竟然没认出来……”

      “这周二晚上,赵老师和我打赌,赌我能不能和阮绿成为朋友,我输就请他去食堂吃饭,他输就欠我件事。”

      见他停下来,凌初一才懒洋洋接腔:“你答应他了?”

      “本来没答应,好端端交什么朋友……”

      凌初一挑眉。

      “然后赵老师告诉我你答应了他的赌约。”

      果然。

      凌初一就笑:“那你去交朋友,正好明天星期天放假……”

      江修脸都青了:“我真是脑子抽了为什么听见他说‘凌初一很爽快就答应了’,我就点头了啊?”

      “因为我的人格魅力。”

      “……带着你的人格魅力滚。”江修无语望天,突然想起了什么,整个人情绪回落,惆怅道,“我觉得我还是别打扰人小姑娘,直接请老师吃饭吧。”

      “那等着看我赢?”

      “这几天没见你和那什么……乔东隅说过一句话,你赢个屁。”

      凌初一挑眉:“咱俩刚认识的时候,我有很热情地去跟你搭话吗?”

      当年过分热情的江修:“……”

      凌初一哈哈大笑,径直向前走去,留给他一个红白校服和红色书包背影。

      比黑白那套校服配色更诡异的是这套红白黑校服,诡异到什么程度呢……大概就是凌初一今天要是背个蓝色书包,远远看过去跟某知名水管工没什么两样。

      江修怒道:“……那也是我乐善好施!”

      他两步跑上去,从后面一把揽住凌初一,把人压得弯下腰去,笑着让他滚。

      江修放开手,有些心不在焉——初中第一个学期是怎么样的来着?

      新生入学,老师按身高简单排了一下座位,当时全班个子最高的江修自然坐到了最后一排,身边空出个位置来。

      没有同桌也乐个清闲,间歇性抽风跟父母玩叛逆的江修一天到晚摆个臭脸,从早到晚琢磨如何让江父江母发现自己的儿子变得“冷酷”,然后后悔没有好好关注他。

      这么琢磨了一个多月,某天班主任告诉大家,我们班最后一位同学因为生病,现在才来学校,大家欢迎。

      江修抬头,就看到讲台上脸色苍白的新同学在黑板上写了个“凌初一”,露出的半截手腕带着病态的瘦,写字却很用力,一笔一划,每一个笔锋都恰到好处,浑然天成。

      看到“初一”两个字,全班都忍不住笑起来。

      凌初一浑然无觉,哑着嗓音说了声“大家好”,随即视线锁定江修旁边唯一的空位,抬脚就准备下来。

      江修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下意识收了收自己满桌子的书,给人把椅子拉了出来,又忍不住想这人坐在这里真的看得见黑板吗。

      果然,新同学下一秒就被老师叫住,说给他换一个前排的位置。

      凌初一摇摇头拒绝,“谢谢老师”几个字嘶哑得听不清楚,他无奈一笑,朝老师礼貌欠了欠身,径直走向了那个空位。

      成了江修的新同桌。

      自此就是年复一年。

      ……

      午觉没睡着,下午第一节课凌初一整个人头昏脑涨,下课铃响的一瞬间人就粘在了桌子上,大有种长睡不醒的架势。

      结果下一秒,教室门外传来文(1)班何时律洪亮的呼唤:“凌初一!办公室小柏找!”

      小柏?

      天王老子来了这课间十分钟他都要睡觉!

      蒋御楠也困,手臂往桌上一摆,脑袋就砸了上去,“咚”地一声,带着她对睡眠不足的满腔愤懑。

      一分钟后,窗户被“啪啪啪”敲响,何时律两只手搭在窗台上,探头往里面看:“班花!”

      凌初一聋了。

      “班花!江修你叫叫他!”

      江修充耳不闻。

      受不了何时律噪音攻击的蒋御楠抬起头,戚戚然道:“凌初一你还能不能……”

      何时律终于开窍,说起正事:“凌初一,小柏说你妹妹……”

      妹妹?

