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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鹤衔白骨 ...

  •   永昌二十三年的雪来得格外早。

      窦昭跪在魏家祠堂的青砖上,望着母亲牌位前将熄的烛火,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牌位裂了一道细缝,像极了她出嫁那日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

      “少夫人,侯爷让您去前厅。”

      侍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窦昭垂眸扫过袖口暗绣的九重紫缠花纹,缓缓起身时,腕间玉镯撞在供桌边缘,溅开一声脆响。

      碎玉扎进皮肉,她却恍若未觉。

      前厅的炭火烧得太旺,融化的雪水从魏廷瑜衣摆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片浑浊的水洼。窦昭的目光掠过丈夫颈侧那抹胭脂痕,听见自己用最温顺的语调开口:“侯爷深夜唤妾身前来,可是有要事?”

      “你明日搬去西郊别院。”魏廷瑜将和离书甩在案几上,金丝楠木镇纸压不住纸张边角的褶皱,“庆王殿下今日在朝堂参了窦家勾结鞑靼,姐姐说......”

      “说妾身这弃子,该为魏家舍车保帅了?”窦昭突然轻笑出声,惊得魏廷瑜倒退半步。他从未见过妻子这般模样——烛火在她眼底燃成两簇幽蓝的鬼火,仿佛要将满室锦绣烧成灰烬。

      门外忽有马蹄踏碎寂静。

      “圣旨到——!”

      魏廷瑜慌乱打翻茶盏时,窦昭已提着裙摆迎向漫天风雪。玄甲卫如黑潮涌入院中,为首那人白发未束,肩头落雪竟比月光更苍冷。

      “英国公府宋墨,奉旨查办魏氏通敌案。”

      他的目光如带倒钩的箭矢钉在窦昭眉心,腰间错金刀映出她骤然苍白的脸。

      ***

      地牢里泛着腐鼠与血垢的气味。

      窦昭蜷缩在草席上,听着隔壁牢房传来魏廷瑜的惨叫。三天前还趾高气扬的侯爷,此刻正涕泪横流地供认着所谓“罪证”,连五岁时偷藏姨娘珠钗的旧事都抖落干净。

      铁链拖地的声响刺破黑暗。

      宋墨的白发在火把下泛着银蓝幽光,他靴底碾过地上血污,俯身时腰间玉坠擦过窦昭的锁骨:“夫人可想明白了?”

      “将军想要什么?”窦昭仰头直视他的眼睛。这个传闻中弑父杀弟的恶鬼,眼尾竟生着颗朱砂痣,恍若菩萨低眉时坠落的泪。

      染血的名册被扔进她怀中。

      “今夜子时,我要看到庆王府暗桩名单。”宋墨的拇指按上她唇上结痂的伤口,“或者……魏家九族的项上人头。”

      窦昭在名册翻到“窦世枢”三字时瞳孔骤缩。原来三年前母亲暴毙那晚,伯父书房的密客竟是庆王府长史。她突然低笑起来,笑得喉间泛起腥甜——好个一石二鸟,既要借她铲除政敌,又要用窦家人血染红青云路。

      “若我交出名单,”她拽住宋墨腰间蹀躞带,将人拉至呼吸相闻的距离,“将军拿什么换?”

      宋墨的瞳孔收缩如针尖。

      他见过无数人在刑架前求饶,却从未有人敢在森森白骨堆里与他谈交易。眼前女子分明跪着,脊梁却比他的剑更直,仿佛地牢污秽都成了她裙裾下的尘泥。

      “你想要什么?”

      “要将军腰间这枚玉坠。”窦昭指尖点上他心口,“还有……弑亲者的眼泪。”

      ***

      三更梆子响时,宋墨在书房等来了他的猎物。

      窦昭披着素纱单衣踏雪而来,发间不见珠翠,唯有一支白玉簪映得眉目如画。她将誊抄的名单放在案头,转身时却被铁链缠住脚踝。

      “夫人以为,我宋墨是言而有信的君子?”

      宋墨的白发扫过她后颈,掌心贴着她腕间尚未愈合的伤口:“这玉坠沾过定国公府七十三口人的血,夫人当真敢要?”

      窦昭突然反手扯散他的发带。

      银丝如瀑垂落的瞬间,她将染血的帕子按在他心口:“将军可知九重紫为何生在乱葬岗?”绣着暗纹的绢帕渗出鲜血,“因为要吸够亡魂执念,才能开出最毒的花。”

      窗外风雪骤急。

      宋墨掐住她脖颈的手突然颤抖,他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那个在诏狱火海中攥着舅父断指,发誓要焚尽皇城的少年。

      “你会下地狱。”他的吻混着血腥气碾过她唇畔。

      “恰好,”窦昭咬破他舌尖轻笑,“我正要去阎罗殿讨债。”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宋墨将白玉簪插回窦昭鬓间。鹤首衔着的东珠沾了雪,像坠着一滴永远落不下的泪。

      “从今日起,你是我宋墨的未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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