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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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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带气旋过境,八号风球的第一夜,降雨时断时续。
“醒了?”
江屿的音色不重,有些冷。
院子里的棕榈被风吹得凌乱,关掉车载音乐,只剩雨水打在玻璃上的声响。
陈景睁开眼睛,视线渐渐聚焦。光线朦胧,从不远处的房子里透出来,在雨里微弱模糊。
他扶了下发痛的额头,“到家了是吗。”
“嗯。”江屿稳稳停车。
台风夜视线不好,老张听到了主人汽车的引擎噪音,他拿了把伞,快步走到倾泻的雨中。走近,才看到副驾上还有一位。
他愣了下,江屿推开车门,老张垂下眼睛,想赶紧为他撑上伞。
“不用。”江屿淡淡说,“给他吧。”说完,他撑开自己的伞,顾自走去正门。
陈景的皮鞋踩在地面,露出的脚踝白皙。外衣早被沾湿了,在肩上发潮。
他脱下皮衣,下了车,迎面,看到了许久不见的老熟人。
老张这才看清这人是谁,他看着他漂亮的那张脸,掩饰住惊讶,“夫人。”老张微俯下头,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陈景笑了笑,“张叔,我们好久没见了吧。”,他接过老张手里的那把伞,撑在两人头顶中间。
“是啊,谢谢夫人。”老张客气地点头,他擦了把头上的雨水,紧跟陈景步伐。
雨声滂沱,或许要下到后半夜。
进了门,暖意铺散开来,顺着皮肤流入髓。玄关处是隐藏式光源,见光不见灯,安宁,通透,与七年前刚搬进来时并无二致。
此时孩子早已睡了,陈景和老张还没到,女佣接过江屿的湿伞,给他递上毛巾和温水,江屿跟她们交代了几句话,然后走入正厅。
他的眉眼原本凌厉,此时却沾染了外面水汽,身上的黏湿感让人不舒服,江屿拿毛巾随便一擦,上了楼。
二楼走廊角落有个白玉花瓶,走过的时候,江屿径直停下,他从怀里掏出那枝小枯木,擦净雨水,把它放了进去。
此处的墙壁是自然纹理感,虽不华丽,但温馨。白玉配枯木,倒还好看。
江屿看了一眼,转身,走向尽头主卧旁的试衣间。
房子的恒温系统让每处房间都干燥舒适,江屿放松下来,他从衣橱里拿了件睡衣,准备把湿透的衣服脱掉。
短袖掉落到脚边地毯,江屿听到了脚步声,他回头,很巧,撞上了走进来的陈景。
肩脊结实宽阔,几滴水珠还沾在贲张的肌肉上,雄性荷尔蒙在灯光下让人不很清醒。
“江董身材挺好啊。”陈景有些晕,他倚着门槛调侃了句。
“许久没回来,看来是我走反路了。”陈景一笑,暂时缓解了江屿的尴尬。“抱歉,无意非礼,我的错。”他转过头去。
房间里气氛微妙,江屿没有说话,克制拘谨的总裁被有恩怨的前妻窥见了隐私,说实话不恼是假的。
或者说,这些年的苦楚,出于嫉恨和不甘,此刻想全部归结于他。
江屿沉默着穿上深v睡袍,然后朝陈景走近。
陈景从方才醒来就不很舒服,他忍着不适,倚在门边墙上,强撑着身体。
江屿走到陈景身前,捏住他的下巴,掰过显得有些苍白的脸,逼陈景直视自己。
他沉声问:“那我和王萧相比,谁的更好?”
“……”
江屿的力道并不轻,陈景看着江屿,眼前景象却一阵发虚,变得迷离涣散。他忍着痛,无力回答,额上已布了冷汗。
几缕浅色发丝垂下,擦撩过江屿的手指。江屿一顿,才觉察到陈景额发间的并不只有雨水。
“怎么了?”江屿皱眉。
陈景咬牙喘了一声,他一手捂着腹部,体力不支,往前栽去。
江屿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陈景,思绪复杂。陈景的指间温凉,抵在胸膛上,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今天喝多了酒,江屿沉着脸,心动过速。
“……没事,胃病,老毛病了。”陈景腿软得厉害,他被江屿半扶着,却不甘于此,挣扎着想要起来。
江屿叹了口气,注视着陈景,又凝了眉:“你看你都湿成什么样了。
陈景的衬衫早就被雨淋透了,线条在包裹下清晰可见。
江屿环过陈景的腰,把他扶着坐在试衣间的桌上,然后从衣橱里拿了件淡蓝色丝织衣,递给陈景。
“我的,你凑合着穿吧。”江屿侧开视线,他转过去打开门,“今晚你睡这里,我去另一个房间。”
江屿家的主卧是打通的,两件卧室共用一套卫生间和洗浴间,只是照明和排风系统各自分离,互不干扰。
这样的设计,也为商业联姻模式的居住习惯带来了便利。
陈景慢慢脱下白衬,“江屿,晚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江屿没有回头,轻轻关上了推拉门。
雨莫名渐停了,后半夜窸窸窣窣的,江屿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辗转反侧。
戒指盒被放在床头柜角落,深夜寂静,只听到男人的一声长叹。
江屿在黑暗中睁着眼,睡不着,也不愿起。这算什么,他愤恨得想。明明离婚后,陈景是他无论如何也求之不得的存在。
如今却为了一个交易,甘愿委身于江家。他对他的深情全都喂了狗。
钱吗?还是自由?江屿苦笑一声,把鼻吻深深埋在枕头里,昏沉得做了个噩梦,直到天明。