      几道目光同时投向窗外。

      凌初一疑惑地坐直,随手抓了抓额前被压乱的头发,从书包里翻出手机。

      三个未接电话,都是沈昭打的。

      凌初一立马站了起来。

      高三的“致远楼”,五个文科班都在一楼,往上才依次是理科班,班主任办公室统一在三楼。

      三层楼梯的距离,足够凌初一听电话对面的沈昭言简意赅说明……为什么沈旌祺小朋友会出现在小柏办公室。

      “阿绾病情突然恶化,人在医院好几天了,现在都还没醒,虚弱得跟白纸似的……没敢告诉旌祺。”沈昭的声音很低,隔着听筒都能听到这人语气中的不安和疲倦,“旌祺今天周末放假在家,我两头没顾得上,后来吼了她一句……我以为她睡午觉呢,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跑了出去。”

      然后沈旌祺打了个车到了他的学校,被学校保安拦在大门外,保安才不认识他凌初一,沈小朋友想啊想,总算想起妈妈的朋友好像是这里的老师。

      然后就是现在。

      办公室里,沈旌祺坐在小柏的办公椅上,旁边的女老师给她吃了一盒小饼干,笑眯眯和她说着话。

      小柏……小柏站在走廊上,捧着他的青花瓷大水杯眺望远方的建筑,岁月静好。

      凌初一登上三楼的最后一阶台阶,把手机往校服袖子里一藏,转角就看到了小柏,远远喊了一声:“小柏,新杯子挺好看啊!”

      小柏一惊,转过头就瞪了凌初一一眼。

      “小点声!”小柏走上前去,“沈旌祺在里面,安安全全没什么事,你先和我说说……”

      凌初一已经想好了:“我把她带下去,让她在五班没来的同学那里暂时坐一会。待会儿放学我带她回家。”

      “……让她在办公室待两节课吧。我刚刚联系沈昭,结果一说送她回去她就哭……”

      “要能待得住你就不会让我现在上来了。”凌初一朝他大方一笑,眼神有些揶揄,“放心,我保证她不会影响课堂纪律。”

      小柏老师叹了口气:“沈昭和我说……”

      “我已经知道了,没事,沈旌祺这边交给我就好。”

      他的语气里是波澜不惊的肯定,没有大人的无奈和担忧,也没有无畏的夸口与狂妄,只是简单的肯定而已。

      小柏一怔,下意识点点头,目光回落,停留在凌初一校服的左上靠近心脏的位置,那里缝着学校校徽。

      校徽上别着校牌,“凌初一”三个字漂亮整齐,笔锋凌厉却内敛……

      像是这个人一样。

      小柏点了头,凌初一就往办公室走,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背后传来小柏愤怒的咆哮——“你怎么知道的?说了多少次手机不能带进学校!给我交……”

      凌初一两步并作一步飞进了办公室。

      沈旌祺乖乖坐着,听着女老师用温温柔柔的声音和她说话,时不时点点头,眼眶还有点红,白净的小脸上泪痕都清清楚楚,看上去像只委屈的兔子。

      听见动静,沈旌祺转过头,无形的兔子耳朵“噌”地竖了起来,眼神一瞬间变得惊喜,她从办公椅上蹦下来,眉目间挂上跳跃的喜悦。

      沈旌祺酝酿了一下,在凌初一走上前后悄悄收敛了一点,眉头一皱,嘴角一撇,头往后一仰,张嘴就打算哭。

      “别哭,我可不像杨老师一样这么有耐心地哄你半天。”凌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杨老师笑一下,弯下腰和沈旌祺对视,伸手抹了一把沈旌祺撅起来的嘴……抹了一手饼干屑。

      凌初一无语:“和杨老师说谢谢。”

      他说“别哭”,沈旌祺还真就没哭,乖乖站在凌初一旁边,朝杨老师甜甜一笑:“谢谢杨老师。”

      杨老师心都化了。

      走出办公室,小柏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凌初一说:“小柏,我前面的同学叫阮绿,她……接下来两节课应该不会来,我打算让旌祺暂时坐她位置上,您要不让赵老师给我个她的联系方式……我和她说一声?”

      小柏莫名其妙:“直接坐就好了,说什么说?”

      “以表尊重?人家小姑娘桌上抽屉里那么多东西呢,桌椅算是一个小天地了……”

      “行行行。”小柏懒得和他贫,“叫什么名字?我让赵信去说。你给我把手机……”

      凌初一重复:“叫阮绿。”

      “啊……阮绿啊。”小柏微微一愣,停顿了一会才缓缓说道,“我有她的电话,我给你吧。”

      见小柏拿出手机,顺着通讯录一通翻找,凌初一立马说道:“要不您找到后发给我?我先去上课……”

      小柏点头:“好。”

      一直乖乖站在一边的沈旌祺就适时说道:“柏老师再见!”

      等到这俩人绕过拐角走出视线了,小柏才猛地反应过来——手机!

      这臭小子就知道岔开他的话。

      好像是好久没组织全校氛围内没收手机了……小柏摸了摸下巴,无奈叹了口气,把终于翻到的号码发了出去,转身回了办公室。

      没想到凌初一还真领了个小朋友回来,除了上学啥都好奇的高中生对沈旌祺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班上的同学纷纷过来围观,逗小朋友玩。

      沈旌祺在家里无法无天,在外面却有点怕人,她半是害羞半是好奇地听这些人和她搭话,靠着柱子坐在五班门口的台阶上,和蹲在旁边的女孩子聊天,笑起来眼睛弯弯,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凌初一就站在不远处,确保小朋友在他视线范围内,然后和江修极限拉扯。

      “预备领都响了,到底打不打?”

      “真要我打?”

      “打个电话而已……”凌初一顿了顿,品出一丝不对劲来,“老师让你去交朋友,也不是去交女朋友啊,你这怎么别扭得跟相……”

      江修立马拨通了电话。

      “你好,还记得我吗?我是江修,我们……”

      对面立马挂断了电话。

      凌初一挑眉。

      “上个星期天我不是答应赵老师去她店里买奖品,然后意外发生了一点……”江修谨慎措辞,“口舌之争。”

      所以后来脑子一热答应了赌约,再回过头去想的时候后悔得想死。

      “……我打。”

      听清来意,电话对面的阮绿说了声“好”,就果断挂断了电话。

      正好上课领响,凌初一领着小朋友进去,蒋御楠稀罕地和沈旌祺搭话,讨了一声甜甜的“姐姐”。

      后桌乔东隅脖子都伸长了,眼巴巴盯着前面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凌初一拿了张空白草稿纸递给沈旌祺,偏头示意江修给人拿支笔,低声说:“听课,做笔记。”

      江修:“?”

      谁做笔记?

      凌初一看着沈旌祺的眼睛,认真说道:“来学校就要上课,放学我带你回去。”

      沈旌祺思索几秒,从江修手里接过笔,乖乖道了声谢,然后把草稿纸往腿上一放,也没动阮绿的东西,装模作样开始听课。

      地理课,复习到天气与气候。

      沈旌祺好好坐着,没哭没闹,坐得板板正正,就这么听了一节课。

      听没听懂不好说,但从凌初一那里拿了本书垫在腿上,把老师PPT上的字认认真真全抄下来了,还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降水柱状图,连江修都自愧不如。

      下课铃响,老师刚走出教室,沈旌祺就扶着桌子,站到了椅子上,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凌初一,把草稿纸一撕,眼泪就开始掉:“我要回家。”

      江修没接触过小孩子,一时间人都吓傻了,连忙站起来,手虚虚在旁边掩着,怕小孩没站稳摔下来,一边给凌初一使眼色一边说道:“别哭啊小妹妹……”

      凌初一抬头,看着眼前扑簌簌掉眼泪的小朋友,安静等了一会儿,等沈旌祺换气哭声渐小,然后才站起身。

      伸出两只手准备把人抱起来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还在愈合期的伤口。

      按理说早该好了,但凌初一老是有意无意忘记和忽视,导致伤口几次愈合了一点又被撕扯开。

      有疼痛存在的时候,他总是能更清醒一点的。

      但江修还在旁边,所以凌初一很是理智地向前靠了一点,冷静道:“抱住我。”