醒来时,没有雨,天却还阴着。
江屿是被管家叫醒的,老张在床边三米处候着,窗外的野鸟一直叫。
“先生,今天玉林集团也来参会。”老张垂着手,西装制服放在江屿枕边。
“嗯,我知道。”江屿起身。
江恒科技是江屿的父亲——江熹年一手创立的,随着二十多年的苦心经营,公司在康复医疗领域有着非常可观的一席之地。
这几年医疗技术迅猛发展,各个新兴企业也都开始崭露头角,竞争是不可避免的。尽管如此,能与江恒科技相抗衡的,也只有康达。
康达与江恒科技,都是在内外科、医学影像、医学检验等比较综合的领域做技术开发。虽然业务相似,但康达在专科却更为权威些。而江恒科技唯一的短板,就是眼科。
恰巧,一个规模不算很大的公司——玉林集团,今年获了个有关“3D眼技术医疗器械”的专利。如果江恒与玉林合作,那么江恒科技就没有能够与之匹敌的了。
这便需要江屿和林舟从中斡旋。
雨后的潮热没完没了,江屿穿好衣服,刚起有些烦躁,还没下楼,却闻到一股微甜的奶油香。
这味道似曾相识,江屿一怔。
那时他也才二十出头,郁郁寡欢的年轻人刚结束一天的大学晚课,父母和学业给他的压力让他无力生活。远山处是混乱的、自由的风,他向前跑着,决定逃一次宵禁。
他走了很远,一直走到那个小酒吧,“难过的时候,就来找我。”上个月刚认识的新朋友对他这么说。他注视着他的样子,房间里暧昧迷离的烟雾,江屿记到了现在。
酒吧里就开了几盏暖黄的小灯,“已打烊。”江屿推开门,陈景在擦酒杯,没有看清来的人是谁。
江屿站定,陈景把玻璃杯放好,转头,暖浅的光线中,对上年轻人的视线。
陈景惊讶了一下,随即笑了,“你来啦。”他说。
陈景牵过年轻人还很纤瘦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肩。年轻人的身体还没长开,与他相拥的时候,陈景会觉得这个孩子有些单薄。
江屿将头埋在年长朋友的肩头,他闭上了眼睛,鼻息间是清淡的古龙香水味。
“想喝什么?”朋友的声音温柔低沉,在耳边回萦。
“一杯曼哈顿吧。”江屿喃喃道。
现在,他需要苦涩一些的东西。
“不高兴吗?”
“嗯。”
陈景没再说话,他松开江屿,转身,去了调酒台。
他打开冰箱,从中取出几个面包,又打开微波炉,将其放入。
江屿盯着陈景的动作,他手臂内侧的文身,青黑色的飞鸟,像一只乌鸦,随着摆动的样子,从这里坠落下去。
如果呢。他想。
如何才能,软禁一只乌鸦。
江屿愣了许久,然后被眼前的一个响指打醒。陈景将身体靠过来,揽过江屿的肩,手指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
“想什么呢。”陈景笑着说。黯淡灯光下,年轻人略微发红的脸看不分明。
友情,爱情,有时很难辨清。
江屿回过神,他看着盘子里的可颂,还有旁边的一杯牛奶,噗嗤笑了出来。
“怎么样,有没有开心一点。”陈景望向他。
有人说,这种场合里的人很多,从这儿走一遭,没有人会记得。
然而江屿偏不相信。
可颂面包在餐桌上微微冒着热气,明棠和念念两个孩子被保姆叫醒,正从楼上走来。
一杯温暖的牛奶,配上可颂,对于住在比利时法区的人们来说,是最典型的早餐形式。
如今,却成了江董的最爱。
时过境迁,江屿看着,愣怔得出了神。
直到有人从身后走过,拍了拍他的肩。
江屿回头,措不及防,嘴里被塞了一口东西。
是甜的。他想。
可颂外酥里内,软糯的面包在口中,化不开,舌尖尝到了甜头,想汲取更多。江屿慢慢咽下去,清晨的烦躁被一扫而尽。
“你……”他看着陈景。
“别说话。”陈景离得江屿很近,他手指轻轻划过江屿的下巴,嘴唇,在旁边徘徊了下,阴差阳错,似乎想要探进去。
江屿后退一步。
“有奶油。”陈景的手指修长分明,指尖处残留着黏腻的白色,“帮你擦去了。”他笑了笑,去拿了餐巾纸。
江屿的不自在还没有消掉,来不及回味刚才发生了什么,他轻咳一声,望着陈景的背影。
“陈景,今天怎么样,还难受吗?”
“好多了。”陈景走出开放式厨房,来到餐厅旁的一排书架前。
“只是胃还有些不舒服,就不吃早饭了。”他看到书名后一顿,然后从书架中抽出那本。
清晨的阳光平淡,《窄门》像烙印,在书脊上刻着。
陈景的胳膊抖了一下,书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他想弯身去捡,“哗啦。”簌簌的书页却被风忽然吹开。
书架边有扇窗,一道光从中泻进来,照在散落开的某页上。陈景看着光下刺眼的几行字,眼尾的睫毛颤了颤。
然后他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
小孩子的脚步声和成年人不一样,是轻盈的。那两个孩子跑向陈景,高一点的男孩蹲下来,将地上的书拾起,而更小的孩子站在哥哥身后,停住了脚。
“叔叔好。”念念先喊出声。
明棠把书小心整理了下,然后交给陈景。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他,左眼下有颗痣。
陈景一怔,他忍住情绪,望着男孩的眼睛,努力扯出一丝笑。
太久了,他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些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