      等沈旌祺边哭边伸手揽住凌初一的脖颈,凌初一单手把人直接抱了起来,蒋御楠起身让开,凌初一向她点点头表示感谢,抱着小朋友走了出去。

      沈旌祺一路边哭边说:“你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你还让我做笔记……”

      凌初一抱着人绕到了教学楼背后,穿过大片的绿植,走到树荫下坐了下来。

      “你看。”

      吹了吹风,沈旌祺也平静了一点,把眼泪鼻涕全往凌初一衣服上一抹,抽噎着开口:“什么?”

      她转过头,就看到一座一个半人那么高的孔子像。孔老夫子微微弯着腰,温和的眼神跨越了千年而来,笑眯眯盯着哭成个泪人的小屁孩。

      笑而不语。

      愣愣地盯着孔子像看了半天,沈旌祺也没好意思再接着哭,她挣开凌初一坐到旁边,自己抹了把脸,平常拿腔拿调的公主娇态荡然无存,她湿漉漉的眼睛里带着期盼和不安,认真问道:“我妈妈是不是又生病了?她在医院,是不是?”

      杨绾瘦得称得上是“形销骨立”的模样浮现,凌初一叹了口气。

      “是。”

      沈旌祺嘴一撇,又自己忍住了——不能在圣人面前掉眼泪,太丑了。

      她只好接着说:“我爸爸……抽了好多烟,臭死了。”

      不让她知道,她就可以装不知道。

      为什么大人不可以装得像一点呢?

      “我妈妈会不会死啊?”

      “不会。”凌初一低头看她,“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话题转变太快,沈旌祺愣愣地吸了吸鼻涕,乖乖回答道:“今年的生日已经过了……明年,七月……”又一吸鼻涕,“十九号。”

      “你哪年是自己过的生日?”

      沈旌祺眼巴巴看着他。

      “在陪你过完每一个生日之前,你妈妈都舍不得这个世界。”凌初一一顿,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自己擦。”

      每一个生日?

      “你不骗我。”

      “只有沈昭那个老流氓才喜欢骗你。”

      沈旌祺接过纸巾,憋了一下没憋住,忍不住笑了:“沈昭老流氓。”

      凌初一一怔,反应过来,咳了一声道:“没有,口误……不许学。”他顿了两秒,蹲下身和沈旌祺平视,认真道:“你想知道沈昭发现你不见了之后什么反应吗?”

      “……不想。”

      我知道他会生气会不安会焦虑会难过。

      但我还是做了。

      “我做错……”

      凌初一打断她:“沈昭夸你变聪明了。他说上次让你自己去学校都不敢,现在会自己问路打车求助……”

      沈旌祺睁大眼。

      “就是没亲眼看见你自己独立做这么多事……”凌初一在“独立”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看向沈旌祺的眼睛里满是肯定,“他觉得有点可惜……没有关注到你,他很愧疚。”

      “我怕张叔告状,自己拦车……拦了两次才拦到。”沈旌祺低着头,一边掉眼泪一边笑,“司机问我,‘小朋友你家长在哪,有没有钱啊’,我就说……”

      她抬起头,泪水涟涟的脸上是明媚的笑意:“当然,我爸爸是沈昭啊。”

      这边两个人就安全问题展开了严肃讨论,主要是凌初一单方面严肃;另一边江修打了好几个电话凌初一都没接,最后发现这人手机在抽屉里,两眼一抹黑,拿上两个手机就冲出去找人。

      孔子像离教学楼不远,江修跑了两步路就看见了,他急冲冲跑过去,被训的小朋友正乖乖低着头装鹌鹑,于是江修平复了一下呼吸,声音放轻:“凌初一你过来,急事。”

      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的凌初一:“?”

      江修笑眯眯看着他,口型示意了一句脏话,然后一句“小妹妹你在旁边坐一会儿”,把凌初一拽到了就近的另一棵树下,摁亮手机屏幕:“刚才那节课小晴护士给我打了五个电话。”

      话音刚落,急促的上课铃正好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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